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鲸》非予

1、尘埃落定

　　亓语旌一个人坐在返程的飞机上，广播里提示飞机即将到达目的地，他盯着手里的骨灰盒，一时有些出神，亓昌的病一拖就是十年，这十年，亓语旌看着他从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到最后的病入膏肓，你永远想象不到疾病对一个人的折磨会是什么样子，亓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永远都是清爽干净的样子，可是到了最后他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也全部掉光了，乍一看就好似一幅骨架躺在那里，真真的是形如枯槁，可即使这样，他依然吊着一口气，亓昌早已不能进食，每天只能靠插喉的管子输入一些流食，手背上常年打着营养液，虽然这个康复中心在当地已经是行业里医疗环境最好的，奈何一样救不了他的命，其实以亓昌的状况，康复中心的医生已经多次委婉的提醒过亓语旌不如放弃，可是他知道亓昌还有未完的心愿，他之所以还能吊着一口气不肯咽，无非是在等着一个人而已。

　　其实接到电话的时候，亓语旌并不意外，这几年就算他再忙也会定期抽空回去，这次他本来也打算要回去一趟，只不过因为临时接了一个拍摄工作，只能延后了几天，康复中心一再催促他，工作结束他就连夜坐飞机赶回去了。

　　他已经联系上了远在法国的罗峰，如果不是为了亓昌，亓语旌想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联系罗峰。所以见到罗峰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叫了一句“罗叔。”便不再多言。

　　“小昌，他……还好么？”罗峰虽然年届五十有余，可是身材依然挺拔，跟二十多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连头发都是梳的一丝不苟的。

　　不知道他一会见到亓昌会是个怎样精彩的表情，亓语旌想，有时候人的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他一个人远走高飞了，此时功成名就，连西装都是高定系列，甚至坐了这么久的飞机，都没有多少褶皱，可是躺在病床上的亓昌，却一点年轻时候的模样都看不出了。

　　亓语旌：“爸，你醒醒，罗叔叔回来看你了。”

　　他轻声的喊了一句，其实亓昌现在是醒是睡根本没区别，他双眼空洞无神，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爸，真的是罗叔叔。“亓语旌又在他耳边轻声的喊了一句。

　　旁边的罗峰大概是真的没想到，时隔近三十年，病床上的这个人会是当初那个习惯穿白衬衣、牛仔裤的男孩。

　　他怎么都想象不出去，亓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就那么愣愣地站在一旁，连脚步都没办法挪动一步。

　　“小……小昌，你怎么会，怎么会…….”罗峰颤抖着嘴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回忆排山倒海的袭来，他闭了闭眼，还是不敢相信，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曾经那个骄傲张扬的少年跟病床上这个将死的老人联系到一起。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罗峰颤抖着嘴唇，走上前握了握亓昌已经皮包骨头的手。

　　还真的是一丝温度都没有，那冰凉的感觉仿佛刺得他浑身的血液也都跟着凉了起来，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三天后，罗峰返回了法国，不过三天的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甚至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那个白衣少年终究是离开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在他心里留下了最后的回忆。

　　罗峰跟亓语旌挥了挥手，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爸爸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如果有机会见到就给您，如果见不到，就等他死后跟着他一起陪葬。”亓语旌把一个蓝色丝绒盒子交给了罗峰。

　　罗峰没打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只手摩挲着盒子，转身往登机口走了。

　　*****

　　飞机刚停稳，亓语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了起来。

　　“晴姐，嗯，刚到机场，都处理好了，放心吧，我没事，后天吧，明天我还有事。好，就这样。”

　　说完亓语旌便挂断了电话。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预约的车子已经提前到了，他拢了拢大衣，抬头看了一眼，冬天是真的来了，亓语旌想，这风还真是有点刺骨，他把行李放好，直接坐进了车里。

　　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此时他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但是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问的那些幼稚的问题，也就只有亓昌会哄着他了，他摸了摸手里的长条盒子，在心里默念道：“爸爸，为了一个人守了一辈子，值得么。”或许这个问题亓昌也自问过无数次吧，亓语旌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只知道这么多年他时常一个人发呆，那个他珍藏了一辈子的蓝色丝绒盒子，最终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这对他会不会也算一种安慰。

　　“安息吧，爸爸。“亓语旌低声说道。

　　【小鲸，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他，谢谢你……让我回来见他……谢谢！】——罗峰。

　　亓语旌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复。

　　他闭了闭眼，脑子里一遍一遍闪过的都是这么多年他和亓昌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康复医疗中心的费用不低，最开始亓昌并不愿意去，刚生病的时候他还能照顾自己，可是随着病情加重，留他一个人在家亓语旌根本不放心，可那时候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手头的钱十分有限，他需要挣钱就得到处跑，如果就这样把亓昌独自留在家里，他根本无法安心工作，所以最后亓昌只能妥协，好在没几年亓语旌就已经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在摄影圈小有名气，国内四大主流刊目的封面都用过他的作品，陆续找他拍照的艺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可是亓语旌这人却并不是什么活都接，有些艺人难搞，他甚至比那些艺人更难搞，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想跟这位摄影师合作就得守他的规矩，否则他宁可不拍，更不怕得罪人，这也是刚才向晴在电话里提前跟他沟通的原因。

　　前两天国外的金爵奖刚刚开奖，年仅26岁的顶流小生洛书韦凭借着自己的电影处女作《海蓝时见鲸》斩获了最佳男主角奖，要知道金爵奖在整个国际上的含金量都是非常高的，更不用说每届角逐的激烈程度了，细数历史上，得过金爵奖最佳男主角的中国演员也不过两位而已，所以这次洛书韦也算是彻底用实力为自己正名，流量也是有演技的。

　　亓语旌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了一眼向晴发过来的资料，点开微信回复了一句。

　　“后天上午十点，你跟对方约一下时间吧。”说完他便放下了手机，转身去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