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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种 ...


  •   赵依婧初到淮市时,没想过这么快会遇到他。

      初春,雨势微停。风中渗着凉意,从手指到脚底。

      热闹的小巷中央有间酒吧,名为蓝夜。设计雅致,灯光幽蓝,与这一带浓郁的烟火气息实不相符。烧烤摊和各类大排档就近而开,情趣酒店则在二楼闪烁着艳俗的,粉红色的光芒,让人心照不宣。巷尾处是一片潮湿的青石板路,一间无人销售的成人用品店随时欢迎顾客临门,且并不低调,那张挂在门上男女痴缠的巨大海报夸张得属实有些过分。

      缘何发现这间酒吧,赵依婧只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见到那人的时刻,她的心和身,便留在了这里。

      “峋哥,今儿这么晚才来啊!”

      四周嘈杂,人声鼎沸。赵依婧独坐吧台,忽听有人高喊一声。

      她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浅灰衬衫的男子穿过舞池,正徐徐朝这边走来。

      男人个高腿长,腰板挺直,走路带风。他容貌出众,怕是明星模特也难比拟,只是眉眼冷峻,像外面凉凉的夜色。行走间,他袖子略松地挽在小臂,灯光打下,皮肤细腻洁白。

      如此人物,只一出现便勾得酒吧蠢蠢欲动,数十道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向他投来。赵依婧心想,原是过了这么多年,男人身上的魅力仍是不减。只是在那双魅惑众生的眼睛之下,又暗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周峋走向唤他的那群男男女女。他挤了个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沙发旁有个女人站起来为他点烟,点着后,又调皮地自己抽了一口,才把香烟不疾不徐地喂进周峋嘴里。

      女人的唇印印在了滤嘴上,可周峋并不排斥,只将那烟漫不经心地叼着,就如他不在意周遭人的视线,那般泰然自若。深吸一口,又轻吐烟圈,样子却是颓废,像极了九十年代电影里那些勾人的妖精。尽管只是个随意的动作,赵依婧竟看入了迷。于她而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皆是极致诱惑。她抗拒不了,只变得口干舌燥。

      她招来服务生,点了杯清淡的酒水,让他给周峋送过去。这是她夜夜到此必做的事,算上今夜,这已经是第三十杯酒。

      她初次送酒时,服务生本想好意提醒,这是他家大老板,倒不必为他消费。可转念一想,他在此工作旁的见识没有,只见这红尘男女恩怨纠葛倒是足以排成一部千奇百怪的狗血电视剧了,更遑论借各种机缘由头向周峋搭讪之人多如过江之鲫,男女皆有。成年人嘛,追追逃逃的戏码,当事人尚且乐在其中,旁人又怎好多言。

      服务生招牌笑容,将那酒水照惯例送到周峋面前,再指一指吧台前的女人。周峋抬眸,悠悠看她一眼,薄唇轻弯,眼底染上一丝笑意。他把那酒接过,一饮而尽,再不多说什么。

      为他点烟的女人名叫林婕,见此情形,却是惊讶,“一个月了,这女人天天来看你,你说,她为何不主动上前与你打招呼呢?”

      周峋不感兴趣,抽着烟,说,“大概不好意思。”

      “得了吧。”林婕嗤他,“她每晚为你唱歌,这叫不好意思?我看,你那么多追求者,胆子最大,最执着的就属她了。”

      林婕又朝赵依婧看去。那女人穿得普通,简简单单一身连衣裙,身材嘛,谈不上多么火辣,可瞧着也是风姿绰约。那双腿修长莹白,一头秀发乌黑似瀑,哪怕隔着迷离灯光,亦能瞧见她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确确实实是美人胚子,淮市倒是少有。

      林婕啧啧道,“你哪招的这朵小桃花,美成这样,都打动不了你?”

      周峋一笑,侧身勾起林婕下巴,“她没你好看,吃什么醋。”

      “谁吃你这烂人的醋。”女人挑了挑眉,丹凤眼底却含了丝酸意,“怎么,听你这口气,和她有故事?”

      周峋看着她,扬起嘴角,“你希望有什么故事?”

      “跟人一夜情了吧?”林婕眯起眼睛看他,说,“是不是睡了人家又不负责?你最擅长干这种事。”

      周峋忍俊不禁,倒回了沙发。他把半截香烟点灭在了烟灰缸里,须臾才道,“你想多了。”

      林婕自是不信,却也不再多问。路人甲而已,何必为她劳心伤神。

      这一晚,赵依婧照常送酒,照常点歌。还是由她亲自上台演唱。梁静茹的爱久见人心。她只唱这一首。

      又一晚,空中飘起了雨丝。春雨绵绵,落在身上却是无知无觉。赵依婧这天心情不错,特意穿了件微薄的小皮草,黑色牛仔,一双低跟的短靴,算是精心打扮。她的长发蓬松,用卷发棒仔细卷过。一条极细的碎钻项链挂在线条柔美的颈间,耳垂上戴一对简约的珍珠耳环,一粒小痣在白皙脖间若隐若现。她的面容雪白,此刻映着复古红唇,颇有几分迷惑人的气质,怎一句活色生香了得。

      她如此穿着,显示出成熟女人的风韵,却是愈发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旁人只猜测,或许二十五往上,或许三十五往下,但无论多大,左右都是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貌女人。

      再次见到周峋时,他正穿着浅蓝色的西装,还是坐在上次那个位置。有美女向他搭话,他笑着和对方攀谈。常年游走在娱乐场所的男人惯会讨客人欢心,即便调情亦是信手拈来。赵依婧眼酸地看着那个女人坐在周峋身侧,两人只低声耳语几句,女人便羞得满脸通红,霎时吃不消地落荒而逃。

      此时的酒吧灯光陆离,舒缓流淌的歌声多情缠绵。舞池中男男女女贴身热舞,台上的男子嗓音优雅,低吟浅唱。情歌总是叫人心醉,有热恋的情侣听着听着便躲进黑暗深处。大家沾染了酒意,有人侃侃而谈,有人相拥哭泣。感情和欲望,从来便交织在一处,淋漓尽致,肆意张狂。

      而赵依婧也在这样的气氛渲染中接连喝了几杯烈酒。她微醺,纤细白嫩的手指不停在吧台上画圈。画他的眼睛,画他的嘴唇。画着画着,身躯燥热起来,更加口渴。

      服务生瞧着她,忽然贴心地上前,为她送上了一杯解酒的冰镇酸梅汁。

      赵依婧抬起惺忪的眼,说:“我没点这个。”

      “礼尚往来。”服务生仍是礼貌微笑,“老板说了,要我们多照顾你。”

      毫无预兆,赵依婧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还记得她。

      原来,他并没有忘。

      念此又是苦笑。如何忘得掉?只怕午夜梦回,他都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吧。

      赵依婧心如刀绞,忽而深深呼吸,走上舞台。她未在醉酒之时唱过情歌,可人毕竟需要释放感情。太过压抑,是会坏掉的。

      其实赵依婧唱歌并不好听。她五音不全,每次唱歌都会跑调。她在蓝夜连续点了一个月的爱久见人心,酒吧熟客早已习惯了她的歌声,从最开始喝倒彩,送嘘声,人人皆是拍手大笑,到后面,竟也被这女人的一腔痴心所感动。众人皆知这女人是奔着酒吧老板而来,只惊讶以她的美艳,若只求露水情缘怕是轻而易举。可她只每晚唱歌,日日献酒,颇具纯爱之风。大家看在眼里,既羡慕,又感慨。心道如此年代,莫非这女人真想求个地久天长不成?

      乐手为她伴奏,赵依婧头脑昏沉,先是缓慢地唱着。到后面,越来越用力。声嘶力竭,带着一种破碎的决绝。

      存一寸光阴,换一个世纪。摘一片苦心,酿一滴蜂蜜。用尽了全力,只为在一起。我爱不爱你,爱久见人心。

      我不是流言,不能猜测你。疯狂的游戏,需要谁准许。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介意。我爱不爱你,日久见人心。

      脱力了。赵依婧流下眼泪。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险些摔在舞台上。

      她却不死心,仍紧盯着那处。

      而在这一瞬,她清楚看到了那总是隐在烟雾里的男人抬起了头,视线穿过层层人群,与她陡然交汇。

      他的眼珠漆黑,仿佛刀锋上凛冽的寒芒。

      赵依婧心尖颤动,莫名的希望宛如潮水涌向她的身体,可下一秒,周峋却站起了身,想要离开。

      赵依婧怔住,仓皇之间就要追上前去,却有一名醉酒的男子快步冲上舞台。他似是心疼,把满脸泪痕的女人拽了起来,望着她,浑身酒气,“美女,别贱卖你的真心了。那人不在意你,你唱什么都没用。不如跟哥走,你这么好看,哥疼你。”

      男人力气之大,拽得赵依婧手腕生疼。她清醒许多,但不想生事,好言道,“这位先生,请您放手。”

      “不放。来,哥亲亲你。”

      男人言语轻佻,拇指使力扣住赵依婧下颌。赵依婧预感他想要做什么,顿时心惊地退后一步。

      “先生,请您自重!”

      “自什么重!你不就是想找个男人吗?有哥在还不够,嗯?”

      男子见着赵依婧哭得梨花带雨,心猿意马之际便口出恶言。台下有人看好戏似的大笑,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担心地叫着保安。赵依婧甩不开男人的手,只能一边挣扎,一边被硬生生地拖下舞台。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报警了!”

      “乖,哥是来救你的,别惦记不要你的人了,哥才是——”

      男人话没说完,只见酒吧保镖蜂拥而至,为首男子直接一拳砸他脸上。一瞬间,鼻血与牙齿飞溅,周围人尖叫起来。

      有人快速逃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酒吧中混乱不堪。那男子寡不敌众,三两下就被制住,且保镖们并不让他离开。男子脸红脖子粗,狂吼一声挣脱束缚,一边踹翻桌椅,一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胡乱砸人。他在一众目标中锁定了赵依婧,赵依婧脸色一白,刚要转身,那男子咬牙切齿,挥着水杯朝她招呼过来。

      原以为躲不过了,赵依婧正毛骨悚然,可一只手拉住了她。

      女人睁大眼睛。只在片刻,周峋拥她入怀,另一只手挡住了男人的胳膊。

      烟味,酒味,女人的香水味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齐齐钻入了赵依婧的鼻间。这味道带着一股叫人迷醉的堕落风情,似是危险,却又充满诱惑。

      这就是现在的周峋?

      赵依婧来不及细想,然而周峋并未看她。他只望着眼前人,动作利落,手劲极大,似乎应付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杯子落到地上,碎了,响声清脆。这时候,身后的保镖也都围了过来。周峋沉下目光,把赵依婧往后用力一拽,向保安们使个眼神,几个人扯住男子,一顿拳打脚踢。

      男子是个没骨气的,一时哀嚎不断,连连求饶。

      事情解决了,周峋轻挽袖口,神情不变,只对保安们道:“处理干净。”

      赵依婧愣了愣,还未张嘴,就被周峋拉拽着到了大门口。

      外面,雨水未停,晚风轻拂。赵依婧定下心神,感到周峋还拉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平复一会儿后,赵依婧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他的轮廓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只不过如今更张扬,更锐利了些。一双深邃的眉眼仍是那样冷冷淡淡,好似被重重夜色包裹,最是难以猜测。

      再次相处,二人似乎也并未觉得尴尬。周峋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看着她。而赵依婧心跳如鼓,被他捏过的手腕热度残留,正微微发着烫。

      酒精还未消退,赵依婧沉默几秒。开口时,她声音沙哑,一丝哭腔隐约溢出,“……谢谢。”

      周峋凝她一会儿,勾着唇,嗓音低低,“别再来了。”

      “……下次我会注意。”

      闻言,周峋轻声笑了,“再有下次,我不会管你。”

      赵依婧知他是好意提醒,扯了扯嘴角,半晌终于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周峋,我是阿婧。”

      “我知道。”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周峋又是一笑,含着轻蔑,“那又怎样?”

      赵依婧胸腔内泛起痛楚,“我一直想见你。”

      “砸了我的店也想见?”

      周峋拿出烟盒,用嘴叼了一根出来,语气平淡,毫无波澜,“你想我一次,我损失上万。赵小姐,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

      赵依婧哑口了,想想也是愧疚,便说:“那你留个电话,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周峋看向她,“想要我电话?”

      赵依婧当即闭嘴,红透了脸。

      他一语戳穿她的心思,赵依婧不愿否认,小声问:“你……可以给我吗?”

      周峋淡淡说:“你回去吧。”

      赵依婧固执不动。

      “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受伤。”周峋说,“你在我这受伤,医药费该我出。计算一下,我让店员付给你。”

      他的态度如此公事公办,赵依婧接受不了,眼底顿时升腾起一股水雾。

      “周峋,对不起。”

      周峋侧目看她,瞧她眸中水光淋漓,一如从前般惹人怜爱,又觉好笑,“别这样,欺负你的人可不是我。”

      赵依婧说,“我们谈谈好么?”

      “老实说,我挺忙的。”

      周峋抽一口烟,低头看她,声音轻缓下来,“你走吧,自己小心一点。”

      男人欲抬脚,赵依婧一阵心慌,生怕他再离开,猛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我不会走。”

      “你留下也行。”

      周峋回眸,眼神平静,“你喜欢的话,甚至可以睡在这里。”

      “周峋……”

      他言语疏离,赵依婧此刻胸口纵有千言万语,也连一丝一毫张嘴的气力都没有了。

      即便是浓重的腮红亦无法掩盖住她面颊的苍白。赵依婧站在光影中,瞧着周峋离去的背影,身躯颤颤,竟然轻薄得像一张易碎的纸片。

      她的喉咙扯着疼,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了。而她这般模样,却是比红唇伪装下的盛气凌人还要叫人心醉几分。她在喧闹的空气中呼吸加速,僵立多时,最后仍是无能为力,只得狼狈离开。

      周峋回到酒吧,而林婕悄然而至,懒洋洋伏在周峋肩头。林婕容貌算不得惊人,却也十分耐看。一张干干净净的瓜子脸,唇上一点豆沙颜色,长长的手指夹着燃着火星的香烟,姿态撩人。她朝着周峋吹气,有些鄙夷地瞪着他,“还说没故事。没故事,你舍得为这女人亲自出面,大动干戈?咱们在淮市这么多年,可一直低调得很。”

      周峋瞧她一眼,“你不是说她美吗?为美女动手,不吃亏。”

      林婕沉沉看他,“看样子,你还是想睡人家?”

      周峋说,“我如果想睡她,这会儿已经带她去包间了。你猜,她会不会受宠若惊?”

      “你赶她走了?”

      “当然。”

      “哪那么容易。”林婕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情种,你究竟怎么惹着她了?她哭成那样,难道,你让她怀了孕?”

      周峋笑意更深,贴近林婕的唇,与她暧昧交缠着,低声说:“你都没怀孕,别人怎么会怀孕。”

      林婕心头一动,又推他一把,“我吃过药啊。昨晚也吃了。”

      周峋笑而不语,摸摸她的发。

      林婕心有不甘,斜起眼盯他,“你这畜生,谁喜欢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

      林婕被这人的言语噎住了,心里又恨又爱,轻声骂了句卑鄙小人。

      周峋看着她,说,“我认识那女人。”

      林婕点头,“继续。”

      “她是我大学同学,但我们不在一个系,也谈不上熟悉。”周峋说,“后来我退学了,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林婕静静听着,似信非信。

      那日之后,赵依婧几天没去酒吧。

      繁华的街道上有间小小的甜品店。粉红色的招牌,卡通样的字。店铺空间不大,装潢却无比甜美,亮着淡粉色的光,桌椅皆是可爱的小动物形象,望着温馨一片,犹如童话里的糖果屋。其实,甜品店是楚佳开的,赵依婧在这工作纯属兼职。只因她自小爱吃甜食,虽说没有经过什么专业培训,但幸在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平日里爱照着视频多看多学,做出来的甜品也算是有模有样,物美价廉。

      空气里漂浮着香甜的奶油味,而那小店开在学校对面,上学放学是顾客最多的时候。高峰期一过,生意便冷清下来。赵依婧很勤快,即使店中没有客人她也从不闲着,无事时她就做做清洁,浇一浇花,修身养性。

      马路边上灰尘太多,赵依婧养了两盆绿萝为小店平添生机。那绿萝被她养得极好,叶片青翠欲滴,映衬着繁复墙壁,枝繁叶茂。她日日浇水,对那绿萝细心呵护,如今植物长得肥厚,枝条愈发往两旁延伸。

      楚佳这时来了,提了一份自家做的糯米鸡,还有一个完整的猫山王榴莲。人还没进店,味儿已飘了老远。赵依婧抬起头,只见楚佳把糯米鸡和那榴莲都放到了桌上,朝她挥着手,“过来吃,趁热。”

      赵依婧笑着看她,也不客气,坐下便同楚佳一起把那糯米鸡外面包的一层荷叶撕开。

      楚佳是个肉食动物,她做的糯米鸡总是米少肉多,营养极不均衡,可赵依婧喜爱这个味道。浓郁的荷叶香渗进鸡肉里,叉烧肥而不腻。若是楚佳不在,赵依婧一个人吃一整只也不在话下。

      吃着香喷喷的糯米鸡,楚佳又看看她。自那晚她淋雨回来后,瞧着这几日她的黑眼圈又重了些,粉底也遮不住。楚佳叹口气,说:“明天你休息,我来守店。”

      赵依婧说:“我没事的。”

      楚佳不与她争,只道,“让你休你就休,我是老板,听我的。”

      赵依婧无言。

      楚佳缓和了神情,说:“你有本职工作,又找到了周峋。你先做该做的事,这里我一个人能搞定。”

      赵依婧点了点头,“好。”

      楚佳低声问,“还是不肯理你?”

      赵依婧想了想,说:“让我走,算不算理我?”

      “意料之中。”楚佳托着腮,又看向她,“要放弃么?”

      赵依婧说:“不。”

      好不容易见到他,她怎么会放弃。

      就算死,也不能。

      这晚,许是吃到美食让人心情愉悦,城市华灯初上,赵依婧开着她那辆才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代步车,小心翼翼穿过一排排闪烁的红绿灯和拥挤的车流,径直驶向蓝夜酒吧。

      说起这辆代步车,却也是不便宜,足足花了八万块。赵依婧那时候囊中羞涩,为了买它,不得不低价卖出了自己昔日一块还算是有收藏价值的手表。赵依婧倒是无所谓,毕竟对她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是楚佳,心痛了整整一周,夜不能寐。

      进了酒吧,热潮再度扑面而来。

      赵依婧脱下外套,走向了她的专属吧台。刚一坐下,便有人窃窃私语,但赵依婧并不奇怪。她早已是酒吧里的话题人物,上次又和人起了争执,差点把店砸了,如今再来,旁人有所讨论实属正常。却也因她的美丽,爱慕者络绎不绝,端酒戏谑她的人也不在少数。有人模仿她,当晚也上台点了首梁静茹的歌,可惜不是你,唱得如痴如醉。

      赵依婧不在乎这些。她目光穿过人流,在昏暗灯光中只想找到那个身影。她没他联系方式,想见他一面只能到酒吧里来。他常坐的位置没有人,赵依婧心底酸涩,从吧台起身,走向了卫生间。

      她想,若是她没去,就好了。

      一切仿佛恶作剧。猝不及防,她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看到抱在一起的男女。他们在接吻,旁若无人。男人紧紧地搂着女人的肩背,双手熟练地在她身上抚摸着,挑逗着。他们吻得近乎疯狂,辗转间女人娇媚的低吟溢出,夹着无法掩藏的情欲。眼前的画面煽情旖旎,赵依婧如遭雷击,只看一眼便吃惊地退了出来,整个人靠在墙上,宛如被刚才的声音夺走了魂魄。

      “周峋……”

      她听着那女人急促地喊着他的名字。那样酥软,充满渴望。

      赵依婧心跳静止。她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亦呼吸不上半分空气。

      周峋……

      她终于反应过来,血液在身体里倒流。她的心脏凝结成冰,一时慌乱无措,喉咙竟似破败的风箱,被人正用刀尖刀刀凌迟,划开了大小不一,长长的口子。

      怎么会。

      她捂住嘴,痛彻心扉。这次是连眼泪都流得吃力。顺着脸颊,一点一滴,晕染着脚下的地板。

      周峋和别人接吻,她并非是第一次看见,可意义终归不同。以前是周峋被动,现在却是周峋主动。而她,依旧没有伤心难过的资格。

      里头的人不懂她的痛,仍抱在一处极尽纠缠,好似就要擦枪走火。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周峋和林婕走出来,正好看到一个女人满脸是泪地瘫在墙角。

      她穿着白色的风衣,身子微颤蜷缩一团,脆弱尽显,像只受伤的小兽。林婕自是认出了她,觉得有趣,想去把她搀扶起来。香水味逼近,赵依婧猛然惊觉,抬起头,撞上了周峋视线。

      周峋唇边还有艳丽的痕迹,衬衫领口微敞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看到赵依婧,他没有丝毫惊讶,笑一笑只轻声说,“你又来了。”

      赵依婧心痛欲裂,却擦了擦脸上的泪,勉强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愿面对他,背过了身去。

      “对了,你是来拿医药费的?”周峋突然想起来了,说:“算出来了么,你可以把账户留给我。”

      “拿钱的?”林婕把赵依婧看了个遍,说:“我记得上次砸的都是我们的东西,人也是我们处理的,她没受伤啊?我记错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赵依婧撑住脑袋,连额头的经脉也开始根根胀痛。只是眼泪不争气,擦拭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流出的速度。一来二去,鼻尖都揉红了。赵依婧心知自己无地自容,却也倔强,清清鼻音,哑声说:“我不拿医药费,我就是过来……玩一玩。”

      周峋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说:“玩得开心吗?”

      赵依婧咬紧嘴唇,指尖陷入掌心,掐出道道尖锐印痕。

      她迟迟不语,周峋也没耐心听她回答。他拥紧了林婕的肩,对林婕说,“走吧,不用管她。”

      林婕上下扫了赵依婧一眼,没说话,随着周峋与她擦身而过。

      整个过程,周峋没有回头。赵依婧止住眼泪后,双脚似灌满了铅。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吧台。

      她心如死灰,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她喝了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四杯烈酒入喉,赵依婧浑身像是烧了起来。她趴在桌子上,如滩烂泥一般。可她忘不掉。她忘不掉方才的画面。

      她恨自己,为何今晚要来。为何是今晚。为什么她要看到周峋和别人接吻,为什么。

      赵依婧皮肤白,酒精上头后,人如熟透的虾子,除了头发丝,哪里都是鲜艳的红。她一边喝一边落泪,服务生瞧着终是不忍,低声劝阻了一句,又为她制了一杯醒酒茶。

      赵依婧手指发虚地端起那杯醒酒茶,才喝一口,忽地张嘴,呕吐出来。

      伤心的女人总是一个人来酒吧,身旁也没个朋友照看着。服务生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老板那边。可周峋他们只顾坐在角落里玩牌,视线从未往这边瞧过一瞬。

      服务生摇了摇头,恰好这时许磊走过。服务生轻唤了声磊哥,然后把事情同他说了。许磊看看吧台上早已神志不清的女人。她是那样楚楚可怜,哭得伤情伤骨,偶尔抬眼时,那含泪的目光没有一刻离了周峋的身。她眷恋着他的轮廓,仿佛每多看一次,她就会心满意足一次。如此痴情模样,只怕是个男人瞧了都会为之动容,可惜对方偏偏是周峋。

      许磊应下了服务生的话,大步走到周峋身旁,轻声问:“峋哥,真不管吗?”

      周峋问:“管什么?”

      许磊眼神示意吧台那处,说,“是来找你的,好歹安慰一下。你看喝成这样,出了事怎么办?”

      林婕闻之不以为然,“成年人了,自己的身体自己负责。有的女人啊,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你瞧她,分明想用眼泪来博取同情,这样的女人,你说她有心机吧,却又像个纯情小白兔似的,最是难缠。你峋哥只不过想斩断她的幻想,不然啊,后患无穷。”

      周峋勾了勾唇,说:“你挺了解她。”

      林婕望向他,“你不是和人家不熟吗?”

      周峋笑了笑,不答。

      林婕喝一口酒,终是侧身看向了喝得晕晕乎乎的女人。她到底感同身受,倒了一杯红枣枸杞水,手握杯子,朝她走过去。

      赵依婧仍趴在台前,醉眼朦胧。林婕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扶起她的背,把枸杞水递到她面前,“来,醒醒酒。”

      赵依婧迎上她的视线,推开了她的水杯。

      林婕笑了,“怎么,生我的气?”

      赵依婧喃喃着,“我不喝你的水。”

      “怕有毒?”

      赵依婧说:“我不渴,你走吧。”

      “你哭了那么久,怎么会不渴呢。”林婕看她哭花了妆容,眼影融化染在脸上如同女鬼一般,不禁笑出声,居然真的对她耐心劝解,“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他不想见你。我不是跟你炫耀,只是希望你能及时止损。天下男人千千万,周峋根本不值一提。你又何苦为了他这么痛苦,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是他女朋友么?”赵依婧问。

      林婕愣了下,这问题于她倒是刻薄,而她撩了撩耳后的碎发,露出一张小巧的侧脸,说:“不是。但比男女朋友羁绊更深。”

      “不是男女朋友,也能接吻吗?”

      林婕凑近了她,说,“当然能。不仅能接吻,还能上床。”

      赵依婧身子抖了一下。她垂下视线,沉声说:“我等他亲口叫我滚,说讨厌我,再也不想看见我。”

      “你这又何必呢?他那种人,缺心少肝,不值得的。”林婕语气轻盈,脸上的神情也随之静止,“他有过多少女人,他自己都数不清。你今天只看到他吻我,明天可能就会看到他吻别人。你想他睡你,无所谓。可想得到他的心,抱歉,他没有。而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没必要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浪费青春。”

      赵依婧直直地望向她,语气格外强硬,“我等他。”

      林婕扬眉,“一辈子都等不到呢?”

      “那就等一辈子。”

      这话听着只如孩子赌气一般,可赵依婧说得激动又坚决。她用光全身力气,喉管忽然反酸,再次呕吐出来。

      ……真是可惜了今晚楚佳为她做的糯米鸡。

      林婕大惊失色,“哎哎哎,别吐我身上啊!”

      林婕后退几步,许磊赶紧过来,一把把赵依婧扶住。

      许磊无语笑着,“好了好了,你是她情敌,你还劝人呢,越劝越乱。”

      林婕火大得很,“行,我还多管闲事了。”

      许磊不和她说,只带着虚软的赵依婧往周峋那边去,一边走一边说,“没事了,你有什么话,和峋哥说吧。他就在那边,别急。”

      到了角落,周峋眉心微皱,“怎么把人带过来了?”

      许磊笑说:“她一个女人,咱还是看着点比较好,毕竟是咱的场子。万一又像上次那样,被好色之徒盯上,峋哥,你真忍心?”

      周峋低笑出声,“你倒是怜香惜玉。”

      他看向赵依婧。

      赵依婧脚步悬浮,不靠着许磊分分钟就要倒下。她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着宛如晨曦中的湖水。即使醉到不省人事,她依然对他深情凝望,带着就要焚化的迷恋,舍不得转移。

      周峋笑了,拍拍身旁的空位,对她说:“坐过来。”

      赵依婧的瞳孔放大,眼珠顷刻明亮起来。

      十年过去,她竟还是这样容易被看穿。

      她的身子动弹不得,许磊把她小心搀到了周峋身边。许磊刚一松开,赵依婧便支撑不住。而周峋伸出了一只手,把她牢牢搂进了怀中。

      她靠到周峋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柠檬香。

      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口。赵依婧身子快要燃烧,可周峋的手却是冰凉的,和她反差极大。她迫不及待去寻那叫她舒服的温度,周峋看着她,也不拒绝,由她去。

      “周峋,我好想你。”

      她软绵绵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胡言乱语般,又把头在他胸膛蹭蹭。她很想,很想抱住眼前人,就算是在他面前丢脸大哭也没关系。可究竟是虚脱无力,手臂刚一抬起又瞬间耷拉下去。

      赵依婧的喘息又快又急,周峋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他拨开挡住了她脸的长发,指腹按压着她颈间的小痣,转眸对许磊说:“拿瓶解酒灵过来,再带盒胃药。”

      “好。”

      “我说。”林婕不咸不淡地说,“你连人家有胃病都知道,这也是不熟?”

      “你不也有胃病么?”周峋泛起笑意,说:“还有酸病。”

      林婕知他耍无赖,说:“行行行,我跟这些小白兔不一样。反正是你的烂桃花,又跟我没关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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