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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遭遇不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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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老胡就是澈湖镇人,他到丁家戏班的时间比金铃和刘兰英还早,和丁老板颇有私交。由于金铃的事,丁家戏班不能在兰陵县城演出,老胡觉得自己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在休整时间就主动帮丁家戏班联系业务。
老胡出生在乡绅之家,拉二胡是他的业余爱好,原并不指望着这技艺吃饭。只是到了老胡十五岁时家道中落,好在老胡六岁起就拜舅舅为师学二胡,舅舅是澄湖镇最有名的琴师,到十五岁时,老胡的二胡水平已相当好。到老胡家败得只有几亩地和几间房的时候,老胡成了滩簧戏班的琴师。
老胡娶了个本村的老实姑娘作媳妇。家里几亩地交给老婆打点,忙时请个帮工。老胡在戏班拉二胡为生,因兴趣在此,倒也潇洒自在。后来碰到丁艺德,两人志趣相投,老胡认可丁艺德的人品,从此进入了丁家戏班。
老胡找到当地最大鱼行的王老板。王老板的鱼行生意很大,主要批发长江三鲜,附近几个县城都从他这里拿货,他的货远的甚至供到无锡。
长江三鲜是指长江里特有的刀鱼,河豚,鲥鱼。刀鱼上市最早,因鲜美无比,位列三鲜之首。鲥鱼更被称为“鱼中之王”,民间俗称:红烧鲥鱼两头鲜,清蒸鲥鱼诱神仙。河豚有毒,但味珍美,需由专业人员烹饪,常有拚死吃河豚的说法。如今这长江三鲜早被国家禁止捕捞。可是当年这些都是富裕大户的桌上珍品。
王老板做有钱人的生意,自己变得也很有钱。当老胡前来拜访他时,老板一眼认出了经常到舅舅家学二胡的老胡。原来王老板跟老胡舅舅家是一个村的。于是王老板当下豪爽地答应了丁家戏班连演十场。
丁家戏班在王老板家的演出很顺利。由王老板出面介绍的其他行业的两个老板,也邀请了丁家戏班各演了十场。在这期间,丁老板和老胡又去周边乡镇联系到两家生意。这样一来时间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演完上家去下家的时间段,为节省费用,丁家戏班就借住在老胡家里。通常上家和下家的演出不可能每次都无缝对接,这时丁家戏班就得雇独轮车到老胡家里借住。
老胡家里前后两进房子,每进各三间,中间一个大院。后进的三间房勉强够戏班子住。老胡的媳妇是个勤快的农村妇女,她麻利地收拾出两间放农具等杂物的屋子,没有床就用木板把两个房间铺上,上面再铺一层新晒好的稻草。这样整成个大通铺倒也暖和。
天渐渐凉了。这天丁家戏班在离老胡家五里地的一个付性人家演出。付家的演出还有六场结束,今天是第二场。就在这场下午的演出结束后传来了一个坏消息,日本人马上要打过来了。
主家和丁老板商量,问这种情况是否要终止演出。丁老板认为这一带是乡下地方,当地民众的生活一切如常,并没有战事来临的慌乱,丁老板说可以继续演出,主家也没有反对。于是丁家戏班继续履行演出合约,没有马上撤回老胡家里。
可是情势马上急转直下,第二上午就听到长江边传来隆隆的炮声。
丁老板不知道的是,不久前上海已被日军占领。日军上海派遣军正沿太湖的南北两边开始向南京方向进发,准备攻占南京。澄湖镇这一带正处于上海到南京的路线当中。
日本人真的打过来了,人们开始慌乱起来。
丁家戏班被迫中断在付家的演出,连忙收拾道具等往琴师老胡家暂避。
在丁家戏班去往胡家的路上,一发炮弹从天而降,大家抱头趴下。漫天的烟尘让人睁不开眼睛,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等烟尘逐渐散去,老胡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幅惨烈的场景,几乎让他昏死过去。在他的左前方,一辆装满道具的独轮车炸翻在地,几乎成了碎片,车上东西散了一地。在这些散落的残破道具中,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中,一个是雇来的独轮车司机,另一个就是丁老板!
老胡赶紧爬到丁老板的旁边,只见丁艺德被炸得血肉模糊。老胡用手在他的鼻子下试了试鼻息,低头看看丁老板头下的一汪血水,感到没救了。老胡眼冒金星,强撑着爬到不远处的小水仙身边,听到小水仙在哼哼着喊疼,小水仙的一只胳膊被炸伤了。这时刘兰英等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他们来不及抖落身上的泥土就围过来,他们发现他们的班主真的没有了呼吸!
无情的现实摆在眼前。丁老板和那辆独轮车司机被炸身亡,小水仙手臂被炸伤。两辆独轮车,其中一辆已经完全被炸烂,另一辆因相隔较远勉强可以推行。
刘兰英用围巾帮小水仙把手臂简单包扎了一下,招呼几个人把小水仙抬上独轮车,赶快送往镇上一个小诊所救治。老胡和刘兰英守在丁老板旁边,默默流泪。刘兰英给丁老板身上盖了一件他平时穿的戏服。两人商量由老胡留下处理死者的后续事项,刘兰英赶去诊所照顾伤者小水仙。
丁家戏班班组丁艺德,死在了唱戏的路上,死在了日军的炮弹轰炸下。他再也不能回到丁家大院,再也无法完成向母亲许下的生双胞胎的诺言,再也不能抱他那才十五个月的儿子瑞方了!
就在丁家戏班,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日军攻占了离澄湖镇不远的江阴要塞。中国海军第一舰队和第二舰队在这场海战中顽强抵抗,然而战船被全数击沉,战士全部以身殉国!
小水仙被送到小诊所。经过诊治发现,只是一只胳膊伤势较重,其他并无大碍。此时小水仙并不知道丈夫已经离他而去。刘兰英随后也赶到诊所,小水仙急忙问丈夫的情况,刘兰英告诉她,丁老板炸伤了腿,伤势不重,在老胡家养着。刘兰英陪小水仙在诊所呆了几天,期间老胡老婆送来了必要的衣物和吃食,几天后小水仙回到老胡家养伤。
由于丁老板是客死异乡。按当地规矩尸首是不宜抬回家的。加上日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路上极不安全。老胡就把丁老板草草地掩埋在他家的祖坟旁边。
丁家戏班就此解散了,只留下刘兰英和小水仙。小水仙由于流血过多,身体依然很虚弱。
小水仙回到老胡家没看到丁艺德,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她用眼睛逼视着老胡和刘兰英,事情再也瞒不下去了,只能把真相告诉了小水仙。小水仙听了身子一软,险些载倒在地,被刘兰英一把扶住,她昏倒在了刘兰英的怀里。
刘兰英把小水仙放倒在地铺上,用手掐在她的人中上。老胡在一旁不安地搓着双手,束手无策。这时老胡老婆端来了一碗红糖水,她用汤匙小心地喂了小水仙几口,小水仙一口气渐渐缓了过来。只见她用一只手使劲捶打着床沿,哀嚎起来。凄厉的哭声传得老远老远。
过了几天,小水仙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她依然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伤中,有时半天不说一句话。好在去诊所复诊,她手臂伤口的炎症控制住了。医生告诉她这条胳膊要好好养着,恢复后功能也会受限,小水仙麻木地点点头。
小水仙接受了自己身体上的伤残,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丈夫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实。基于这种状况,老胡和刘兰英商量,丁老板夫妻一死一伤,丁家大院那边如何安排。最后决定让刘兰英先行回到丁家大院,照看丁家大院的老太太和小孩。这边由老胡夫妻负责照看小水仙,等小水仙情况稳定后,再由老胡送她回到丁家大院。
就在丁家戏班被炸的那天,位于县城的丁家大院里,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下午远处枪炮声响起时,街面上变得人烟稀少,临街的店面纷纷关门打烊。偶尔还有零星的枪声传来,袁妈把院门关好,并另找了一个碗口粗的门栓,把院门死死顶住。晚饭后,阿梅和瑞方,还有袁妈全部挤在老太太的西厢房里,仿佛四个人挤在一起会增添力量,减少一些恐惧。
到了晚上,袁妈在老太太床下的地板上打好地铺,老太太和瑞方睡在床上,袁妈和阿梅则睡在地板上。
这一晚,只有不谙世事的瑞方睡着了。阿梅和袁妈以及丁老太太,三个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们摒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街上不时传来枪声和人奔跑的脚步声,还有狗的狂吠声,好在枪声在半夜就停止了。黑暗中老太太忽然说:“扫帚星,真是不祥之兆啊!”这句话把黑暗中的阿梅惊了一跳。
老太太的语气充满了神秘,阿梅把身子紧紧地缩在被窝里,她担心起潘家镇的家里人可否安全。
袁妈在黑暗中回答道:“老太太,是日本人打过来了!”
老太太没有理会袁妈,她翻了个身继续数不紧不慢地说。:“老话说,扫帚星一出,就有大难!去年底,我亲眼瞧见东方有一棵拖着长长尾巴的扫帚星,从天空划过,如今这大难真的就来了。”
少帚星,总是喻示不吉利的事情!在阿梅的记忆中,她的家乡常常把死了丈夫的女人骂做扫把星!阿梅小心翼翼的问老太太:“老太太,您真的看到东方有扫把星吗?”老太太说:“我这一生只看到了两回扫帚星。第一次是我年轻的时候,那次扫把星一出,皇帝就被赶出京城了。街上到处是革命党,那帮人说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扫帚星一出就有兵灾,乒灾啊。”老太太的声音说着说着有点颤抖起来,这让阿梅感到更加恐惧,她把整个头埋在了被窝里。
这一夜,是阿梅人生中感到最恐惧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