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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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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十层梦境。”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耳边回荡,顾念刚有了知觉,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光影交错的地界,周围弥漫着迷雾,遮住了过往的行人,却又能透过迷雾,清楚辨识他们面上的表情。
或喜,或忧,或幸福美满,或绝望痛哭。
“欢迎客人光临十层梦境哦。”
忽闻又一道妖异的童音,好像在脑海中凭空出现,顾念下意识左右环顾,没发现其来源处,直到感觉有人在拽着裤脚,这才低下头看。
“客人,我在这里哦。”
拽裤脚的生物是只粉嫩的独眼肉球,眼睛很大,个子却不大,堪堪只到顾念的膝盖,四肢是黑色的肉柱,腰间别了个小本子,本子上有些怪异扭曲的文字,像是黑风中的野鬼,要把人的灵魂撕裂。
顾念打量了一番,没看到任何嘴巴之类的发声装置,正好奇声音是否是它发出来的。
“客人,我是直接通过意念跟你对话的哦。”
顾念反应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哦,客人,我是城里的观察者。”肉球,也就是观察者,把自己腰间的小本子抽出来,上肢的黑色肉柱类似于铅笔,在本子上轻轻一划,就能留下几道痕迹。
只见它莫名其妙地涂画几下,把本子摆在顾念面前,“我自然也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粗陋的线条拼接成帆舟,如叶浮萍,随涛浪倾覆,黑色潮流吞没浮木,海面上干干净净,海底下埋着孤舟一帆。
她接过那个本子,眼眸里的黑仁紧紧盯着,随即喃喃道,“所以,要怎么样才能救活他?”
观察者跳起来,后面萎缩的肉须变成巨大的黑色肉翅,它飞起来,无情地抽出顾念手里的本子。
“跟着我来。”
浓雾自发性地开出一条道,顾念紧随着观察者身后,刚走几步,身后的路又被雾气掩上,好像不给人回头的机会。
顾念不知道前方的路,是直路还是弯路,只知道走了一会儿,观察者就停住了。
观察者站在那里,眼睛射出一束光柱。
顺着光柱看,前方的雾气完全散了,黑色的海水无波无澜,只见远方一艘巨舰疾速奔来,靠在岸边,落下了楼梯。
“走吧。”
观察者小小的身子站在楼梯的台阶一边,做出恭请的姿势。
顾念走上了楼梯,准备进入舱门,观察者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突然,舱门大开,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从顾念旁边跑了过去。
“这位客人,你这样违背了契约哦。”
观察者又长出了庞大的翅膀,卷出黑色的飓风,全身上下长满了尖刺,眼睛变成了红色,泛着红光。
那个男人身着破烂,跪地求饶,痛苦至极“我——放过我吧,我不爱她了,我恨她。”
观察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的红色越来越浓。
那个男人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仿佛疯掉,背后脖颈出现了黑色的纹身,好像是根烟,冒着红光。
纹身那里发烫发痒,他疯狂地抓挠,挠出一层一层的肉屑,挠得脖颈那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他不停的挣扎,直至眼神空洞地站了起来,从巨舰的楼梯上跳下去。
黑色的海面扑出来几只食人鱼,分食着男人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男人痛苦非常,在海里嘶吼,肉逐渐被剥离骨,而仅剩的骨头也被海水溶解,不剩残渣。
短短几秒,一整个大活人,就消失在顾念的眼前。
只有海上餍足的食人鱼,告诉顾念,这一切原来真实存在。
观察者变回原来可爱无害的样子。
“客人,如果签订了契约,在契约完成之前是不可以离开这里的哦,不然会遭受很可怕的惩罚哦。”
“什么惩罚?”
“就像刚才那样。”
观察者又全身长满了尖刺,眼睛冒着红光。
顾念沉思了一会。
“呼.....如果这样才能救他,那这个契约,我签。”
顾念深呼一口气,壮着胆子径直走进了舱门。
本以为舱门内,应该是和外面一样阴森,没想到却别有洞天。
这是个类似于星级酒店的地方,内有辉煌的水晶灯照着,有红圆木桌和配套的矮凳,角落的钢琴也奏着悠扬典雅的乐曲。
这里的人们,手里拿着酒杯,酒杯里面倒满了猩红的酒液,个个都是好酒量,每个人都是一饮而尽,再接一杯,千杯不醉。
这么奢靡...
顾念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男人那么恐惧这里?
还有,这里真的会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她不知道。
“又来新客人了?”
一个穿着红色旗袍,身材姣好的女人,从人群中走来,她带着半边面具,牢牢遮住自己的右脸,墨发黑瞳,十分妩媚。
她撩了一下头发,“这位客人,入住之前,需要签一下契约。”
随后,拿出一张空白的牛皮纸卷,把纸卷摊开在顾念面前。
顾念看着空空如也、不知道条文明目的契约纸张,“怎么签?”
旗袍女人答非所问,“只要你想签,就能签了。”
我想签?
顾念只这么想着,突然感觉手指刺痛,点滴血珠从垂落的指尖飞了上来,降落到了这张牛皮纸卷上。
诡异的文字符录从纸卷中间横冒出来,铺满整面。
原本身后的观察者不知何时站到了旗袍女人的身边,把那页舟帆从本子上撕下来,交给了她。
旗袍女人轻轻吹了口气,那页舟帆就朝着顾念的方向翻滚而来,直至贴在她的手臂上,烫印下一个舟帆的刺青。
“滴滴答答——”
随着不知从哪传来的水滴声,挂在墙上的吊钟也摇摆得越来越快。
旗袍女人,“各位客人,天色将晚,大家都回到屋内,尽快入梦吧。”
酒店一楼豪饮的众人都放下酒杯,踩着屋内的楼梯,一个接一个的回到自己归属的屋子里。
旗袍女人也推搡着顾念,进入了二楼最边角的一个屋子里。
“我既已签了契约,那该如何做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顾念刚进屋便朝着门口的旗袍女人发问。
“不用这么着急,时候不早了,还是尽快入睡吧。”
旗袍女人站在门口掩笑着。
“对了,我叫审判者。祝你做个好梦!”
————————
又是迷雾,却又不同于外面的迷雾。
这次顾念看不见周围的人影或事物。
“滴滴答答——”
还是水滴声,顾念朝着声源处移动。
“一层梦境。”
声源处,没看到任何水流,只看到一道光门,光门牌匾上只看见这四个大字。
水滴声从光门里传来。
顾念试探地摸了进去......
“念念,别淘啦,水又溢出来了。”
温暖的双手把四五岁的小女孩从浴盆里抱出来,用浴巾擦干头发和身子,又给她穿上过冬厚厚的衣物。
小女孩嫌不舒服,不想穿。
“妈妈,可不可以不穿?”
“不穿的话,该着凉了,你爸看见又该骂你了。”
“反正爸爸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女人迟钝了一下,赶紧把她身上的衣服套上,扣紧。
“还是扣紧吧,别着凉了。”
女孩自觉说错了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先不说这个了,赶紧去吃饭。”
在顾念小时候的印象里,她的爸爸总是不回家。
就像现在这样,明明临近年关,餐桌上只有顾念和妈妈,以及桌上两岁顾念所参与的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就连这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都差点没能留下来。
每回顾念的爸爸回来的时候,总是叫她妈妈,把这张照片收起来,不要随便摆在外面。
但固执的爸爸,总是拗不过渴望幸福的妈妈。
顾念曾问过周围邻居家的朋友,有没有谁的爸爸总是不回家。
他们都是幸福洋溢的,跟小小的顾念说,没有谁的爸爸不回家,不回家的爸爸是坏爸爸。
顾念的妈妈是一所大学的美术老师,她有个学生总是来拜访她,送些礼,以改正一下自己的期末成绩。
她妈说这个学生上课不认真,期末卷上答的也不行,总是委婉的拒绝他,并把礼物也退回。
但他听不出来,依旧频繁的来拜访。
有一天,这个学生又来拜访了,他和顾念坐在客厅里,顾念的妈妈忙于创作新的作品,让他坐在沙发上等一等。
他好奇的拿起手机,到处拍照,还让顾念别告诉她妈。
顾念很烦这位哥哥,不想搭理他,只好同意。
没想到祸端就这样起了。
猛烈的砸门声和路过的强盗,成为了顾念前半辈子的梦魇。
顾念的妈妈把顾念塞到衣柜的小隔间里,那里的空间虽有些拥挤,但也能容得下一个幼女。
“妈妈,我好害怕......妈妈......”
年幼的顾念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外边的人好像能吞人的野兽,破了门以后翻箱倒柜,到处搜寻她们的踪迹。
顾念刚要哭出声来,她妈妈就捂住了她的嘴,叮嘱道,“念念,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听见没有?”
吓到发抖的顾念,根本无暇顾及她妈的管教,发出“呜咽”的声音。
晶莹温热的泪水滴到了她妈妈的手上,她妈妈本想给她一个巴掌,这样顾念就会一如往常的闭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手落到脸了,却没了劲,她只在顾念头上留下了轻轻地一个吻,极尽温柔。
“就当是玩捉迷藏的游戏,你一定要藏起来,好好的,藏起来。”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念她妈妈把柜门关上。
顾念的眼前只有黑暗。
“你就是顾逸生的妻子?挺漂亮啊!这顾警官平时不少为难我们兄弟,搞毁了我们不少线路,让我们的货物无法运输,结果自己家里却有这么一个娇妻啊!”
“啪!”
“臭娘们!你敢咬我。”
“呸,你这种下贱胚子少碰我。”
“你家那个孩子呢?”
“无可奉告。”
“呵呵呵,我看你一会儿还有没有这样的骨气!给她拉走!”
顾念躲在床头柜里吓得发抖,却记着妈妈的叮嘱,不敢出声来。
她最后只能远远听见淫邪的笑声和她妈妈拼命挣扎的声音。
下一幕,顾念只记得是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是两具遭遇极大痛苦死亡,无法辨认原本样貌的尸体。
是她的爸爸妈妈。
顾念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她面前映出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射的是她自己。
是童年的她自己,从四五岁的团子,变成了妙龄少女,变成了警队队长,又变成了如今阴郁的落魄女人。
“顾念”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梦境是镜子中照不出的自己。”
“顾念”把冰冷的刀刃塞到顾念的手里。
“既然你心中有怨恨,为何不发泄出来呢?”
周围出现了张张人脸,有她后来抓到的涉嫌谋害她爸妈的犯罪团伙,还有他们的老大。
这些人被钉在赎罪的十字架上,一动也不能动,如同待宰的羔羊。
“顾念”走到其中一个纹有刺青的青年男人身边。
“就是这个人抓走了你的母亲,甚至还侮辱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最后只能咬舌自尽。”
“顾念”又指了一个方向,是一个带着络腮胡的憨厚大叔。
“看着很老实吧,就是他利用你母亲的消息骗你父亲落网,最后给你父亲打了很多致瘾物,让你父亲最后活活被毒死。”
说到这,“顾念”又苦恼地想了想,打了个响指。
一个披着红布的十字架,从中间窜了出来。
“怎么忘记还有这位呢?”
“顾念”把布掀开。
一个带着死板黑框眼镜,碌碌无为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顾念的眼前。
顾念冷冷地发问道,“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吗?若不是他当初拍的照片发布在网络上,谁又知道你和你母亲是顾逸生的家人。”
“顾念”拿过顾念手里的刀刃,插进了那个人的腹部,那个人的脸上出现疼痛的神色,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懒惰,想靠偏门,从而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你们全家出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顾念”把沾着血的刀刃,又交还给顾念。
“他听到你母亲出事,还松了一口气呢。”
“她”在顾念的耳边如同恶魔般地低语道。
“你当初要是制止他了,你们全家是不是得以幸存了?你也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之一。”
“你很想杀了他吧!那就快动手吧!这样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顾念周围冒起了黑气,她握紧了刀柄,不管不顾地走了过去。
愤怒和仇火让她失去了理智。
直至一道清冽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出现。
“顾念,你醒醒!”
顾念一瞬间停住了,她冷静下来,黑烟也消散了。
这个声音就是这样。
如同破晓前的光,温和却又热烈地驱散了她人生大部分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