《花渐落》叶暮雨

24、第一折 雨巷知音

　　【生扮江枫上，执扇叹介】
　　生（唱）：想先祖，指点江山，高居庙堂；本家原是，坐镇东南、江陵楚王。东来铁骑多骁悍，一朝家破人尽亡。俺爹爹含恨而去啊——生教我雪耻复国、告慰先皇。可怜我百家诗书观尽遍，宫门破时成荒唐；可叹那吟风咏月本宿愿，却偏偏生于那、深院椒房。秦淮雨径深几许，西去何处是故乡？春朝梅雨如愁乱，秋风冷雨更凄凉。春去秋来花复落，独步深巷独彷徨。（白）可复国的希冀，又在哪里啊——（唱）我身虽落魄王子，心恨透了官场——叫我怎生去溜须逢承、笑面迎将。那阶陛高远人险恶，实不及斜倚东篱沐菊香。只叹我生不逢时也——且问上苍，何怜我、泪落滂滂、泪落滂滂。
　　【旦扮杜若持纸伞上】
　　旦（唱）：丝雨如愁兮，量秦淮大小舟儿，载将不起，又安忍空照红烛自惨戚。可怜我读了五经，精了六艺，还不是一如天下苦命女。我与他素昧平生难投机，继母她生拖我拜了天地——绣房里，卸却锦帕；对妆镜，退下嫁衣。只叹我熟谙子集，才堪咏絮，安容他委曲一生做了良母贤妻。雨若珠帘垂天地，永巷无人空寂寂。今生我难遇知己，难得诗意：此生当效那碧水青莲、不染淤泥。（白）我嗅到了诗的气息啊——（唱）石板路叩响了高屐，矮墙头洇染了苔绿。虽是个不胜悲愁清秋季，扑心扉是漫目秋声，满怀秋意。噫，今后是风里来，雨里去。有客上寒山簪菊，负手叩东篱。
　　生（白）：是何方高人？
　　【旦愕然介】
　　旦（白）：来者何人，怎生独自在此处淋雨？
　　【生再叹介】
　　生（唱）：湛湛江水上有枫，目极千里伤春心；平生未抱凌云志，堪叹俜伶多病身。我本是江陵故楚、落魄王孙；去了都城，空对着冷月啼痕。元想得纵心诗赋、终老山村；偏生是前朝世子、负斯重任。非是我胆小怕事畏强权，复社稷己个存亡安足论——只念那翻覆朝堂我平生所恨，我不过墨香两袖一文人。废主复国谈何易，自惭无德抚万民；生来不是君王命，彷徨此地抒忧愤。姐姐啊，我看你吉锁红妆今尚在，莫非是难舍情郎离家门：既如是不妨拿我见官去，他便是大功一成官封爵晋；如此上皆大欢喜成鸳俦，再不畏门第难当爱富嫌贫。江枫我日夜踌躇年华枉度，倒不如以身成就有情人；与其是隐逸无路复国无门，倒不如一死了却千般恨。姐姐啊，你我本是平生素昧两过客；惟愿你，怜见这般萍水恩。
　　旦（白）：王子啊——（唱）说什么隐逸无路复国无门，说什么一死成就了有情人。王子是熟读诗书、尚好青春；更难得爱怜苍生一片心。王子是桃源仙士东篱客，何苦去卷入朝纲、强添新恨；王子是悲天悯人明君上，又何谈民心不向、案牍劳身。王子若存天下志，何不秉先人遗愿、去覆雨翻云；王子若无天下志，何不绝弃了俗尘、做野鹤闲云。小女子生长金陵锦屏户，闺中不绝读书声；自幼未谋亲娘面，慈父宠溺任性情。可怜他开罪小人受牵累，抱病惨死征尘中。庶母呀，她嫌我待字闺中费用度，竟将我纹银十两、卖与乡绅。爹爹在时教导我，处事须无愧于心：不屈世俗不安命，我生永为梦中人。王子呀，莫要踌躇自遗弃，瑞雪过后必逢春。
　　生（白）：对对对，姐姐此言甚是。只是我若复国，也难造福天下苍生；若不复国，即是不忠不孝……哎呀呀，填词之人，白什么生在帝王之家呢……
　　旦（白）：此生也是，我甚是明了。（唱）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生（白）：姐姐真是不寻常，江枫若能至此，也不枉度此生了。
　　【旦笑介】
　　旦（白）：哪里哪里，不拘俗礼罢了。似此虽是清苦了些个，倒总算是、对得住自己。
　　生（白）：对得住、自己？抑或日后会罢。只如今，我却必须对得起，先王与故国。
　　旦（白）：我晓得的。王子，请听杜若一言：若是王子真有诗心一颗，有朝一日，王子也会，脱去尘俗的羁绊。
　　生（白）：多谢姐姐指点——（唱）只叹那锦衣玉食贵公子，不及那面朝黄土垄亩民；且管他自耕自读自安乐，无有得官任案牍劳此身。
　　旦（白）：王子啊——（唱）王子此心似我心，自安贫贱自清静；半生漂泊苦作乐，一朝相逢觅知音。
　　生（唱）：姐姐超凡脱俗尘，话语一席沐我心；人在江湖知音少，萍水相逢宜自珍。
　　合（唱）：同是天涯征蓬客，同是九歌梦中人。缘何不纵情东篱醉西风，神仙艳羡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