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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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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逾醒来的时候,夜幕低垂,小屋被橘黄色的光晕填满。
那是残存的火光。她是被烟灰硬生生呛醒的。
虞逾竭力从地上支起身子,往眼前看去:一间乌漆麻黑的房子。她有些恍惚,耳边却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使她从发懵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一位老婆婆抱着一只小灰猫。
“我的屋子啊……阿喵,这次又是你踢翻了油灯……”细碎的抱怨声不断,到了最后,阿婆摸着猫咪软乎乎的肚子说服了自己,“没事没事,人和阿喵没事就行。”
女人约摸六七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银发中掺了几缕乌黑束成麻花辫垂在肩上。凌乱的对襟短衫,佩戴银饰,不像是中原的服饰。
“哎哟——我们蒙舍可怜的小巫医。”阿婆放下怀中的猫咪,终于想起了虞逾的存在。
她二话不说,眼泪汪汪地摆弄起虞逾,想看看这她这个倒霉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这苦命孩子,这脑袋磕到了不说,现在可别被熏傻了……”
虞逾靠在石墙上,任由她折腾,她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右臂缠上了绷带,全身上下都有些使不上劲。
伴随着阿婆“天神保佑”的叨念与祈祷声,虞逾垂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想起,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要去哪里,唯独记得一个名字。而潜意识在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她这是“穿越”了。穿越……虞逾晃了晃沉重而晕眩的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些。
可……这又是哪?
虞逾想问,可是随着她开口,嗓子却像是被凝水的棉花堵塞住了一般,全然出不了声。
“啊——咳咳咳——”运气一旦背起来,连一口气都能喘不顺,她开始剧烈地咳嗽。阿婆赶忙扶着她,摸着背给她顺气。
好倒霉。
别人穿越都是穿成公主之流,享福不说,说不定还开启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恋,运气好点还能搞事业,弄个女皇当当,她拿的是什么剧本?
……大抵是《哑巴小巫医的求生法则》。
不过虞逾很快冷静了下来,开始比划手势。她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晃了晃手,表示自己出不了声,再转身从地上拣出一根树枝。
“嗓子?小逾你出不了声了,怎么会?”阿婆惊讶之余沉默了许久,脸上多了愧意,“难道是火燎的,我,我……”
“应该不是,喉咙处没有任何感觉,一丝痛意也无。”虞逾在心中猜测道。她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肩头以示安抚。
她试图用力,只是右臂一酸,捏着的树枝滚到了地上。
“你这孩子!你那右胳膊给崖边的荆棘划伤了!好不容易包好的,你可别动了!”
右手不行,那换左手。
【这是哪?】虞逾写得快,字在沙地上呈现出来,颇有些潦草。
她原以为会写得歪七扭八,没想到出乎意料的能看,且尚能掌控笔锋,给她写出几分风骨来。
虞逾屏着气等待阿婆看清,见阿婆愕然到瞳孔放大,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语言是通用的,不然她成了文盲,又说不了话,可怎么办?
“你忘记了!怎么会失忆了?”阿婆瞬间大了眼,眼下的葵花纹层层漾开,“这是蒙舍诏啊——也就是南诏。我们住的地方,叫作白崖。”
“你娘带你上山采药,遇上大雨掉下山崖了。我和隔壁刚搬来住的小岐姑娘找了很久,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好在最后在水边发现了你,这些小逾你都不记得了?”
对着阿婆不可置信的神情,虞逾摇了摇头。
【您是?】她又写,片刻后在“您”字边上添了个“我”字。
面前的阿婆叫作达古孜雅,小辈们都叫她达古婆婆。至于虞逾,她和母亲住在这里已经多年了,母亲是位巫医,但却是中原人,这些年在偏远的部落里住着,颇受达古婆婆的照拂。
【母亲?】她划出有些陌生的字眼,绕着这两字打了个圈。
达古婆婆见字恍然大悟,从腰侧的口袋中掏出块东西,捂在虞逾温热的手心,凉丝丝的。
虞逾低头一看,是半块青色玉佩,是复杂的兽纹,明显有缺口。
“你娘,下落不明,这……应该是你娘留在你身上的东西。”达古婆婆一字一顿说得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怕她伤心,“另一半,是婆婆没找到。”
这怪不得婆婆,救命之恩,她已经很感激了。
“我家——”她唉声叹气,“怕是要修上一段时日了,我今天先去小岐家住着,你要回家去吗?”
虞逾不愿徒增麻烦,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家就在隔壁,只是——小逾你现在可以自己回去吗?”达古婆婆疑惑道,难免有些担心,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问,“你确定要回去?”
我可以!要回去!
虞逾更加坚定地起身。然后迈步……跌了个踉跄。
躺太久,腿麻了。她有些尴尬地扯了个笑容,努力抹除这段丢脸的记忆,缓了缓才迈着略显虚浮的步伐继续前行。
她怎么会虚呢,开玩笑!
可脚边突然扑上来一只小猫,是那只名叫阿喵的小猫。它用她的裙角蹭干净了自己的脸颊。原来不是灰猫,是只小白猫啊。
虞逾蹲下身摸了摸猫猫头,眼含笑意。
*
这么破的屋子,她好穷。
虞逾驻足在自家宅院门前,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了:她好想逃。
她知道达古婆婆为什么欲言又止了。或许不说出来,是为了给她这个穷光蛋留几分颜面。
房子其实不小,邻里之间都是同样的格局,只是这股铺面而来的陈旧气息从门上就能体现——一扇破了个大洞,摇摇欲坠的木门。
虞逾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触碰到了那扇看着十分古老的门。
“轰——”
塌了……塌了?
破木门向后掀起,重重砸在地上,掀起浮在地上的尘灰,往她脸上直直冲过来。
虞逾下意识闭眼屏住呼吸。一切终于又安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抹了把脸,果然——全是灰。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刚才已经被烟熏得灰扑扑了,不差这点灰。
白崖位于洱海南部,这边的房屋似乎都是一样的,三间为一单元建筑。听达古婆婆说来,这样的单座建筑为一“坊”,再以此单座建筑组成不同平面布局的院落,也就环绕出整个部落。
所以虞逾家、达古婆婆家还有婆婆口中那对刚从太和城搬来的宋氏兄妹,就是一坊的邻居。不过这宋氏,听着也不像是本地的人,反倒像是中原地带的姓氏。
虞逾心中较量一番,决定过几日再去拜访这对宋氏兄妹。毕竟,妹妹宋映岐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她思索完,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小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不至于家徒四壁。院落里种了不少花草,此时在月色下有些蔫巴巴的,往前看去是个小小的厅室,左右各有两间房。
左侧的两间上了锁,右侧的第一间她瞧了瞧,应当是书房,而这最后一间,想必就是她的卧房吧!
被这倒下的大门一惊,再加上坠崖后身体虚弱,虞逾的精神有些不济,她适才在院中洗了把脸,冰水冷冽,还是没有叫她清醒过来。
困了,该睡觉了。
她一点都不想忤逆自己身体的信号,将门打开便走了进去。
虞逾借着月光把屋子看了个大概,中间一张床,旁边一张案,可真是一穷二白,比她方才看过的书房还要小上一圈,不过屋子干净,应当是有人住的。
“赶紧躺下吧,有个地方睡已经不错了。”她在心中想道。
虞逾用左手将自己扒了个干净,只剩一套里衣,她大摇大摆地把那被子一掀,异常灵活地钻了进去,把自己团吧团吧一裹。床板有点硬,但是胜在暖和,刚才在外面可冻死她了。
她翻身朝向窗户那面。窗外的天是暗灰的,月光清亮,将暗沉沉的天幕卷起,竟意外地营造出一副黎明的幻象。
还是有点冷,往右钻钻,感觉那边暖和些。她顺从心意,一寸寸地把自己往角落挪去。
等一下。什么鬼东西!
虞逾触碰到了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灼热得几乎要烧起来。滑溜溜的,是人的肌肤。不是鬼,的的确确是人啊!
她胆子不小,当机立断,把这热乎乎的东西一脚就踹下了床。
躯体和地面相撞,发出闷闷的落地声,同时落在她耳中的还有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男人的声音,是男人?
方才在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动他吗?不会是装神弄鬼的歹徒吧。她又一次感到后悔,为什么方才偷懒不点烛火把房间查看一遍。
虞逾的心属实有些太大了。
她披上外袍,将案上的油灯点燃。青色的灯芯噼啪,黄色的暖光瞬间将昏黑的房间点亮。
虞逾绕到床的另一侧,男人还躺在地上,一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模样。地面正好铺了昵毯,她摸摸下巴,觉得应该摔不死。
她试探着蹲下来将他翻过身平躺着,这一翻动,虞逾看清了他的脸,一瞬间,男人也睁开了原本紧紧闭合的眼。
原本是极为冷峭的一张脸。只是他发热了,蹙眉忍耐着不适,潮红的脸被浸出的汗水濡湿,眼睛雾蒙蒙的,透露出病态的脆弱。月夜的黑雾揉碎了刻入他刻意舒缓的眉眼。
漂亮男人最危险,虞逾心中警铃大作。
他似乎读懂了虞逾的心声,抿唇笑了笑。这一笑用尽了他的力气,静默许久,他才轻声地说道:“主人,奴没有恶意。”
不是碰瓷的就行。她稍微舒了口气,为自己的钱途感到庆幸。等一下……虞逾那不清醒的脑子这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主人……主人?
这是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些太超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