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桂桂玄]寂寂竟何待》aoiyama

1、第 1 章

　　清明后九天，绵绵春雨似已落尽。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整座紫禁城洋溢一片喜气洋洋，太和殿内外众人正忙于筹备万寿宴的事儿。

　　当天，正是当朝天子康熙的寿辰庆典。

　　这段日子以来，皇帝的心情较过去欢悦得多，宫里不论洗被单的还是倒恭桶的也感受到，连太和殿外搬动桌椅的太监也脸露微笑。

　　寿辰这天，正主儿康熙正享受难得的悠闲。为官者回家后尚可放下政务，老来辞官归田，然而为君者在驾崩前却也不能卸下重担，每年只有万寿节、冬至和除夕可以稍作休息。

　　内务府太监总管前来禀告道：「禀皇上，一切准备就绪，可以移驾太和殿了。」

　　「嗯。」康熙恋恋不舍的放下他在看的书。这本书是那个人特地买来送给他，虽然送他的人还没看过，可是那个人对故事却是倒背如流的。

　　康熙看那人满腔热诚推荐，只好以不妨一看的想法翻阅。果然一如那人所料，他看得津津有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在寿宴里继续看下去。然而，哪有皇帝在自己的万寿宴上看书？他自幼便明白，忍耐这一门功夫，皇帝要做得比谁也要好。

　　他要忍住自己的表情，不可让臣下猜度到他的心思；在他筹备妥当去出兵讨伐前，任乱臣贼子如何无礼他也要按兵不动；哪怕是他的嫔妃，他也要雨露均施，不可随自己的心意独宠一人……

　　可是，不管他在文武百官口中是如何英明能干，他毕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有他的软肋。

　　皇舆抵达太和殿，康熙在台阶之上，俯视下方早已在此等候他的亲王贝勒、各部尚书等，他又感到自己的耐心又要接受考验了。从小他就很厌烦这种拘泥于仪式上的宴会，却由于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惯例而不得不从。

　　「唉……」他以低不可辨的声音叹一口气。

　　何况，那个人不在这里。

　　他无奈坐下，等待内务府太监逐一呈上「九九盒」内的食品。当他看到苹果、百合、鸭梨等时令鲜果，突然心生疑窦，向身旁的太监示意一问：「朕听说民间会以蟠桃贺寿，怎么『九九盒』里却没有呢？」

　　老成持重的太监回道：「回万岁。皇上乃天命所归，授命于天，岂是寻常百姓可比？『九九盒』内全是吉祥之物，喻示皇上万寿无疆，福泽连绵。」

　　「是吗……」康熙随意取过鸭梨，忍着想命人把蟠桃呈上的冲动。万寿宴上的一切饮食用具皆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怕他是皇帝本人也不能随意更改。

　　话虽如此，第一次尝到蟠桃的味儿叫他念念不忘。

　　那时候他亲政未几，大权旁落在鳌拜身上，却是他这辈子最怀念的时候。

　　因为，他还是小桂子的小玄子。

　　某一天，他想与小桂子相聚更久，几经努力提早完成课业，便匆匆赶往布库房。岂料他等了半天，等到他气得吃光了小桂子最爱的桂花糕了、他不得不离开时，才看到那个他望穿秋水的身影窜进来。

　　「他妈的！你这臭小子，知不知道老子在这里等了很久？」康熙本来想小桂子来到之后，好好打他一顿，却看到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登时心软，一直紧握的拳头打不下去了。

　　韦小宝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取过茶杯一喝而尽，「对不起啊！小玄子，今天老子忙得要命，忙得快断气了！老子今天特地提早起床摸黑去办事，才可以在这时候抽空来找找你。我怕往后的几天都不能来找你了。」

　　康熙皱眉道：「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在忙些什么？」经过这天望眼巴巴的苦苦等候，他几乎便要揭露自己身份，把小桂子留在自己身边了。

　　从来只有别人等他，他哪需要等待别人？经过这一天，康熙才知道等待的滋味既难受又难耐，每一刻也是煎熬，每一刻也是考验。

　　韦小宝睁大灵动双眸，讶异万分的瞧着康熙，「难道你不知道？五天后是皇帝老儿的生辰，大伙儿都在忙着给他筹备万寿节啊！难道你不用帮忙吗？」

　　「我……当然要帮忙了！不过老子办事干练，可不像你磨磨蹭蹭的，花老半天儿时间也做不完。」康熙倒忘了自己快生日了。

　　自登基以来，他一直也很讨厌皇帝的繁文缛节，万寿节这种繁琐之极的宴会更令他腻烦。久而久之，他连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反正总会有人提醒他的。

　　韦小宝不甘心的说：「哼！我看你做事才磨磨蹭蹭的！谁也不要你帮忙才对！」

　　康熙怕再说下去会露出破绽，把话头移向别处，「生日是很重要的事吧？你在哪天生日的？」

　　「我？我要回家去问我娘……」连他娘也糊里胡涂的，韦小宝自己又怎会知道？「难道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了！在三月十……」康熙连忙改口道：「十七日」

　　韦小宝满脸的不相信，「跟皇帝老儿的生日前一天？你是不是在骗人啊？」

　　「哼！这种事儿我干嘛要骗你？」不骗怎么行啊？他还不想被揭穿他是皇帝的身份，他怕小桂子知道之后便不会再跟他玩儿了。

　　「三月十七日？这天老子忙得连拉屎也赶不及，我怕我没办法抽点时间来陪你啊！」

　　「是吗……」康熙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生日当天他必定不能来找小桂子了，难道连前一天也不行吗？他好痛恨万寿节的宴会啊！

　　韦小宝不忍扫康熙的兴，一拍他的肩膀，豪气万丈地说：「哼！小玄子生日当然比皇帝老儿重要！我小桂子在那天拼上性命也会来找你的！当然还有生日贺礼了！」

　　「哪里需要你拼上性命啊……」康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三月十七日那天，康熙有了上次的经验，故意带了一本书来看。这本《四书集注》是他自小爱读的书，但这天他看了一个时辰也看不完一页。

　　「小桂子好慢呀……」每逢有风吹草动，他便立时抬头一看，只等到一次接一次的失望。

　　到后来，他连书也看不下去了，望眼欲穿的瞪着门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连小桂子来找自己也察觉不到。

　　突然间，「依」的一声响起，给人推开了一道门缝。康熙的心登时兴奋得「砰砰」作响，可惜传进来的声音却令他大失所望。

　　「皇……皇上，用膳的时候到了。」

　　「嗯。」

　　原来，任等待的时间再漫长也好，步履缓慢的黑夜终会到来，康熙不经不觉已等到传膳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要跟小桂子见面而饿肚子，远远退到一旁的众太监早已等不及了。尽管康熙早已严令众人不可走近布库房，太监总管也不得不派出说话圆滑的小太监前去传话。

　　康熙闷闷不乐推开房门出去。他已经在这里耗费了一个下午，皇帝这身份不容许他再任性下去。

　　他正准备登上皇舆之际，却发现远处的草丛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他等了老半天的小桂子又是谁了？

　　他立即命令众人不得作声，站在原地继续等待他，他弯着身子绕到小桂子后方，特意拐一个弯以免给小桂子看出破绽。

　　「！」韦小宝正偷偷摸摸的想窜进布库房，没料到身后倏忽有人掩住他的嘴巴。他正要张口狠咬那只手，听到那只手主人的声音才扬起笑脸。

　　「小玄子！」

　　康熙皱眉不快道：「他妈的！你还敢叫老子的名字？你知道老子等你等了多久吗？」其实见面的欣喜赛过等待半天的恼怒，不过他总得叫小桂子知道他等得多痛苦。

　　「我……我……我以为以后也见不到小玄子了……」豆大的泪水从韦小宝的眼眶上滑下来。

　　康熙心下一慌，抓住他的肩膀着急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昨晚几乎没睡去帮忙，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一不小心几乎给木柴活埋了……」那时候可真九死一生，比他与茅十八上京期间所遇到的还要惊险，韦小宝回想起来仍然犹有余悸。

　　本来海大富不用韦小宝干活，不过筹备万寿节事务繁多，宫内所有太监几乎无一幸免，韦小宝这冒牌太监才要认认真真的去当差。

　　康熙听得暗暗心惊。他握住小桂子的双手，柔声安慰道：「你如今不是见着我吗？下次做事小心点儿，我宁愿你来不及跟我见面，也不想你有不测……」

　　韦小宝从康熙的手里抽出一只手拭泪道：「这怎么行？老子答应小玄子的事一定会做得到！」

　　康熙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道：「你还答应要送我生日贺礼啊。」

　　韦小宝这才破涕为笑，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蟠桃，一边得意的道：「嘿！老子当然准备好了！这是孙悟空从王母娘娘偷来的蟠桃。听说吃了之后可以……可以很长命！」「延年益寿」这成语太深奥，他记不着。

　　康熙接过蟠桃，好奇的问：「孙悟空？他是谁？」

　　「你连鼎鼎大名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不知道？你听说书……」几乎便要露出马脚，韦小宝慌忙改口道：「这故事很出名啊！孙悟空他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连牛魔王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嗯。小桂子的故事一定很好听。」

　　「这个故事不是我的！」他的脸皮还没厚到承认西游记的故事出自他手笔，「你怎么不吃蟠桃？不好吃吗？」

　　「怎么会呢？」康熙还舍不得吃。最想见到的人已经在自己身边了，这个蟠桃又怎会难吃呢？

　　康熙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万寿宴已经开始了，但当年等待的磨人依然深刻得如像昨天一般。整个大清里，也只有这个人可以叫他一等再等。

　　他游目一顾，总算给他在众宾客中寻到那个人的身影。不过他们也不是当年的小孩，他已经不能悄悄走上去捂住那张叫他沉溺的嘴巴。他还要等，等待太和殿的国宴完结，等待干清宫的家宴完结，这才可以去找他。

　　他愿意耐着性子去等，因为那个人终于也回到他的身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