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斯礼

243、第243章 尚青磨

　　五皇子最喜欢望春崇拜的目光，摸着他的脑袋道：“你祖母这般要强之人，怎会允许你卖身为奴？”

　　说到这个，望春有些小得意：“我是背着祖母出来的，谁知道这般走运。”

　　“哦？舒云夫人身体可好？没被气病？”能进五公子府的，身家没有不清白的。都是筛了又筛，选了又选，出身良善有德之家。

　　望春面有愧色：“我生来蠢钝，不及妹妹聪慧，但也想为祖母分担。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想赚些药钱。我生来当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为家人遮风挡雨。可我也是家中一员，理应出力。”

　　五皇子理解他：“望春真是有勇气的好孩子。”

　　望春骄傲道：“我可是打败了十几位竞争对手，才被谢督官选中的。”

　　五皇子还真不知此事：“谢……督官亲自选的你？”

　　望春挺起胸脯：“谢督官考察的可全面了，我们这些人整整在公子府住了十日，谢督官才做了决定。”

　　“谢督官真是费心了。”一直以来，五皇子对谢篱是矛盾的。一来，谢篱常年在兴庆宫，是长辈身边的老人。不常见面，并不亲近。二来，谢篱完全是郭清晏一手提拔上来的，并不敢全然信任。依赖又警惕，防备又亲近。如今看来，谢篱能得重用，确实有独到之处。五皇子要重新审视同谢大总管的关系。

　　望春明显很崇拜谢篱：“谢督官超厉害的！”

　　五皇子不服：“我不厉害！”

　　望春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公子更厉害！”

　　五皇子非常受用，还不忘关心道：“真珠夫人身体如何？月钱可够用？”

　　望春心满意足：“都好，都好。有公子这般大方的主子，是望春几世修来的福气。祖母说了，等攒够了银钱买了宅院，我们一家才能在敦煌真正扎下根来。”

　　扎根？五皇子越听越不对劲：“望春不是说要一辈子伺候本公子吗？”

　　望春满眼无措：“望春回家也不耽误伺候公子啊！”

　　那不一样！五公子同望春说不清楚：“你同谢督官签了几年的身契？”

　　望春老实回答：“五年。”眼看五皇子要炸，望春又补充一句：“祖母说了，像公子府这般门楣，不缺掌灯牵马的小厮，缺信得过的心腹。要我学些本领，将来给公子养马护院。”

　　五皇子就吃望春这套：“你呀，当个护卫都不够格，如何当心腹？真要学了几分医马的本事，也还算有用！打明儿起，陪本公子读书！堂堂五公子的心腹目不识丁，丢不丢人！”

　　望春垂头丧气：“奴才领命。”

　　五皇子安慰他：“给你涨月钱。”

　　望春摆手：“公子的赏赐可多了，祖母说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

　　“听闻医司新来了位编撰医典的医官是药王的徒孙，医术了得。本公子下个帖子，请他为你母亲诊治如何？”

　　望春像只小狗似的，就差摇尾巴了：“多谢公子，公子最厉害了。”

　　五皇子受用极了：“好了，好了，一句话的事情，瞧把你高兴的。”

　　望春可不觉得：“公子的一句话，也就比圣人的圣旨差一小点儿！”

　　五皇子长在禁宫，对这些话最是敏感：“要是被长安贵人听了去，当心你的小命！”

　　望春才不怕：“长安离敦煌可远了。”

　　五皇子问他：“望春可愿随本公子去长安？”

　　望春不解：“去长安做什么？”

　　五皇子想得十分周到：“要是舍不得，本公子可以将你们一家都带去。即不用骨肉分离，还能谋个好前程。”

　　谁知望春不愿意：“我们一家出身低微，到长安会被瞧不起的。再者长安又不允女子当官顶门立户，祖母过不惯的。”

　　五皇子问：“望春舍得离开本公子？”

　　望春不明所以：“公子为何一定要去长安？”

　　五皇子回答说：“我家人坟冢尽在长安，我要回去祭祖守灵，安亡者之魂。”

　　安魂，那就是枉死了。望春突然决定道：“奴才陪公子一同去长安报仇！”

　　五皇子不愿强人所难：“舍得离开家？”

　　自然是舍不得。“公子时常蹙眉，望春想要公子开心些。”

　　五皇子拒不承认：“谁像你就知道傻乐！”

　　武威周人，包括流民、部落民、杂胡等等等等。是西域武威最忠诚、最善战、最勇猛的精锐。这些人眼中、心中，没有天下，甚至没有大周天子，只有郭清晏给于他们的土地、尊严。守护武威、守护雍亲王，就是守护根基命脉，如何能不拼命。

　　年幼如五皇子尚且看得分明，武威气候已成，再难撼动。一着不慎，恐有撼动天下之危。李昶这个废物，上蹿下跳几年，也没拿出个有用章程。全天下都等着元齐凤主再入长安，李家皇族的脸，真是丢尽了。

　　皇权式微，高阳西落，偏还要苦苦挣扎。

　　“公子喝茶。”五皇子回过神来，望春奉上淡黄色的茶汤：“王府送来的明目茶，谢督官吩咐了，一定要让公子喝下。公子读书累，不能伤了眼睛。”

　　“本公子累了，要用些茶点。”望春一听这话，立马跳起来：“公子稍后，这就来。”公子府膳房师承王府，每一样都好吃。公子讲排场，道道精致，浅尝辄止，剩下的赏赐下来，能分到好多。

　　五皇子浅尝一口雪梨蜜冻，被奇怪的口感打败，这都是些什么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儿。“你那个便宜爹尚青磨，无能怯懦、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简直十恶不赦。偏偏有个好出身，灭九族的大错都能轻轻放过，流放廓州。尚青磨的出身难得，不过他的逍遥日子过不了太久了，无需忧愁。”

　　望春喜欢用雪梨汁、琼脂、蜂蜜制作的雪梨蜜冻，接过五皇子手中瓷碟，吃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母亲很怕他，只要他不惊扰到母亲养病，一切都好说。”

　　五皇子半开玩笑道：“尚青磨出身高贵，望春不想去逻些当贵族？”

　　望春避如蛇蝎：“我情愿给公子端茶倒水，也不愿同那个无赖扯上关系！”

　　五皇子点点头：“我家望春有志气！”只不过有些事，由不得你。

　　郭清晏，父不告而娶，胡女所出。安阳郡王最年幼的孙辈，郭家十六郎，皇祖父的伴读，肖想了一辈子的人。西域大都护，元齐皇后，大周凤主。

　　五皇子打小听着郭清晏的威名长大，许多人称赞她功过周武，将星转世，功比安阳。五皇子对这位“皇祖母”是非常不满的，太过独断专行、藐视皇权。历任帝王背负孝道，面对武威束手束脚，任其做大。

　　如今身居敦煌，平心而论，郭清晏凭一己之力，撑起了西北一片天。守土开疆，保境安民，确实是执掌龙渊剑的不二人选。

　　小小嘉良夷，偏居西南高原，不知礼义，不通教化，竟敢趁大周内乱，妄想鲸吞大周，蚕食大周大半领土，断绝丝路，简直可恨！
　　如今的大周，只有凤主郭清晏时刻牢记着血海深仇。也只有她，有志向、有能力剑指逻些，血洗国耻。

　　小小嘉良夷不足为惧，偏偏僻居高山雪岭之上。大周男儿再勇武，终究无法适应其独特的高寒气候。以夷制夷，制造内斗，是唯一的，也是最可行的办法。

　　对于西南嘉良夷，大周要的是称臣朝贡永不进犯，对真正管理那片土地兴趣不大。既不富饶又不处咽喉要道，高寒贫瘠，地广人稀，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烫手！

　　尚青磨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活着都浪费粮食。偏偏有个好出身，家族频出高僧。现任嘉良夷国师是尚青磨的亲叔叔。所以尚青磨酒后闹事，当街砍杀皇亲，闯王宫甚至纵火，都能全身而退。带着大量黄金奴仆，前去廓州避难。

　　国师纵有通天之能，保住了尚青磨的荣华富贵。火烧王宫终究是大罪，尚青磨终身不得离廓州一步，也算是变相的惩戒圈禁。

　　拓跋钦陵占领廓州后，清理嘉良夷旧贵族，诛首恶，其余从犯贬为奴拉去矿场做苦役。尚青磨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万一有用，先留活口。纵使拓跋钦陵派人暗中提点，尚青磨也没少挨鞭子。活着就行，缺胳膊少腿无伤大雅。

　　嘉良夷贵族分三六九等，最高等不是王族，而是尚青磨所在的僧侣家族。这般人家与佛有缘，高僧频出，威望极高。其次是王族宗亲，嘉良夷没有大周同姓不通婚的规矩，王族宗亲相互联姻，一气连枝。

　　最次等的是地方贵族，他们拥有土地、奴隶以及牛羊，会想方设法前往逻些谋求一官半职。望春前家主，就是因军功得封赏的地方贵族。

　　作为国师家族重要一员，毫无气节，为活命不惜背主变节，卖身为奴。小小尚青磨不过蝼蚁，偏他身后站着民心所向的宗|教|信|仰。
　　嘉良夷贵族武力统治着百姓的身体，僧侣借着神佛之力在精神上压迫，双重保险，逃无可逃。

　　拓跋钦陵所料没错，尚青磨入矿场没几天，敦煌隼房来人，王爷密旨押尚青磨入敦煌。不过，入敦煌前要好好调|教一番，王爷要听话的狗。

　　对付尚青磨这种人最容易，无本事没意志，多打几顿就好了。在略施小计，足够他感恩戴德，连爹妈都忘了。

　　一开始尚青磨还天真的以为父母族人会救他，再不济也会拿钱赎人。谁知等来的，不是泔水剩饭就是毒打辱骂。曾经引以为傲的家人为了不令家族蒙羞，恨不得他死了。尚青磨本就是不知感恩之人，怨怼丛生人之常情。

　　这个时候有人伸出援手，给他出主意帮他出苦海，哪有不言听计从的道理。就在一个个“贵人”出手相助之下，尚青磨从廓州矿奴变成敦煌僧奴，终日劳碌，起码吃上饱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