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剧》何小弋

1、第 1 章

　　短剧

　　她是一个始终带着冷笑的女子。
　　始终用那弯弯的邪恶嘴角诠释她所看到的一切。
　　偶尔落寞时，看着天空，那空旷而寂寞的蓝，让她心疼的蓝。
　　阳光总是刺伤她的眼，所以，她举起右手，张开五指，挡住了那群骚动。然后，悲伤的笑一笑，再笑一笑。

　　她写：
　　当一个女子仰望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是在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她是个爱看天空的孩子，而我，爱上了这个寂寞的女子。
　　故事。
　　一开始。
　　就是悲剧。

　　没人爱她。孤儿院的男孩子们总是扯着她的小辫子说，驾------驾-----马儿快跑-----哦----他们把湿泥土一团团丢在她身上，她很冷，于是蜷着身子，缩在角落里，瞪着明亮的双眼，那是双单纯的眼睛。他们很开心。她想。而此时，院长微笑地站在一旁。她就是在那时学会了冷笑。眯起眼，嘴角上翘，很自然，也很舒心。此后，她一直带着这种笑。
　　她，一个人，像蛋卷一样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心灵，无助寂寞时，望着天空，让刺眼的阳光给她一个流泪的理由，她其实是需要保护的，需要有人心疼的，可她并未发现，那自以为是的坚强跟裹尸布般卷袭着自己，无能为力到极点。
　　她的名字是时佑，是母亲遗弃她时给她取的。她不屑，她叫自己，小野。小小的野兽，未长大的野兽。
　　6岁那年，她被一个男人带回家。他在众多的孩子中挑中她，他说，那孩子有一双好眼睛。院长依然微笑，那孩子性格不太好，你还是看看其他的孩子。他没犹豫，就她了。
　　他走到她面前，轻抚她冰冷的脸颊。他说，我带你回家。她仰起骄傲的小脑袋，那你要背我出去。
　　他便背着她，走出了那扇大门。他想，她该是个公主。该被捧在手心的。
　　她终于走出那扇门了，她自由了，就象在花丛中飞跃的跳蚤。她想，我可以去当乞丐了，那是她的梦想。
　　她说，不要叫我时佑，叫我小野。
　　他说，好。以后，我就是你父亲，你要叫我爸爸。
　　她贴着他宽大的背，叫他，爸。
　　她应该是幸运的，她有家了，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有爸爸了，也有洋娃娃和公主裙了。他给她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她不快乐，或者说是幸灾乐祸。她依然带着她固有的冷笑，看着他给她的一切，看着让她眼睛刺痛的阳光。悲伤的笑一笑，再笑一笑。
　　她根本不希罕，他想。他开始冷淡，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他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知如何去爱，如何去疼惜。他很心疼。
　　她写：
　　我知道 我的寂寞 不是微笑就能抵过
　　请用力爱我 My Lost Angel
　　她在周末时，会穿着以前的衣服，将一把把泥土洒在她心疼的头发上------跟当初那些男孩子欺负她一样。然后，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在商业街的一块小方地，前面放一个破空碗。一头受伤的小兽，让人怜惜。
　　她在实现她的梦想，她在为她的梦想负责。
　　她的养父发现了，从小方地一直把她拖回家，她没穿鞋，脚跟被磨得血肉模糊，无法站立。她没哭，咬着下唇，看着天空，阳光很刺眼，她举起右手，张开五指,挡住了.......笑。
　　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养伤，伤口生疼生疼的。她在她的下唇印上了许多血齿痕。骄傲的女子，再痛也不会喊叫。
　　养父在一旁照顾她，带着愧疚。她发现这一点，微微冷笑，她并不怪他。可她没再和他说一句话。整整三个月。她不想再当公主，她要当乞丐。
　　他因此而暴怒，他吼，你是我女儿，你要服从我！
　　她冷冷的笑，说，不。
　　于是他赏了她一个耳光，第一次。她抚着那阵痛，说，我不欠你什么了。他因发怒而扭曲的脸缓缓放松，继而变成一阵绝望。
　　他说，你要走，就走吧，你总是让我心疼。
　　她说谢谢。然后，收拾行装。临走，她倾身亲吻他的额，在心底说，再见，My Lost Angel。她，是爱他的。
　　她坐火车，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她想随遇而安，却愕然发现，她是个无处安身的人。抬头，又看见了刺眼的阳光，她举起右手，张开五指，悲伤的笑一笑。这一次，我真的自由了。她想。
　　幸福，也许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
　　她又做了乞丐，在不知名的城市，用她受伤小兽般令人怜惜的目光过活。
　　她就坐在那，看着形形色色的脚从她眼前划过。她数，一双，两双。她在心里默默想像拥有那双脚的主人的样子。会不会像养父那样有着高高的鼻子，浓浓的眉毛？会不会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她还是想她养父的，但她不会回去找他，她知道，他也知道。
　　她依然喜欢看天，对着蓝得让她心疼的天空，伸出右手，变幻一下手势。笑。
　　她想，天空，是世上最寂寞的，她说，我陪你，好吗？
　　她踩着路边的法国梧桐枯叶，吱啦吱啦的很清脆，这一定会有许多情侣经过，如果在这乞讨，或许可以饱肚。
　　她想到这，笑。
　　一个小女孩绊倒了，哭了。爸爸妈妈抱起她，哄她，她还是哭。她看着，在一旁冷冷的笑。她最后一次哭泣，是她两岁的时候。孤儿院的男孩子们欺负她，把她推来推去，她很急，就胡乱的跑。结果，跑到钢琴边，额头重重地砸在钢琴角上，血溢出，她吓傻了，哭了。男孩们却笑了，院长也笑了。她就在他们的笑声中止住了哭泣。血流到嘴角，她舔了舔，是甜的。她便笑了。此后，她再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她只是冷笑，用冷笑来表达她的一切情绪。
　　后来的冬天。
　　她恋爱了，一个叫阿杲的男子，当她蜷缩在雪地里等待别人可怜时，他给了她一颗奶糖，他腼腆的笑，用左手轻挠后脑勺，让她想起她的小学同学，那个男生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戴着圆圆的近视眼镜，鼻涕掉下来时，用手袖一勒，搞定。他不爱卫生，但那个动作让她觉得很温馨，如同奶糖在口中溶化后的黏稠液体。
　　她就这样爱上了他，纯纯的，不含一丁点的杂质。一如琥珀色的牛奶，温暖。
　　阿杲在网吧打工，她跟着他。
　　他牵着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闲游，用他打工的钱，和她乞讨的钱买各式各样的奢侈品，然后捧着热烘烘的红薯狂啃。
　　他和她在积了水的篮球场飞奔，在街上给陌生人拍照，毫无顾忌的撕扯打骂。他们像畜生一样互舔伤口。他们都是有伤的人。
　　她唱：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二等兵士，因国捐躯都难记于正史。我是九等天使，我做什么，天都懒知。
　　她说，霆锋一定很爱王菲。阿杲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听过 《迷魂记》。
　　她开始依赖他的怀抱，她记得小的时候，特别渴望养父的拥抱，可他从不抱她。她希望他出门时能抱着她说，乖女儿，爸爸出去了。然后亲吻她的脸颊。如果是这样，她会乖巧的回答他，恩。女儿会乖乖的。可是每一次，她都只能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他的宝马扬尘而去。她向那阵烟挥手，她说，爸，小心开车。
　　她开始看书，小说，散文。三毛的，九丹的，安妮宝贝的，张爱玲的。
　　她对阿杲说，我爱上安妮宝贝了。阿杲轻轻的笑，摸着她的柔软的发，他说，那你就去找她吧。
　　她开始写小说，用她三角形的笔，写下极具杀伤力的文字。
　　她用了真名，她一直觉得妈妈取的名字很好听，可她不适合，那名字太阳光，她只是个阴暗的女子，一个始终带着冷笑的女子。
　　她一举成名了。
　　她想，她又不自由了，仿佛回到了孤儿院，眼前再次泛起院长的笑，冷淡，轻蔑，不屑。
　　她抬头看天，阳光异常地刺眼，她举起右手，张开五指，却挡不住那些分子闯进她明亮的双眼。泪，滴下。
　　一阵眩晕，她倒在马路中间，疾驶的货车并未注意。
　　医生告诉阿杲，她的眼，已经不能看东西了，她瞎了。
　　阿杲搂着她瘦弱的身体，抽泣着不说话。
　　她说，阿杲，带我去阳台，我要看太阳。
　　她抬头看天，阳光依然刺眼，只是她看不到，她举起右手，张开五指，虚无的握一握，再握一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而非刺痛，她微笑，灿烂。
　　我很幸福。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