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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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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麟十五年正月
圣上的龙体每况愈下,怕是大限将至,父王母妃让我和哥过了年就离开王府,隐姓埋名藏起来,万一舅舅事败,我们还可保全自身。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我俩为了自己的安危离家,怎么想都是不肯的,但着实拗不过母妃。我们只好假意配合,在出发当天丢下父王和母妃的眼线,入京去了。
伏麟十五年九月
京都有不少显贵见过我们兄弟,不便多走动,索性深居简出,让手下假扮成住宅主人对外交际,所有外出活动都交给下面代办。最近还有件新鲜事,一个女人从天上掉下来,正正好好砸在了大哥身上。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哪方刺客,结果这姑娘全无半点功力傍身,更是衣着古怪,满口胡言,实在不像是刺客,倒像是个不太聪明的外邦人。我原打算报官,被哥拦下了——把这来历不明的姑娘送去官府,咱们的宅子可能会被彻查。
伏麟十六年二月
姑娘叫林致,自称是从某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会做一种名叫奶茶的饮料。我打算等时局定下后说服父王投资她开店铺专卖这个,绝对大赚。不过,她除了会调奶茶还有别的优点吗?哥怎么就看上她了?整天眉来眼去的,当我瞎吗,狗男女!
伏麟十六年五月
哥立了大功。舅舅离皇位一步之遥的时候,是哥买通了鲁王在宫里的内应,封锁了消息,又设计干扰鲁王视线,让他无暇顾及皇宫。母妃却不太高兴,还来信斥责我们鲁莽,敦促我们早日回府。
舅舅召见了我们,没有想象中亲热,话里话外都是责备我们来了京都也不让他知道。哥一提回陇西的事就不许,说还没好好犒劳过我们。我当机立断称自己被京都繁华迷了眼打算长留京都,哥才被允许回家。我逢人就说陇西王府至少还能富贵几十年,做出志得意满的模样,暗示王府走到今日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奢求更多的权势。
原来当时不出手任舅舅处于危险之中是错,出手助舅舅一臂之力也是错。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疼爱我们的舅舅就消失了,换作如今忌惮陇西王府的新帝。我留在京都为质,哥赴往陇西承业,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永康初年七月
哥平安到陇西了,我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新帝邀我去过几次皇家宴会,席间曾问及哥婚配一事。我直言兄长曾与一平民女子共患难见真情,无论对方出生如何,世子妃一位非其莫属。
放在往日,林致这般出身绝做不了哥的正室,就算再情投意合也顶天给个侧妃名分。可现如今娶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平民当未来王妃,也能让新帝更放心一点。
永康二年正月
哥来信说他和林致的婚约怕是要作废了。新帝不许,多次私信母妃,让一个平民丫头当哥的妾室不妥,大有这婚约不作废就强行指婚别家小姐的意思。母妃说这是因为哥身上到底还流着皇家的血。本朝唯一长公主的嫡长子,何等的金尊玉贵?天潢贵胄若真娶了平民当正妻,必有议论,事关皇家的颜面。
我问哥打算怎么办,就林致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气,宁为寒门妻也绝不做高门妾。哥说他打算装作失忆断了这份情缘,让林致慢慢接受,不至于骤然被打击得过分伤心。
真是如此吗?那为何不干脆全摊开说了,反要用装失忆这算得上是下三滥的法子?果然,是怕会影响日后跟林致在奶茶生意上的合作吧。原来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不止新帝,还有哥。该说我们不愧流着皇家的血,天性凉薄吗?
永康二年三月
在国子监碰到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人,他有很多新奇的理论,吸引了不少监生追随他,众星拱月似地捧着,巧的是,他这些理论和林致时不时冒出的胡话颇为相似,我猜他们一定谈得来。方塘?看着像是寒门出身,容我派人去查查,如果家世当真清白,结交一个朋友也不赖。这样的人,未来在朝堂上必有一席之地。
永康二年五月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诸监生里也能算是领头人物的方塘居然是个女流之辈,还是曾入过宫的贵人娘娘。
要不是花重金拿到了方家小姐的画像,换我也不信五年前那位刚入宫没多久就被沉了塘的倒霉贵人,居然死而复生成了国子监的监生方塘。
欺君假死,又以罪人之身进国子监,一旦败露纵使方贵人有十条命也不够填,绝不能深交。但现在大家都没步入朝堂,还只是监生,玩玩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永康二年十月
哥要和长宁侯府家嫡小姐定亲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长宁侯府世代忠良,是只向皇位效忠的保皇党,就算结亲也绝不可能偏帮外姓的陇西王。他家的嫡小姐我见过,天真良善又不失大家风范,容貌才情在京城贵女里也是一等一的翘楚。新帝曾多次暗示属意这门亲事。
让我为难的是拿林致怎么办,这对她而言的确不公平。我寄过信劝她早日死心,可以她的脾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若不告诉她真相,我绝没有脸面再以她朋友自居。可若是告诉她真相,我就等同背叛了哥,背叛了王府。
该死!怎么一天天净让我碰上这种事!
永康二年十一月
我还是告诉林致了,说到底是哥做的太不地道。这事我还旁敲侧击过方塘的意见,她们很像,如果是方塘,说不定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方塘说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但凡我还拿林致当朋友,就该告诉她。
方塘很敏锐,她发现了我编造的故事里那个犹豫不决的主人公就是我自己。为了确保她守住秘密,我故意找机会戳破了她是女儿身这回事,想以此要挟。不巧的是,太子表兄也当场撞见。他本就对方塘有些另眼相看,此后更是格外上心。
不过方塘没理他,反而很认真地让我以后叫她唐糖。事到如今我并不觉得她真的是方贵人,而是和林致来自一个地方的外邦人,恰巧与方贵人长得像罢了。
永康三年正月
林致入京,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拜会几回。刚开始我还有几分不自在,怕她因为哥的事见我不痛快,可她似乎对我并无芥蒂,我们很快重新熟络起来。有一回我瞧见她在练字,宣纸上尽是我从未见过的玄妙词句,便要回去细细抄录了。
越抄越觉得这些诗文精妙无穷,堪称绝世佳作,怎么会埋没世间,又恰巧都成了林致的诗稿?林致推说是一些隐士所作,被教她识字的先生集成了教材。这个说辞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那些诗文虽然都笔力深厚,但风格迥异,并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永康三年四月
国子监期中评优,要求作诗咏荷,优胜者可得纹银二十两。唐糖夺下魁首,可她诗中那两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分明是抄了他人前作。我在林致的练字稿上见过。
我万万没想到唐糖会是这种人,震惊之后就报告了督学她抄袭一事。是,方家当年站错了队被抄家流放,她可能确实需要这笔钱,可其他寒门学子就不需要了吗?拿他人之作冠上自己的名头,是必须纠正的恶行,再缺钱也不是理由。
唐糖和我大吵了一架,简直是无理取闹!明明是她自己有错在先,还不许别人揭发了?还攀咬我和林致之间有男女私情,可笑。这女人怎么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她以为她是谁能管到我头上?
抄袭事件最后闹得很大,唐糖被院首勒令退学了,她自始至终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决心晾她一晾,等着她后悔来找我认错再原谅她。
永康三年六月
奇了怪了,我明明铁了心不去管唐糖,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梦里梦外都是这个讨厌鬼。不能再这样了,我决定去她家看看。
房子已经被旁人占了,新屋主说一个多月前有人上门讨债,逼死了监生的老母,监生处理完后事把地契随手送人后就搬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让手下去查,什么都没查出来,好好一个人,连半点踪迹都查不到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开始酗酒,甚至半夜强闯林致家要说法,明知不可能还指望她能承认那些诗文其实真的是唐糖所写。我在林致那发酒疯,砸东西,还说了许多伤人的浑话,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混账。林致却连句抱怨都没有,待我还如从前,好像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我真是疯了,居然把火撒在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林致的练字稿是我强要来的,错了的人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个。
永康六年九月
太子一党构陷王府通敌,圣上下旨抄家革爵,长公主一房迁居京都公主府,其余各脉流放岭南。
我又见到了唐糖,她恨毒了我,上来就给我一剑,被林致挡了,还在我抱着林致叫她振作的时候嘲讽我们果然有奸情。我一时心情难以言喻,刚想张嘴解释什么,却听唐糖说她当上了太子幕僚,王府被参通敌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找了那么多年都没个音信,太子殿下想藏的人,又岂是我想找就能找着的?我一直想着要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唐糖,哪怕赌上这条命也要求得原谅。可现在她不仅刺伤林致,还差点害宋家满门抄斩。我宁可她是想要我的命。
我好累,真的。
林致把大半家产都送给了宋家,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去云游四海了,此生不会再踏入京都半步。伤都没好透就到处乱跑,平时看着还算沉稳,怎么这时候倒胡来了。
淳和初年七月
圣上殡天,太子即位,唐糖以女子之身拜相,民间哗然。
新帝特赦被流放的其他几房回来,我和哥在京中为他们安置了住处。他们的境况比预料中要好很多,虽说吃了不少苦头,但没一个伤亡,还添了些人丁,据称是碰上了贵人。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贵人是谁,时隔多年还能听到旧友的消息还真教人欣慰,希望当初的剑伤没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淳和九年八月
王府嫡出子嗣多有早衰之兆,哥逃过一劫我没有,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想来离大限之日也不远了。真可惜,我余生再也没见过林致,不知道我死了以后她会不会来我灵前看看。可怜哥现在还觉得我至今未娶是为了林致,哦不,应该说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年轻时甚至还有我们的话本子。如果还能再见到那个家伙,我非得把这些话本子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
五十两黄金的价码在前,女顾客这回读得认真了多,但很快也见了底。她放下文稿,神色莫明:“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不想,”老板显然没打算捧她场子,“我知道天底下所有人的故事。”
“闭嘴,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