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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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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携着寒意的夜风扫过海面,泛起波澜,富丽堂皇的蜃楼被夜色一点点蚕食,星星点点的灯火也逐渐殆尽,只余下暗色中隐隐约约巨大轮廓,宛如一头蛰伏在黑暗角落的巨兽。
房间的门窗紧紧合上,还将两边轻薄的窗帘放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屋外人向内窥视的目光。
一片寂静间,平躺在榻上的人,忽得睁开双眼,半晌后坐了起来。
白凤再一次从人影晃动嘈杂却满眼白雾的梦魇中醒来。除了太阳穴收紧似的抽痛外,他已经可以相当冷静的擦掉额头上冷汗。
房间里只有他的呼吸。
晚上更衣时,那个“大麻烦”,对贴身侍奉似乎格外热情。
然后在白凤“婉言”拒绝后,疏影把人提溜了回去。
视线适应了黑暗,白凤翻身坐在榻边,理理睡皱了的领口。
房间里有不知名人的呼吸声,他睡不着;可房间里太过安静,却又有一种异样惨淡的感受。
白凤指尖抚上了搁在床头的那半张面具,冰冷的触感沿指腹蜿蜒而上,能够遮掩眼鼻的面具虽样式朴素,可触感却告诉白凤打造其所用的材料是何等的千金不可求。
连温度,都与它的前主人一样。
抬手面具贴合在面上戴好,白凤好像能从眼前满目的黑暗中,看得见与他遥遥相望的白亦非,瞧得见那双带着噙着暗红的瞳孔。
遥遥与自己相望的那人,面上依旧是平日常见的那一抹笑,连眼中的暖意都未曾消散半分,不见隔阂。
男人用一切的行动和感情上的偏爱,成为了独属于他的引路人。
两人间本该贴合无间。白凤还按捺住心中的跃动,沉寂下去。
愈是与他亲近些,白凤心里便愈多出几分不安的烦躁。而后萦绕在心头的烦躁,在白亦非白日里的陪伴下埋在心底,于最黑暗的夜晚时分,与那片迷雾一起,化为梦魇盘旋在他的榻边。
穿上鞋袜,随手将置在架子上的斗篷披在肩上,推开了闭紧的屋门。
房门开合的声响,不算大,没有惊动抽条拔高的那棵扶桑树一片叶;也不算小,宿在隔壁的墨鸦在白凤手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稳稳地藏进月色的阴影中。
白凤抬脚穿过从曲折水流曲折跨过的回廊,推开院门,沿着幽暗宽阔的走廊而去。
鞋底扣抵击在厚重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昏暗走廊的墙壁上,时不时映出巡夜的部分人影。
巡夜傀儡的均是青白的脸色,瞧见白凤的影子,却能乖乖行礼候在一边,等白凤走过再起身离开。
不值得理会,白凤收回放在边上的视线,扯扯衣领,继续向前走去。
无论他做什么,白亦非都会知道。
沿着盘旋的楼梯而上,白凤走的不快,呼吸逐渐由之前的平缓变得稍显急促。
最后一声脚步消弭于层层空洞中,他终于来到了最高处的那一层。
夜色依旧笼罩着一切,因为身体上的疲惫,白凤选择干脆坐在栏杆后的地板上,倚着墙壁将视线投向暗沉的东方。
莫名坚信着,一定能看到日出的那一刻。
风再次刮了起来。
刚才上楼时的热意消失殆尽,哪怕斗篷大到能把自己包裹住,也抵挡不住冷意逐渐蔓延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凤缩在袖子的十指都有些发麻。
一阵熟悉的疲惫感慢慢随着血液的流动涌上心头,让他眼皮发沉,视线模糊不清。
不知何时,面前多出了个人影。
面容模糊的那个人无声地单膝跪地将他拥入怀中,贴合的地方传递着暖意。
白凤瘦削的下巴刚好能抵在男人肩头,乖巧地倚在凹陷下去。瞳色黯淡却依旧执着注视着东边沉沉一片天。
没有人说话,白凤却感觉从那片暖意,能够汲取到在铺天盖地压下的睡意中坚持下去的力量。
别睡,也许马上,就在下一刻……太阳就会从海平面上蹦出来……马上就好,再坚持一下、一下……
楼下脚步登上楼梯时的震动传来,白凤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却下一刻失去了贴身的暖意。
为什么,为什么?
挣扎着抬眼看去,白凤只能瞧见垂在视线中的一头熟悉银发。
一双有力的手穿过双腿,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连带着冰凉的气息揽进胸膛。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依旧是体贴温柔,没有任何责怪。
无力阖上双眼的最后一刻,白凤鬼使神差地意识到:
或许今后,他再也不会看见温暖璀璨的日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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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在明面的据点,再次转入了暗中。比起已经有墨鸦帮忙潜进蜃楼中的流沙,墨家的人似乎只能依仗对方,来帮忙寻找蜃楼上自家巨子的踪迹。
殊不知他们古灵精怪的巨子早就带着项少羽,石兰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了蜃楼常人难以到达的地方。
恐怕能做到这一点的孩子,也只有天明三人了。
“刚刚从蜃楼上递来的东西。”卫庄解下系在漆黑乌鸦足下的帕子,将沾着褐色药液的位置翻出递给赤练:
“查查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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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能撑到第二天的晚上,白凤待在屋子没踏出一步,体温还是猝不及防高了起来。不过是受了一点凉,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了。
最先发现的是察觉不对的疏影,等她伸手搭上白凤额头时,传到掌心的已经是烫手的温度。
随后,幽闭的院中便是一阵兵荒马乱,跑腿的人连忙去传消息。
而疏影和墨鸦守在白凤榻边,时不时换上浸过水的布巾。
现在白凤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面上升腾起来的热气,将他眼眶熏得发红,寡淡的唇色都染上了几分桃色。
“我想睡一会儿,疏影,还有……”
准备叫住墨鸦,却又迟钝地想起来,自己从来没问过疏影弟弟的名字,白凤干咳几声,用沙哑的嗓音示意疏影和墨鸦先下去。
院子里的人乱糟糟地闹腾,脑袋里也乱成一锅粥,折腾得他难受。
“先别睡,白凤。”墨鸦拧拧再浸过一次温水的帕子,挑开人宽松的领口,贴着泛粉的脖颈擦过,来谋求微乎其微的降温,“你已经睡一天了。”
超乎常人的多觉,不是一件好事。墨鸦不去往下想,但抓着帕子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他试过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内力输些进去,石沉大海。
早知道他就不该让白凤晚上出去,墨鸦手上动作不停,心里懊悔道。
墨鸦把手中用过的帕子递给疏影,换上另一个。
侍奉在外面仆从已经把消息递了出去。
不过些许时间,一行人匆匆穿过重重叠叠的连廊,到了这里。
墨鸦以为来的人会是月神。
毕竟,明面上是由月神负责这里的起居,还没等她过来,倒是戴着半张银质面具的白亦非衣袍翻飞,匆匆带着平日里不常露面的云中君赶到了院里,呵退了一众婢女。
连带待在榻边,由白凤亲自选来的疏影和墨鸦两人都被要求退出去。
墨鸦、疏影只得低头行礼应了一声,双双退到门边。墨鸦借着转身关门的最后一丝空隙朝着屏风后的望了一眼,阖上了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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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白亦非小心地让人倚在自己肩上,朝刚刚收回手的云中君问道。
“寒气入体虽然是主要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亏空过甚。”云中君抚平袖口的皱褶,朝坐在榻边的男人拱手一礼,答道。
云中君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还未出声。
正仔细理着怀里人衣襟的白亦非微微抬眼,一个眼神就止住了云中君的话头。
后知后觉意识到周边气氛略显沉重,额头滚烫的白凤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仰头也只能瞧见白亦非棱角清晰分明的下颌曲线。
迷茫地眨眨眼,白凤试着撑起身子,刚一动,滚烫的后颈就被微凉的掌心贴了上去,被压着不轻不重地揉捏几下,稍稍纾解些高热带来的不适。
“在下先去配些对症的丹药。”一个眼色便心领神会,云中君适时换了个话题,“怕是凤君大人近些日子,要难捱一些。”
嘴上说着要去配药,云中君说完却没离开,只是一声不吭立在边处,显然还有些想说的。
苍白色的指尖扫过白凤烫红的眼尾,像是对待一尊珍贵易碎的玉器,白亦非似叹息般替人将发丝顺至而后,安慰道:
“一切都会好的。”
热气熏红了白凤的眼眶,原本澄澈的眸子里布满了雾气,他看向白亦非。两人视线接触,白凤这么怔怔看着,又在下一刻被白亦非面上冰冷的面具隔开了视线。
分不清楚是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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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闲杂人等都被散尽,倒显得院里空荡荡的,唯有海风穿过树叶时的簌簌声,回荡在死气沉沉的空间里。
白亦非站在院中,身边只立着云中君一人。
见周遭无人,云中君才讲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几句话:
“这么猛烈的高热,虽然可以将受寒作为名头,但根上怕还是蛊的原因。与其这么消磨他,不如让在下直接用颗御鬼丹,将他作成药人,便能省下不少功夫。”
“我自有打算的。”话还未落音,白亦非抬手止住了下面的话,“况且丹药是会改变些什么,譬如……”
手指并拢摩挲几下,白亦非好似想起了什么怀念的场面,“味道。”
“大人这几日如果离凤君大人近些,有母蛊的感应,还好受些。至于丹药之物,在下准备好后,即可派人送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是头顶上的人。云中君没有多问,道了声告退,转身带着自己的人回去了。
没有着急回屋里,白亦非踱步停在了那棵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树前,静静地望着并不繁茂的树冠。
秋天之后便是严冬,酷寒之下万里冰封。来年春末夏将至,是他选出来的、最合适的,蜃楼出海的时机。
权势滔天如秦王,总也不过是被他握在手中的工具。
不到一年时间的等待,于他而言最短亦是最漫长。
不到一年啊,白亦非无声感叹一声,心又回到了屋里人的身边,惋惜着,毕竟……
再娇养的花朵,一旦绽放,接踵而来也只剩灰败的死亡了,可惜了。
藏匿在人视线的死角,墨鸦盯着院中白亦非的一举一动,神色冰冷,杀意掩在瞳孔的最深处,不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