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闯入 ...

  •   晚上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好像主人知道他们要来,事先精心准备好了似的。还好,虽然住着朝鲜族房子,可男主人是汉族人,吃的不都是包饭拌菜、打糕冷面,还有煎炒烹炸,有汤有水,并非大鱼大肉,图个热热乎乎。

      这房子里面是双筒子双排八间的传统格局,排列如同个“用”字,整体呈矩形,里面空间很大,东面是牲口棚和储藏间,西面是分割成一个会客大间,带着几小间的起居室,中间用厨房将其分隔开。

      每个房间都有窗子和通往屋外的拉门,屋子里也是相通的,用木头拉门严严实实地隔开,拉门上糊的不是老式的白纸,而是没有图案的乌玻璃。门后的人若不出声,都不晓得住的是谁。

      这样的设计有个好处,若在自己的房间里,想到外面院子里去,不用惊动别屋的人。

      只是对久居城里的人不习惯,一进屋便得脱鞋上炕,坐在地板上呆久了,硌得慌,腿要发麻的,可主人就在跟前盘腿陪着,你要活动活动,躺倒或者站起,甚至伸个懒腰都是不礼貌的。

      屋里只有老夫妻俩和付鑫陪着刘三哥聊天,小导游说累了,早早地进了单独为她预备的房间,其实是摆弄手机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离开手机活不了。老牛仔司机也不在屋里,说是在路上听着车子有异音,去检查检查。

      “我家脑大不在家,出外打工去呐,要是他在,给你们做拔丝山参吃吃。上回脑大一起去韩国的朋友倷呐,刚夹呐一筷子,鼻血就下倷呐,那东西大补啊。大侄子,我这个人就是念旧,对脑物件有感情。这房子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呐,是我前妻她太爷建的。脑二在城你赚钱呐,说是要扒呐盖个小二耨,我没让,舍不得呀。”男主人喝了口大麦茶,惆怅地看着客人。

      “叔啊,这房子眼下可值钱啦,您看这墙板、墙柱子、房梁、椽子,就连地板都是红松做的。”前些日子刘三哥家里要换沙发,准备赶时髦买个木榻,便各处家俬城可劲转悠,对红松、紫檀、橡木多少了解一些。此刻眼见满屋子的名贵木材,刘庆东毫不掩饰地羡慕道。

      “大侄子,钱有什么好?嗨,那是惹祸的根苗,不怕你笑话,为呐钱我付明忍气吞声成呐倒插门,为呐钱还诺下个罪过。”老人完全没有窃喜的表情,满是哀怨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相片框。

      “叔啊,这棒子是檀木的吗?是件老古董啦。”三哥望见墙上挂着的短木棒。

      听客人询问那挂着的棒子,老爷子来了精神,“牛先生好眼腻,这棒子如今可不多见呐,把牛鞭晒干后拧成花,再加上铅块,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它的年岁比我都大。原本是伪警察的凶器,是我前房的爷爷参加抗年时的战腻品,那时抗联在这一带呐队伍,打鬼子,她爷爷也是个有志青年嘛。”

      “哎呀,你们家还是革命家庭啊。”刘庆东闻听后不禁肃然起敬了。

      老爷子更加显得神采奕奕,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那当然,别看解放后给我家划的成分高,可我们祖祖辈辈是抗日爱国的。我头个媳妇的太爷是在汉城念过大书的,大韩三一运动后牛亡到这儿,和图们的水月大师是挚友,酿个人志同道合,积极支持朝鲜光复,还参加过大韩独腻军洪范图大将军指挥的青山你大捷呢。我们家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定个高成分有什么啊?只要对得起娘心就好。”

      “这么厉害?满门爱国义士呀。”刘庆东是无比地佩服。

      “站住!来人啊。”是里间隔断单独住着的英子在惊叫。

      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闯进了坏人?是那个经常动手动脚的金秘书,不会,他吃完饭后,就说回自己家里看看去,已走了有好一阵子啦。家里的其他人都在堂屋唠嗑呢,是那个付鑫的三弟欺负小姑娘!他此时没在这里,只是吃饭那工夫露了一脸,憨憨厚厚的,不多言,不多语,拿了个大碗盛满饭菜去别处吃了。

      “是张三儿下山呐?”老人家猛得意识到危险,操起墙上的棒子向里屋奔去。

      “张三儿!张三儿是谁?是当地的恶霸土匪。这年头还有占山为王的,眼下专项行动开展得如火如荼,还有人敢顶风作案?”不待刘庆东暗自多想,也跟着其他人去看个究竟。

      “哗”,大家拉开通往导游独居的房间拉门,可屋内空无一人,朝向后院的房门大敞四开着,一定是姑娘跑到外面去了。

      “快出去看看!”付鑫一马当先光着脚冲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漆黑,偏僻的农村是没有路灯的,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多亏今天是个晴天,撒满夜空的星辰发出明亮的光芒,感到离着头顶近在咫尺,若有架长梯子便能把它们摘下来。

      只听远处矮墙边有人在喊:“你们快来呀!”是英子的呼喊声。

      几个人急匆匆地跑过去,见她安全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英子,看到什么呐?是人,还是野兽?”付鑫迫不及待地问着。

      “丫头,是张三儿吗?那东西经常跳进院子倷。”老爷子腿脚还很利落,紧跟着也到了。

      “大爷,您说什么张三儿?”英子听到后给弄愣了。

      “张三儿你不知道吗?囊啊,山你的野囊。”男主人用手比划着。

      “我爸问是不是吃人的囊?”做儿子的怕姑娘听不清楚,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付大哥,不是,是一个大活人。我要睡觉前去关窗子,无意间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往院外走,肯定是来偷东西的,便不顾一切地大喊报警,却吓得他撒脚就跑,慌不择路从这里跳出去了。”英子坚信自己的眼睛,指着不远处的林子肯定道。

      “那人长得啥样?有多高,是胖是瘦?”刘庆东向黑压压的林子望去。

      “太远,太黑,没看清。”姑娘懊恼地挥着拳头。

      “是江那面的山民,脑有过倷抢东西的。他们不是倷偷我们家的牛吧?你,快跟我去牲口棚瞧瞧。”他心急如焚地带着付鑫拔腿便走,还不忘吩咐着手足无措的老伴,“你!别杵在这儿,去各屋看看,丢东西没有?还有菜窖,看看盖子盖好没?别深更半夜地钻进人倷,一脚踩空呐,摔个好歹的,那下面可深啊。”

      付明带着付鑫、刘庆东、英子来到东侧牲口棚,顺手拉开墙上白炽灯的灯绳,只见槽子后面有两头黄牛咯吱咯吱地吃着草,一把扎草的铡刀搁在地上,其上的固定螺丝明显是活动了,脱了扣,刀身偏斜在一边。

      老爷子这才放下心来,在闭灯的一瞬间,刘庆东无意中注意到,黄牛身后的墙边撂倒着一架长梯子,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他想应该是用来上房顶的吧。

      当他们走出牲口棚时,突然从院里的旱厕处站起个人来,淬不及防,着实吓了大家一跳,几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老牛仔司机。

      他系着裤腰带走了过来,纳闷地问出什么事了。待付鑫将刚刚发生的说与他听,老牛仔大呼一定是进贼啦,直说是英子立了大功,多亏及时报警,才把坏人吓跑的。

      虚惊一场,家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少,但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呢?难道是过路的,走岔了道,误闯入院子里的?一晚上这个问题困扰着所有人。

      临熄灯前,老爷子还向客人们念叨着,“小偷多亏没走后院的菜窖,那三个地窖的上面就铺了一层树枝子,黑灯瞎火地踩漏了掉下去,不摔死,也得被沼气毒死。牛先生、司机师傅、丫头,不要去后院啊。”

      一觉醒来,浑身的舒坦,这大火炕就是好,把前胸后背烤得透透彻彻。刘庆东见其他人还在呼呼大睡,便独自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

      “下大雪了!”他第一眼所见便是银装素裹的纯白世界,山林、田野、沟壑,无处不是覆盖着厚厚的皑皑积雪。大黄狗一颠一颠地从院外跑回来,呵呵地喘着,像是去晨练了,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梅花爪印。

      “牛先生,起得早啊。”扛着一担柴火的付明从院外进来,原来狗是跟他上山砍柴了。

      “叔啊,您更早,这是上山啦?身子骨够硬朗的,家里烧火还得用劈材,网上不是说农村都要通天然气吗?”刘庆东打小长在城里,农村的生活知之甚少。

      “那稀罕玩应俺可使不起,还是这柴火合适,漫山遍野有的是,一分钱也不用花。”老爷子把树枝子码在墩子上。

      “叔啊,国家给农村通天然气是件好事,卫生环保,方便健康,您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腿脚不灵光,翻山越岭地不安全。”刘三哥善意地开导着,“不如今天跟我们进城吧,您儿子做着这么大的买卖,您二老也该享享清福啦。”

      “大侄子,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人这辈子不能指望别人。脑二是挣了些钱,那得操多大的心呀,你可能不清楚,可我清楚,一旦捅出耨子,全家人都跟他着急上火。进城你住怎么那么好吗?憋憋屈屈地关在个火柴盒你,对门您居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把我困出病倷。我前几年去过呐,又和脑大付垚回倷呐,住不惯!还是乡下好。”不想一个无心的提议却引发了男主人的牢骚。

      “叔啊,什么环境都得适应啊,要有自信,得敢想,敢做,什么也不惧怕。年纪大了需要儿女照顾,城里毕竟生活条件好。早些年不是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面包牛奶加香肠嘛。现如今的日子比那儿好,出门小汽车,旅游有高铁,出国有国产大飞机,手机都是5G的了,在家不用做饭,鼓弄鼓弄手机就送来了,多省事儿!吃腻了出去吃,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八大菜系认您选,不行再来个小烧烤调剂一下,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一顿小烧烤,老毕啦。晚上跳跳广场舞,吉特巴你是跳不动啦。就是有个病、有个灾吾的,上医院也离着近呀。”刘庆东极力证明着城里的优势。

      付明老人却认个死理,“都是呐圾食品,呐圾空气,呐圾医生,没一样稀罕人的。我早就说,脑二这小子太浮呐,没有他哥实诚,早晚得折腾出事呐,怎么样?照我的话去呐吧。人啊,要知道自己几斤几酿,不能像这些树枝子似的,叶子、分叉多呐,茂茂盛盛的就忘乎所以呐,那不是好事!超载呐警察要罚的,超重呐枝干要折的,经不住山风那么一吹、雪那么一压。你说要有自信,那得有钱跟着,我想什么就是什么呐?我想我是大挪卜,我就是大挪卜呐?”

      刘三哥最不爱听贬低医生的话,自己的儿子正在省城医科大学念本硕连读,怎么就垃圾医生啦?哪个不是没白天没黑天地救死扶伤啊,现在的人们还能不能将心比心,相互理解呀?还扯上大萝卜啦。

      他对老爷子说了句,要去村里转转,便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实的积雪走出院子。突然听到背后老爷子的吆喝声,“你们几个臭孩子!到别处玩去,踩到我的菜窖,掉下去摔死你。”不光付明在破马张飞地喊着,那条土狗也张牙舞爪跃跃欲试,冲着那些孩子可劲地狂吠。

      村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刘庆东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来到村中央的大树下,这神树应该有年头了,粗大的树干得几个人合抱,树皮深深的皱纹里落满了白雪。

      “这是棵什么树呢?”刘庆东前后左右端详着,除了杨柳松竹以外,像什么杏桃苹果、榆槐海棠,别得真不认识。可巧,在旁边祭神的堂家里正走出位朝鲜族老婆婆,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趟着雪。

      “老大娘,这是什么树啊?”刘庆东有礼貌地问着老人。

      “神树,大橡树,长了有两百多年啦。”老妇人冷漠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老付家的客人吧?昨天晚上开小车来的?对,万春也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万春他家昨天晚上也来客人啦,听说是他表弟。他舅舅原本是我们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大夫,开了家小诊所,疑难杂症看得好,十里八村的都靠他看病,后来被那个唯利是图的付鑫挖到城里去了。”

      见对方点头称是,老人接着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小伙子,你可要当心啊,他们老付家除了老大付垚那孩子仁义,用打工钱供弟弟上大学,用出国劳务费给弟弟做买卖,至今也没说上个媳妇。其他的没一个好东西。”

      “老大娘,可不敢瞎说,人家是抗日义士和抗联战士的后代嘞。”三哥有些后悔了,怎么向个疯婆子打听事情呢。

      看对方置疑自己的说法,老太婆横眉冷对地瞪起眼睛,“怎么瞎说呢?我当年是这儿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说话是有真凭实据的。他是哪家的抗日义士,又是谁参加过抗联啊?老付家的那点丑事全村人谁不知道?他付明是富农出身,上山下乡到我们这儿插队,给金地主家做了倒插门孙女女婿。地主孙女叫金玉姬,她太爷是早年逃荒过江的烟农,因为黄烟种得好,发了家。她爷爷当过伪警察,后来不干了,回乡种地啦。那闺女整天也没句话,却干出来惊天的大事,在给付明生了对双胞胎后,偷着跑到江那面去了,听说后来还去了韩国。”

      “是吗?”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妈呀,还是爸呀呢?知人之面不知心吧?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他们家还发生过谋杀案呢。这事也有十几年了吧,付明自大媳妇走后,他正值壮年,身体又好,哪能干耗着呀?就又找了个逃荒的女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叫做殷晴,说是老家闹饥荒,亲人全死光了,还说自己的成分是贫农。处得时间久了才发现,她的性格和名字一样,说翻脸便翻脸。可过日子是把好手,对前窝的两个孩子也倒是不错。付明怕地主的成分影响付垚、付鑫的前途,对外都说是后房生的。没过几年又生出老三,这小子可不像他大哥本分,整天游手好闲,不学好。”老婆子说得绘声绘色,似要竹筒倒豆子都说给他听。

      “你说的谋杀案是怎么回事?”刘庆东听得悚然了。

      对方咽了口吐沫,“你听我说呀。几年前,那老地主的孙女又回来了,是他家老大去韩国出劳务时找回来的,也有人说是回来索要老地主留下的浮财的。可她身体不行啦,得了肺结核,回来不久就瘫痪了,没几天突然就死啦。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肠梗堵致命的,原因一查是吃了太多的粘食,大家都说是老付家两口子故意给害死的。”

      原来是这么个谋杀案啊,刘三哥心想人言可畏,乱吃东西导致死亡的例子还少吗?常言道,好心办坏事,不知者不怪嘛。厂里曾有个同志好心好意孝敬老父亲,买了根糖葫芦,可老爷子吃完就坏事了,到医院一查也是肠梗堵,分析是小贩放食用胶超量了,花了两千块钱才治好。你能因为这个不小心,就把儿子抓起来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刘庆东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老妇人无所谓地嘲笑道:“要想人不知,就别干那缺德事,老付家的前房是我堂侄女,万春、付垚都得叫我姑奶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