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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实义/义实)与不死川相遇的前三天

      *时光倒流设定
      *有互攻暗示,不喜勿入

      新的一天到来。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富冈义勇睁开双眼。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荒郊野外,坐在未燃尽的篝火旁,胸中残余着难以言喻的莫名感伤。
      从昏晦渐转为明亮的天光下,秋日林地景物的色彩呈现清新之象。而这柔丽的背景下,坐在他对面的陌生的白发青年,正在冲他冷笑。
      富冈义勇乍一看见对方的表情,不由恍惚一下。而陌生青年已平复那个冷笑,唇线归为紧抿的直线。
      是同伴?还是敌人?
      富冈义勇按兵不动,戒备地与对方对视了一回。
      双方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愿。最后白发青年扶着刀站起身——富冈义勇立刻留意到对方也有佩刀。
      不敢轻忽大意,富冈义勇也站起身来,左手虚握在刀柄上。他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对方的眼光在他空荡荡的右袖上一绕,表情微动。
      富冈义勇观察得很仔细,对方眉头一皱,嘴角下抿,睫毛闪了闪,想要开口但又停住,眼光往上绕到自己的脸上。
      几秒后,露出了不耐烦的等待表情。
      富冈义勇意识到对方在等自己开口说话。但富冈义勇并未搞懂自己眼下的处境,也无话可说。于是他稳稳立着,保持住沉默。
      有点尴尬的寂静后,对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打破僵持,转身就走。
      富冈义勇目送对方分开草丛一路走远。等到白发青年的背影终于彻底消隐于树丛,而自己孤零零站在这荒野中时,他才忽然想起来。
      ——应该开口问路的。这里到底是哪里?
      虽然懊悔,但富冈义勇没有慌乱。
      对于这种陌生情境富冈义勇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他单手翻找行囊,最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叠好的纸。
      纸上有线条简明的手绘地图,和返回就近城镇的简要说明,能够认出是自己的字迹。富冈义勇松了口气,他扑灭篝火,系好行囊,沿着既定的路线往城镇走去。
      他留意到这与白发青年离开的方向一致。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富冈义勇忍不住好奇,但没有多想。在明天结束前他会得知答案。
      不知为何他的精神非常疲惫,好似一夜未睡。他勉强振作起来。
      对独臂人士来说,在野地里穿梭并不轻松。何况这里荒僻到没有前人开辟的路径。草叶过于密集掩盖了洼地,时常需要挥刀斩去草叶障碍,不免也要拨开枝叶攀爬陡坡。辛苦倒是次要,最大的难点在于无法很好地兼顾平衡。富冈义勇勉强用右肩拨开挡路的枝叶,左手将刀插在地上借力登行。汗水在脸颊上淌落,但没有手来擦拭,只能用力甩掉。
      而且,看不到离开深山的迹象,路也太远了。
      富冈义勇抬头望天,太阳渐渐高悬,变得灼热刺眼。然后又慢慢沉了下去。时间在流逝。他很累,又饿了。中途经过溪流时他喝了点水。行囊里有吃剩的烤番薯,他休息时慢慢地吃掉,补充回一点体力。
      有时候他会发现草地被踩过的新鲜痕迹,他猜测那大概是白发青年留下的。这说明对方就走在他前面的路途上,比他快,也安全。
      这样很好。富冈义勇因此少了一些顾虑和担忧。
      在太阳西沉前,富冈义勇终于来到了城镇。此地对他来说仍是陌生。陌生的城镇,陌生的行人。有人会在看到他时回避开目光,但神情并不自然。
      富冈义勇意识到这里的人,或者说一些人很可能认识自己。他很担心会有人过来搭话,他肯定答不上来。但令他如释重负的是,人们纷纷躲开了他。
      他再次饿了。在黄昏前他找到了住宿处,旅馆的门口悬挂着紫藤花。富冈义勇认识这里,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
      果然,他一挑帘进门,老板就露出惊愕的表情。然后老板非常热情地迎上来,“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小女昨天下午已经回来了,她没有遇上熊害。昨天我真是太慌乱了,竟然敢劳烦请动两位大人,唉,实在是不好意思。”
      富冈义勇踏入屋子的脚步僵了一下,他慢慢听完老板的话,觉得没有需要自己作出应答的事情,才放下心来。他不发一言,等老板说完后,微点下头,就往里走。
      老板倒是愣了一下,“您,您这是?要在这里住宿吗?为什么?”
      不行吗?富冈义勇又有点僵。
      但还好,老板很快就又做出反应,擅自有了猜测,“不会是吵架了吧?”
      富冈义勇搞不懂情况,也没法给出答复。他只能静默地看着老板。直到老板叹口气,屈服下来,领着他往客房走。富冈义勇想要付房费,但是被回绝了。
      “虽说隐和藤屋都已经解散了,但我依旧想为各位大人尽上一份心意。哎呀,而且昨天才麻烦过您们,真是不好意思。请务必不要拒绝此地的招待。”老板如此说道。
      富冈义勇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用过晚餐,沐浴更衣,在走廊上独自看了一晚上月亮。睡觉前他将餐宿费留在了枕头底下,然后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再度醒来时会否还身在此处,他推测大概率不会。睡着前他忽然想起了早晨时曾惊鸿一瞥的白发青年。
      他知道,自己明天还会遇上他。

      富冈义勇这一觉睡得很沉。
      不知为何身体非常疲累。有一阵子富冈义勇意识到自己正在睡觉,但并没有醒来。有人压在他的身上,很重。富冈义勇试图去推开对方,但是左臂被压实了,动不了。
      于是富冈义勇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直到那个人翻身滚开去,富冈义勇才抬起手想换个姿势,然后被血液不通畅导致的酸麻惊醒。
      富冈义勇轻微的嘶了口气,左臂传来的酸爽感受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他猛然坐起,然后被浑身的酸疼疲惫震得浑身一僵。比起陌生的屋室环境,他更在意的是自己一夜之间到底遭了什么罪。
      为什么全身都在难受?
      像是被车碾过一样。
      难道说遭遇了什么大战?
      富冈义勇低头想要检查自己的身体,但还没拉开衣襟,他的耳膜就遭遇了重击。“操!”有人在他耳边骂娘。
      于是富冈义勇想起来自己身边有人。他扭过头去,看到了昨天的白发青年正掀开被子坐在他旁边。近距离下他能将对方的脸看得更清,包括那长长的睫毛,粗糙到令人不适的疤痕,以及惊愤交加的表情。
      为什么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
      富冈义勇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对方的眼睛正在专注地往下望,于是富冈义勇跟着向下看去。
      对方早他一步,已粗暴地扯开了上身的衣服。富冈义勇能看见那具精壮的身躯上遍布着令人惋惜的伤疤,然后,富冈义勇定了定神,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他猜测其他那些淤青和指痕并不完全是打架留下的。
      ——打架更无法解释那些连串密布的细碎红紫色痕迹。
      富冈义勇并没有发愣很久,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对面的青年已经抬起暗沉的眸子,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眼神里并没有酝酿但已迅速调集遍布了足够的怒火。
      在白发青年采取行动之前,富冈义勇已果断开口。
      “我是不会负责的。”
      白发青年在蓄力的动作停顿下来,富冈义勇猜想对方是冷静下来了,但两秒后他知道自己错了。富冈义勇冷静忍受着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咆哮,“谁要你这种人渣负责!”
      白发青年想要扑上来制住富冈义勇,但刚起身的时候他身形一晃,膝盖重新落地,跪成一团。富冈义勇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拉他一把,就看见对方用左手掌捂住的脸抬起来,两只眼睛透过指缝恶狠狠地瞪着他,露出几欲噬人的目光,“你这家伙,竟敢——”
      富冈义勇只好说道,“我也一样。”虽然还没有确认,但内部深处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大概处于和对方差不多的状况。
      对方住口了,表情正在从愤怒转化为震惊。富冈义勇耐心等待对方消化情绪,同时对之前的发言进行补充。
      “我不是人渣。我也是男人,就算你不需要,我也会负起责任。”他很有条理地说道,“但我现在不会负责。”
      白发青年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了,”他脸上写满了认命,“你脑子有毛病。”他没有放下捂脸的手,反而捂得更紧,“我他妈居然和这种家伙上床,大概也是病得不轻。”
      “我确实有病。”富冈义勇坦然承认。他判断现在已经不是隐瞒病情的时候了,作为男人他必须给对象一个解释。
      “你知道逆时症吗?”富冈义勇说道。
      他察觉到白发青年撑在地上的右手忽然抓紧了床单,同时他再次留意到青年的某些身体缺陷,令他微微抿唇,但没有停下讲述,“也许你听说过,患上这种病症的人,对每一天的时间感知是和正常人相反的。”
      这种病的病因和机制至今不明。对逆时症患者来说,他们以天为时间单位,在倒退人生。他们从坟墓中睁开眼睛,学习并了解这个世界,然后一天天、一步步地回到过去,从老年到青壮,从青壮到幼小,最后在襁褓中结束这悲剧错乱的一生。正常人类很难理解,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逆时症患者就像是从未来前来却又永远搞不明白当前事态为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懵懂者,他们总是先过莫名其妙的明天,再过一头雾水的今天,最后才过真相大白的昨天。
      大多数时候富冈义勇会努力掩饰自己的身份,有必要的情况下也不会对人解释太多。因为逆时症患者的存在并不受欢迎,他们的言行会让正常的人类思维混乱,正常人类一旦深入思考这种事情就无法再好好生活。
      此刻富冈义勇也在避免展开详细讲解,他并未意识到这让自己显得像个强词夺理、唯心主义的混蛋。
      “昨晚的事在我看来还未发生。我不能为没发生的事情负责。”富冈义勇说道。毕竟他无法证实这件事到底是自愿还是强迫又或是一场仙人跳。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简要解释而停止生气,恰恰相反,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怒火更加猛烈汹涌了。
      “好胆量,竟敢消遣我。”白发青年点点头,然后咆哮道,“老子宰了你啊啊啊!”
      他出其不意地猛扑了上来,竟是已暗自积蓄了很久的力气。富冈义勇猝不及防被白发青年按倒在床榻上。富冈义勇及时回防,左手用力握住了白发青年袭向脸庞的右手手腕。但他没法再用同样的方式招架白发青年扼向自己咽喉的左手,只能拼命拧肩闪躲。
      挣扎的同时富冈义勇踢了白发青年一脚,酸软让他几乎抬不起腿,但好在对方此刻也基于同样的理由而下盘不稳。他们倒在一起,过了几招的那两只手还紧紧相握着,但白发青年的左手在身体失去平衡时错手撕开了富冈义勇的衣襟,两人袒露的胸膛紧贴到一起。
      富冈义勇脸红了。他试图去咬对方一口,但白发青年已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撑着他的胸膛立起上身。
      白发青年及时弯曲膝盖压实了富冈义勇的大腿,他的脸也同样红到了耳根,口里却骂道,“你要再敢踢我……”
      话语断掉了。
      富冈义勇能察觉到与自己手掌相握的那只手忽然放松了力道,他犹豫了会要不要放开,但又担心有诈,只好继续握着。
      白发青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傻愣着在往他散开的衣襟里瞧。
      于是富冈义勇也低头望下去。他早有预感,此刻被证实。果然,自己的胸腹间遍布了凄惨的淤肿,结实的肌肉上甚至不乏抓咬的痕迹。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的小腹上,似乎被人用墨水留了字。
      富冈义勇定睛想要去辨认,但白发青年忽然拿左手去擦,因为手指无法顺利抹掉,还用掌根在他结实的小腹上推了两把,才将那墨字搓成一团污痕。
      富冈义勇认真回忆那字形,没有留意到白发青年不自然地将手指与掌根相互搓揉,又背手藏到身后去。
      他抬起眼,望着白发青年躲闪的眼神,想要确认那三个字的内容,“不……死……川?”
      还没来得及询问具体意思,富冈义勇就挨了对方条件反射的一巴掌。这忽如起来的一巴掌扇得富冈义勇脑袋里只剩下问号。
      “闭嘴!不准喊……”白发青年将左手藏回身后,差点就要说出什么,但又及时咬住了。在富冈义勇追问前,他用力甩掉富冈义勇握着他右手掌的手,抢先兴师问罪,“你还想握到什么时候?”
      富冈义勇想了想答案。
      但没等富冈义勇回答,白发青年已松开腿,气势汹汹地就着两手臂都藏在身后的姿势站了起来。他起身太急,仍有些踉跄,但没有错过富冈义勇想要开口的迹象,及时喝止,“给我闭嘴!”
      白发青年侧头用肩擦了擦脸,但滚烫的面颊似乎仍没有降温的意思。他艰难地别开眼神,在屋子里望了望。然后从塌脚抱起一叠东西,摔到富冈义勇身上。
      富冈义勇认出这是自己的衣物和行囊。
      “带上你的东西,滚出我家!”
      原来这里是白发青年的家。富冈义勇首先想到,然后拒绝,“不行。”
      “哈?”白发青年额头上几乎要暴出青筋。
      “我很累,需要休息。”富冈义勇理直气壮地说道。
      “给我滚!”白发青年咆哮,“凭什么老子要对你这种家伙负责?”
      富冈义勇确实不能强求他人也拥有男子汉般负责任的道德感。于是他低下头整理衣服。
      白发青年烦躁地在床榻边来回踱了两步,终于决定眼不见为净,扭着头,不看富冈义勇地说道,“换好衣服了就赶紧滚。”
      然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富冈义勇想要提醒,但纸门已经脱轨摔烂了。白发青年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逃跑似的快速走掉了。
      留下富冈义勇孤零零地坐在屋中。好安静。
      富冈义勇呆坐了一会,才继续整理自己。他找到了发绳,用口衔住一头,艰难地用单手绕过去将头发束起来。可能是时光倒退的原因,手腕都没之前熟练了,他此时心不在焉地将头发扎散了好几次。
      到换衣服的时候,富冈义勇仔细端详自己的身体。不管正常人的前一晚,他的下一晚发生了什么,在睡前他都有得到清洗,并换上了清洁干爽的衣物。
      他扯起衣领闻了下,怀疑这是白发青年提供给他的睡衣。
      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肚子上的墨渍。房间里没找到毛巾。他不想弄脏自己的衣物,又不愿用这个房间里的被褥或换下来的睡衣擦拭。于是他重新将睡衣穿好,站起身来。
      他往外走,拖着酸乏的身体离开了这间屋子。
      白发青年的家很大,很空荡。富冈义勇游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没有什么客人不应随意乱走的自觉。
      毕竟他的时序与人相反。他曾因与“自认为”的初识者保持距离而被对方指责“态度伤人心”。在他与别人交往的时候,别人对他最熟稔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见到对方,而等他在一天天相处中熟悉了别人,别人对他的态度却在不断回归到初见的冷漠和陌生。
      他无法指责正常人,就只好控制自己,只要从头到尾都保持距离感的话,大概就不会引发误会。而每次新来到陌生的地方,他都记得要提醒自己把这当成久住过的环境来自便,因为正常人不会再将他当成新客人而提供周全的介绍引见,如果不自便的话他大概哪里都去不了。
      寻找毛巾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绕了大半个宅子。白发青年的家很大,有好几重房屋,甚至还有训练场。但是却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从堆积的损毁程度不一的训练用具来看,这里曾经应该也聚集过很多使剑习惯不同的人群。孤僻的富冈义勇想象不出那样热闹的场景。
      那个白发青年大概很受欢迎吧。富冈义勇心想。但为何这里如今萧条冷落了呢?
      是因为断指的残缺吗?富冈义勇脚步顿了一下。
      每次想起白发青年右手的断指,富冈义勇就会觉得呼吸难受。以他所见,白发青年的身躯明明锻炼得很好,肌肉流畅有力,如果没有残缺的话,剑术成就理应不低。
      富冈义勇强迫自己停下对别人□□的回忆。他将精神集中回现实,脚步也停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找着了浴室,于是拉开了那道门扉。
      他再次看见白发青年。
      裸的。比他回忆中还要暴露得多。坐在浴池边沿,开着腿在用手检查自己的身体。
      富冈义勇的血流几乎爆掉。他无法思考。直到白发青年抛出的木盆砸上他的脸,他都僵直着无法行动。
      “看什么看!给我滚出去啊你这个混蛋!”白发青年气急败坏的喊。
      痛。富冈义勇艰难地扭开头,用手捂住自己差点被撞扁的鼻子。他逼迫自己的视线跟随那个在地上打转的木盆,等到木盆倒扣在地静止下来,他数着心跳又过了好几秒,才将视线转回去。
      白发青年已匆忙拉过衣服,掩好了身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瞪着他。
      “我该敲门的。”富冈义勇诚心诚意地检讨,等待着青年的发作。
      但白发青年没有说话,脸色复杂不定,紧捂着盖住腿的衣服,似乎还陷在思维混乱的状态里。
      富冈义勇只好继续自便。他看到白发青年的身边搭着毛巾,于是顶着青年的怒视走过去。他低头解开衣襟,在白发青年眯起来的眼神中,抓起毛巾擦拭自己小腹的墨痕。
      放回毛巾时,他的余光瞥到白发青年在紧盯着自己的腹部瞧。富冈义勇不由怀疑有什么异常,他再次好好看了一眼,墨汁已经好好擦干净了。腹肌也依旧紧实完整,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富冈义勇整理好衣服,等他抬起头时白发青年已经将脸又扭了开去,但脸莫名的红。
      可能是过烫的水汽熏的。富冈义勇转头看了看浴池中的水,有些担心,于是伸手去试探了下水温。白发青年的眼神因此变得微妙起来,他开了口,嗓音沙哑地说道,“你他妈该不会想……”
      富冈义勇尝试过水温后已放心地收回手,并后退了一步,听到白发青年开口后就再将视线投回去。但白发青年却又闭口,紧抿着嘴唇,一副恼怒模样。
      富冈义勇不解。但他不想再打扰白发青年沐浴,于是他遵从了白发青年之前那个“滚出去”的指示。
      因为白发青年瞪他的表情太凶狠,好似随时都会暴起伤人。所以富冈义勇非常谨慎地,面朝着白发青年,一步步往后倒退出去。
      这将对方当成凶兽来防范的做法看起来可能有点可笑,在关上浴室门前,他看见对方扶额捂脸,藏起了表情,只吐出一声咒骂。
      富冈义勇不由自省了一会,但他并没有得出结论。
      于是他慢慢找路,走回一开始的卧室,换上自己的衣服,将睡衣叠起来放到枕边。思考后再将床褥也整理好。最后拿起了自己的行囊,在屋角的置刀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刀。
      该走了。他对自己说。
      他计划着要回旅舍再休息到下午,慢慢走到院门前,推开它,却意外地发现院外有人。而且还是他认识的人。
      是旅舍的老板。
      富冈义勇不确定这位老板在今天是否已认识自己,所以没有先开口。他看着老板踌躇地搓搓手,然后开口向自己请求。
      “本不该来打扰两位大人,但是,”老板满脸忧愁,但仍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女今早去山里找松茸,她出发后店里有客人来投宿,带来了在山中遭遇恶熊的消息。我们这附近的山中原本没有熊的,大概是今年秋天太冷了,深山里的熊找不够食物就出来外面觅食了。”
      “我实在担心还没回家的小女,但镇上的青壮年听说是没遇过的熊害后都不敢入山帮我带话,这真是,唉,店里的客人遇熊逃跑时摔伤了腰,又需要我这边照顾,”老板弯着背,他的年龄不小了,“我想两位大人肯定有实力入山,只好厚颜来跑这一趟,唉,真的非常抱歉,如果您不愿意的话……”
      “我去。”富冈义勇说道。虽然身体还很疲惫,但已不是休息的时候。
      老板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但富冈义勇打断了他,“不用。”
      富冈义勇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接受这份感谢。昨天他已从老板口中得知,他的女儿会于今日下午平安归家,并未遭遇那头恶熊。
      但他仍会上山。因为这个平安结局可能是建立在自己入山做了些什么的前提上的。他不是坐享其成的人,富冈义勇会去做任何自己该做的事情。
      富冈义勇冷硬的态度让老板讪讪地停下了道谢,但老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有些犹豫的,又开口问道,“风柱今天不在家吗?”
      富冈义勇猜想那称谓大概是指白发青年。但他无法确定,不能作答。
      他的沉默大概又让老板得出了什么答案。老板低头说道,“唉,请他不要将镇上人的话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
      富冈义勇想了一下。“要我转告?”
      “如果能安慰到他就再好不过了,”老板叹了口气,“请千万不要在意那些流言。”
      因为承担了带话的使命,怕信息错漏,所以富冈义勇不得不多问一句,“哪些流言?”
      老板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就是,关于风柱曾斩杀了变为鬼的母亲那件事,镇上有一些不好的言论。现在的人比以前更不愿意相信鬼的存在了,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听,唉,请风柱大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富冈义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
      送走老板后,因为要传话,富冈义勇不得不转身回返。逆时症患者不能有拖延症。富冈义勇猜测不出今天自己入山后会在什么境遇下再次见到白发青年。但他很确定在正常人类的明天里自己无法带话,一无所知的富冈义勇只会看着白发青年对自己冷笑然后转身离开。
      想到此处富冈义勇不免有点心烦意乱。但进院时他仍留意到了,院前的门牌上写着他曾见过的那三个字,不死川。
      所以,白发青年的名字大概是不死川风柱。富冈义勇拼凑起线索。
      他往屋内走,心中实在不情愿再去浴室面对在洗澡的对方。
      最好是留书,富冈义勇心想。
      他很快找到了纸,但稍加思索就能记起来毛笔和墨砚都被胡乱地搁在浴室里。富冈义勇按住小腹,脸颊不由微红起来。但幸好最后他翻出来一支钢笔。
      他铺开纸,犹豫着称谓和措辞,但还没落笔,就听到屋外靠近的脚步声。
      富冈义勇一惊,不知为何莫名心虚,在反应过来前匆忙将纸笔塞到随身的行囊里。
      他左手按着行囊,看见迅速洗完澡后随意裹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的白发青年拿着笔砚走了进来。
      对方也是一惊,转而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阴魂不散吗你这家伙?”
      富冈义勇垂眼说道,“旅舍老板托我给你带话。”
      “他?”对方走过来将笔砚重重拍在桌上,话语略缓和了点,“有什么事?”
      “请你不要在意流言。”富冈义勇停顿一秒才开口,他转述原意。
      “流言,什么流言?”白发青年有些迷惑,语气却很放松。
      幸好当时有过问,但富冈义勇提不起庆幸的心理。他不想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只平静地背诵原句,“你曾斩杀了变为鬼的母亲。”
      空气忽然停滞。
      富冈义勇感觉到压力。他不得不将左手虚握在刀柄上以防万一。
      白发青年的嘴角翘了翘,却没能笑起来,然后紧盯着富冈义勇。富冈义勇只能绷着脸平静以对。于是白发青年的面色也沉下来,紧握着拳头,“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他的声音冷得惊人。
      富冈义勇不得不再次开口。“我只是在转述。”
      许久后,他有点担心,试着问道,“不死川?”
      “……闭嘴!不准喊我的名字。”
      富冈义勇终于听到了这曾被掐掉的全句,也确认了对方的姓氏。但他无法为之感到欣喜。在他的预想中,白发青年、不死川在听闻流言的内容后应该会生气,会暴怒着冲出去找嚼舌的镇民打架,甚至可能因迁怒而对自己挥起拳头。
      而不是像这样沉默着失去所有表情。
      然后一点点抬手,擦把脸,慢慢说道,“从没人告诉我这件事情。”
      富冈义勇心中一紧。他认定自己有责任去安慰对方,但他词穷,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富冈义勇沉默着,他看着不死川低头思考,看着不死川用手掌紧捂住脸。终于,担忧终于使他上前,抬头去掰不死川的手指想要观察不死川的表情,却被不死川反手打开。
      富冈义勇看到了不死川挣扎在痛苦中的眼睛。
      “如果,能让你好过的话,”富冈义勇揣摩着自己内心的感情,“我可以出去揍那些人一顿。但我今天没有空,”他懊恼地说道,“对你来说那也许会发生在昨天。”
      “谁要你擅自行动了,混蛋。”不死川恶狠狠地说道。但这语气里的精神劲头令富冈义勇感到安慰。
      可下一秒富冈义勇就看到不死川的手指在用力掐入掌根,他急切地伸手去阻止,却被不死川再度挥掌打开。
      “不要伤害自己。”富冈义勇责备道。
      “哈?不要伤害自己?”不死川闻言几乎要笑出来,他忽然抬起眼睛,用复杂的目光质问富冈义勇,“那我要怎样做?假装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地活下去?”不死川脸上慢慢露出扭曲的嘲讽的笑容,“会杀死自己母亲的男人,这样的人,”他紧盯着富冈义勇的瞳孔,“难道也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富冈义勇无法回答,无权评价。他只能尽力劝阻,“你理智点。”
      不死川嗤笑一声,“理智?”
      不死川垂眼望见挂在富冈义勇右侧腰间的刀,忽然伸手要拔之出鞘。富冈义勇立即反应过来,但他阻拦的左臂被早有防备的不死川用左手拦截。
      富冈义勇就势抓住不死川的左手,两手交握在两人胸前,同时大步上前,微侧身体迅速将刀柄甩向不死川的腰腹。不死川的右手握力因残指受到影响,刀柄抵住腰腹,将刃身再度压回刀鞘。
      不死川腹部受击闷哼一声,富冈义勇趁机扭了不死川的左手腕,然后左手抢回刀柄,再退回两步,摆好要拔刀的架势,严阵以待。
      不死川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富冈义勇立刻就想明白不死川的动机。他知道人在陷入疯狂自责中时会做出什么,他有过经验。富冈义勇大步追上,在不死川冲回卧室取到自己的佩刀前,冲刺上前,试图越过对方用剑挑飞那把刀。
      不死川直接用身躯撞开刀刃,富冈义勇心一跳,及时变招回刀,蓝色水流荡开间他眼前只闪过不死川的冷笑,然后不死川的回身一脚重重踢到他的胸口,“少管闲事。”
      富冈义勇再度意识到不死川的实力。他知道对方和自己同样不在完备状态,但这记踢击仍能将他踹飞数步,使他沉重的身体砸穿了这房间剩下的纸门。
      富冈义勇没有顾忌背上的疼痛,他迅速从碎纸屑中站起身来。不死川已拿到了自己的佩刀,令富冈义勇心中一紧,他立刻踩烂半截门框用声音引起不死川的注意。在不死川将目光投过来时,富冈义勇给出建议。
      “……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可以陪你打架。”
      虽然讨厌无谓的比试争斗,但如果能缓解不死川的激烈情绪,也不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的话,富冈义勇愿意和不死川打一架。
      但不死川冲他冷笑。
      “你是什么人?也来管我的事?上床爽够了,就编个笑话来嘲弄我,还拍拍屁股就想跑的混账家伙?”
      富冈义勇艰难地开口说道,“如果你非要我现在就提前负责的话……”
      “谁要你负责?我他妈又不是怨妇!”不死川彻底暴怒,“要打架是吗?好啊,来呀,老子早就烦透你了!”
      富冈义勇松了口气。他反应迅速地举刀挡下了不死川的第一招。
      刀刃相抵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虽然刀身颜色不同,但他们的刀在靠近刀柄处都镌刻着同样的四字铭文。
      不死川眼角跳了跳,率先回过神来,再度运刀攻来,又被富冈义勇持刀挡下,他破口大骂,“敢敷衍老子?你他妈只会防守吗!”
      富冈义勇没有说话,他沉静的眼里映着不死川的暴烈袭来的招式。水蓝刀身第三招的发起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像蜻蜓点水的那一刺,轻疾有力地渗进风圈,在重重风影中破开了层叠的涟漪。
      “你不冷静。”富冈义勇指出事实,“这样你赢不了我。”
      不死川咬牙推刀而下,但富冈义勇已抓住破绽抢入他的防线,用右肩撞向他的身体。在不死川失去平衡的时候,富冈义勇趁胜追击,唯一可用的独臂弃了刀,试图用左手背打晕不死川,但不死川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脖子。
      “你倒是冷静给我看,就冷静到丢了刀吗?”不死川拗着脖子骂道。
      富冈义勇想说自己确实不够冷静。他还惦记着要入山找人的任务,实在是有必要冒险来速战速决。他知道不死川手中还有刀,心想这回可能要负伤了。
      但不死川到底没有回刀攻击撞入自己怀中的富冈义勇,而是甩手将刀插入榻榻米中,报复似的用双臂狠狠勒紧了富冈义勇的腰。“你这个混蛋啊啊啊啊!”他隔着衣服重重咬了富冈义勇一口。
      富冈义勇任不死川发泄情绪。他将左臂虚虚搭在不死川的肩背上,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不会还想敲晕我吧?”不死川忽然警惕地问道。
      富冈义勇尴尬地将目光从不死川后颈上移开。
      但不死川似乎在笑。他将脸埋在了富冈义勇的肩里,发出了压抑低沉的奇怪声音。胸腔在震动。身体在剧烈颤抖。富冈义勇僵硬地站了好久,等到潮湿的触感渗入衣物终于碰触到他的肩,才意识到事情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
      “你……”富冈义勇艰难开口,但他才发出一个音节,不死川就猛然想推开他,被富冈义勇用左臂牢牢困住。
      富冈义勇转头用下巴抵住不死川的后脑,不让他离开。富冈义勇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我是逆时症患者。”
      不死川嗓音模糊,但仍发出了表意足够清晰的嘲笑声。
      不死川那白色的柔软发丝贴在富冈义勇的脸颊上,这鲜明触感使富冈义勇有勇气将话语说下去,“所以我知道我要面对的未来。”那对正常人来说是早已尘埃落定的往事,是能够告知当事者的,关于富冈义勇个人命运的预言。
      在富冈义勇活着的道路上,在他的未来里,“会有两个重要的人因我而死。”
      不死川的身体僵住了。富冈义勇希望他是在冷静好转。
      “我去看过他们的坟墓。”富冈义勇慢慢说道。但富冈义勇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的人,又为什么要为他而死。
      富冈义勇想见又害怕见到他们。在他逆行的时间路上,他见到对方的那一天,就是对方为他赴死、他彻底失去对方的那一天。
      而再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见到本应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然后在越往后、越鲜活而甜蜜、越无法心安理得的幸福生活中加深对他们的熟悉了解,忍受着正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富冈义勇不知道该如何过那样的幸福日子,不知道自己在未来(对别人来说是过去)里怎么能忍受下那些。
      富冈义勇不想要任何人为自己而死。也许他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告诉不死川,“如果真有人不配活在世上,那大概是我。”
      不死川的手臂重新勒紧他,然后发出嘲弄的声音,“但你这该死的混蛋还是活到了我的眼前。”
      “……是的。”富冈义勇无法辩驳,他不认为自己贪生怕死,但也许他的行为就是在贪生怕死。
      他停下来,忽然有些后悔说这些,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事迹并不是什么具有启发意义的正面教材,完全无助于不死川摆脱目前的困境。但口拙的他确实想不出任何更有用的话语。
      富冈义勇低头谴责自己的无能。如果换其他人来肯定能处理得更好。但幸好,不死川沉默着,大概是靠自己的力量逐渐取回了冷静。
      于是富冈义勇松开手。
      “你好好休息,我该走了。”
      不死川的手指蓦然掐进了富冈义勇的腰里。富冈义勇忍着痛,不得不过多地解释自己的离开。“旅舍老板的女儿上山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问明白情况后的不死川也许大概是真的冷静下来了。但富冈义勇并不愿意带不死川上山,他发自内心觉得不死川需要休息。所以当不死川说还要做些准备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不死川先行上山探路。
      沿途他并没有按不死川咆哮着要求的那样做好标记。独臂仍然是累赘,但他加快了脚步,宁愿多摔两跤也想尽快赶路。
      如果能够提前发现并驱赶那头恶熊,不死川就不用再为此事辛劳。幸好,富冈义勇很擅长寻找密林中那些非同寻常的痕迹,也许他的身体感官在过去(对他的记忆而言是未来)有得到过相应的强化训练。
      他追踪觅迹,最早是反向追溯着旅人逃来城镇的路线,在找到旅人的遇袭现场后,再根据熊留下的足迹印痕而深入无路的野林。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往昨日早晨醒来的那个方向前进。这并不奇怪,他的昨日其实是正常人的“明天”,他的今天当然会结束在“明天”醒来的地方。就像他的明天会从他后天结束的地方开始,然后又结束在他今早醒来的不死川家的床榻上一样。
      富冈义勇及时让自己收敛心神,不再去回忆今早的那些景象。
      正常人会因为思考他们的命运而混乱,会对世界产生很多悲观而错乱的看法。但逆行症患者早已习惯不去思考这些命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每日在空间上也逆行回他们曾在前日清晨抵达的过去地点,完全都是出于一连串的主观意志和自由选择。
      没有人能和命运开玩笑。甚至没人知道所谓的正常人和逆行症患者到底哪边体验的才是正常的世界。人类可能并不存在自由意志,只能享受或忍受这种拥有自由意志的幻觉。
      富冈义勇不接受也不故意违抗命运,他能做到的,只是不事先预设任何结果,然后对自己当前的每个决定负责,尽力做好想要做到的一切。
      哪怕知道“明早”醒来时一定会看到不死川对自己冷笑,但他也会在当下付出所有努力来避免不死川进入深山。富冈义勇跳过洼沟,并没有浪费体力来稳住身形,而是就地滚了半圈,再将刀刃插入地面借力站起。他要前进得更快些才行。
      但不死川仍然赶上了他。
      听到枝叶被拨开的声音时富冈义勇心中有少许挫败感,他站定了脚步,等待不死川向他走来。
      不死川背着箩筐,见到他时皱起了眉,“喂,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有吗?富冈义勇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仍很完好,但不死川走过来,一脸嫌弃地从他发间摘下几片草叶,然后从筐中拿出一个似乎装着饭团的布包、以及盛水的竹筒递给他。“拿着。”
      富冈义勇这时才感觉到饥饿。他伸出左手掌,不死川看了独臂的他一眼,将饭团压到他手上,然后坐下来将竹筒重重敲在地上。
      富冈义勇只好也坐到不死川旁边,他低头拿起饭团时有头发从脸颊旁散下,大概是发束被树枝勾散了。于是他将饭团搁回腿上,单手扯开发绳,一头叼在口里想要重新束发,但不死川忽然伸手过来将发绳从他口中夺走了。富冈义勇疑惑地想要转头却被不死川按住,他听见不死川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乱动。”
      不死川快速地替他扎好了头发,在他发愣的时候,还顺手帮他解开了布包上系着的结,然后将手缩回去,转头看向旁边的山景。
      富冈义勇垂下眼睛,一口口将饭团吃完了。
      饭团的份量刚刚好,充足,但又不会饱腹到影响接下来行动的程度。富冈义勇有些好奇不死川背的箩筐中到底装了什么,但不死川拒绝了他主动提出的帮忙。
      “顾好你自己吧,”不死川说道,“独臂还敢进山。”
      富冈义勇并不觉得残缺会影响自己的行动。他生来如此,已经习惯了。而且迟早有天他会退回到失去右手的那一天,再之后就能过上双臂完好的好日子。
      他试图向不死川表达这点,但不死川嗤之以鼻,“如果你真有逆时症的话。”
      富冈义勇不明白不死川为何总要质疑这一点。他认为自己的解释得体而令人信服。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他反复思索这一点,回忆不死川的全部话语,忽然全身一震。
      富冈义勇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出说明的时机很糟糕。如果不死川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自己有逆时症的话,那在他眼中,自己大概就是个在恋情最后一天单方面提出分手还想要耍花招跑路的混蛋男友。
      “喂!”走在前方的不死川打断了富冈义勇的走神,向他伸手。富冈义勇握住不死川的手,借力踏上了陡坡。
      在不死川的帮助下,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虽然出发晚,但太阳刚过中天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赶到了富冈义勇昨日此时正途经的地点。路程已过半,大概再用大半个下午他们就能回到昨天早上有篝火的地方。
      富冈义勇不得不承认,三只手臂就是比一只手臂要好用。富冈义勇并不认为自己是拖累,但不死川做出的贡献确实很多。虽然看上去易怒暴躁,但不死川在行动中敏锐而主动,是最好不过的那种战友。
      富冈义勇不舍地放开了交握的手,他看着不死川毫不犹豫地收回手并在衣服上擦了擦,不由问道,“不死川……在你的印象中,认识我有多久?”
      他问的时机大概不好。不死川的脚步正巧滑了一下,但富冈义勇还未赶上前他就已稳住身形,然后转眸垂眼,答道,“这是我认识你这个混蛋的第二天。”
      富冈义勇为答案震惊。这时间关系简单得都不需要用心推算。他不知道,不死川居然愿意在相遇的第一天就和自己上床的事情和他们的短暂关系持续不到第三天就在野地里冷笑着分了手的事情到底哪个更令他吃惊。
      也许自己真的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甚至都没有一直纠缠到不死川的过去,没有在自己时间轴上的后天里再去为明天的所作所为负责,没有给不死川留下更多相知相识的回忆。
      富冈义勇了解自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不死川将会阻止自己。富冈义勇忽然感到了未来的茫然难测。
      他沉默着再次牵住了不死川递过来的手,然后在对方想要收回时放开。他很早就学会了克制,如果对方不愿意的话,他就必须克制。
      追着熊的足迹,他们中途偏离了去篝火地的路线。这种偏差也并不奇怪,太依赖相信命运就会落入命运的陷阱,富冈义勇从来很小心地只相信自己。
      大约是下午四点往后的光景,他们才找到了那只躲在林中的恶熊。
      将旅人吓得望风而逃的熊其实并不强壮,身上沾着枯叶碎草,正攀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试图啃咬野果。听到草木摇晃的动静时,熊机警地转过头来,辨认出来者身体后凶悍地露出了掌爪,跳下树来伏低身体,喉中滚动着警告的低浑声音。
      这是一只瘦熊。
      富冈义勇沉默着,但仍举步上前。他还没来得及拔刀,已被不死川扯住衣袖。
      不死川正侧身将背上的箩筐卸下来。
      富冈义勇看见不死川从箩筐中掏出番薯来,就立刻明白了不死川的计划。那只熊吸了吸鼻子,食物的出现使它更加狂躁,已作势欲前扑。富冈义勇冷静地扶刀站着,挡在了正弯腰半跪在箩筐边的不死川身前。
      在熊就要扑出的那刻,不死川丢出的番薯投中了它的鼻子。这一下显然砸得不轻,它嗷了一声,但爪子才抬起一半就又立刻放低,捂住滚落在地的那个番薯。它没有去吃番薯,而是警惕地再抬头望向眼前的两人。
      番薯接二连三地朝它丢来。
      熊终于放下戒心,拢着番薯小心地往树边靠,然后坐下来快速地进食。
      两人没有立刻离开。他们知道熊吃饱后会回归深山冬眠,但必须亲眼确认过后才能放心。在等待熊进食的漫长时间里,富冈义勇忍不住转头去看不死川的侧脸。但不死川也转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富冈义勇忍不住去想,像这样的人,真的会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吗?如果那是真的,他到底有怎样的苦衷,曾被逼到怎样的困境?
      终于,不死川发作了,他死死盯着地上的落叶,脸颊大约也是被秋叶所映红,语气听上去也恶劣,“你老看我做什么!”然后用力转过头来瞪富冈义勇,“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于是富冈义勇回答,“你真的杀了你母亲吗?”
      不死川和富冈义勇都愣住了。富冈义勇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很能藏住话语,并非擅长忍耐,只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说话而已。
      但这项能力在不死川面前失效了。
      他做好了被不死川揍的准备。但不死川将目光转开,表情意外的平静,“传言说是就是吧。”
      然后又说,“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矛盾的两句。到底是谣言在误传,还是说,不死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杀了母亲……化为的“鬼”?
      富冈义勇有限的人生经验中并未真正见过鬼,不知道那种生物的形貌与人类有何差异。他猜想着不死川现在的心情,试图靠近不死川,但不死川退开了距离。
      “不用安慰我。你这个,”不死川再度将目光投向他,表情显得孤傲而不屑,“傻瓜。”
      富冈义勇渐渐接受了不死川的判断,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混蛋,也是个傻瓜。
      漫长的进食后,熊终于吃完了扔给它的所有番薯。不死川投喂的分量很足够,它并没有更贪婪地索要,只是再度警惕地看了两个人类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没入林中。
      二人远远地跟着它,再花了一段路程来确认它真的是在回归深山。当他们停下脚步时,天色已在微微转暗了。接近冬天,这个季节的夜晚来得早。
      “我送你回家?”富冈义勇问。
      不死川的目光在富冈义勇空荡荡的右袖上再打个转,语气不好,“我可不想大晚上的陪你在林子里摔跤。”
      富冈义勇觉得不死川多虑了。因为再晚点他们就发现了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很好。他们已拾捡落叶在足够开阔的地点生起了篝火。富冈义勇毫不意外他们在绕一圈后又回到了自己曾到过的地方。
      正常的时间线上,他也将在这里和不死川分道扬镳。
      不死川没有理睬富冈义勇的感伤,他用篝火烤熟了箩筐中剩下的番薯,分给富冈义勇做晚餐。
      富冈义勇明白了自己行囊中曾有过的一些物品的来处。他立刻记起另一件事情,从行囊中拿出纸笔来给“明天”的自己留下地图。
      不死川斜眼看着他写写画画,“那好像是我的笔。”
      富冈义勇的手停顿了一下。“等我用完就还你。”
      篝火的火焰映照着不死川复杂变幻的神色,最后他说道,“也给我画一张。”
      富冈义勇没有问为什么,只要不死川需要他就会做。他不敢添任何麻烦来扰乱不死川难得的请求。他将那张纸对半折叠,单手抵在腿上撕开。虽然做起来很困难,但不死川并没有过来帮他,而是望着篝火在出神。
      富冈义勇细致地做好地图,交付给不死川。他有些想问,难道不死川以后还会想来到这里吗,但他忍住了。
      不死川接过地图,另一只手托着脸在看他,然后问道,“你真的有逆时症吗?”
      “我没有骗过你。”富冈义勇闷闷说道。
      “哼。”不死川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富冈义勇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取信于他。
      富冈义勇忽然想起来这句话并不准确,他只能保证今天的自己没有骗过不死川,他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在遇到昨天的不死川后会选择怎样做。或许他早“已”骗过不死川。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已出口的话语。如果更正的话会否造成不死川对他更多的误会?
      “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死川望着篝火说道。
      “……富冈义勇。”富冈义勇忽然恐慌起来,不死川在此刻还问这个,令他担心未来那个混蛋自己是否“曾”给过不死川假名。
      看来是没有,因为不死川没有出现过激反应。他不置可否,继续开口,“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富冈义勇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生平。
      他不喜欢说话。也不愿搅乱正常人的思维。
      但不死川坚持想要知道,火光映着他残忍翘起的嘴角,“你不是要对我提前负责吗?富冈义勇。”
      富冈义勇记起来,对不死川来说,这会是他们两人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
      如果第二天不死川能够冷笑着离去,那大概富冈义勇这个逆时症的故事真的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于是他开了口。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不喜欢说话。
      富冈义勇的人生始于二十五岁的前夜。他的身体衰弱,但头脑健全。成年人的思维能够支撑起足够复杂的思考,如果不是对整个世界的所有常识都一无所知,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是个新生的逆时症患者,只以为这是个意外失忆的有过正常人生经历的成年人。
      但有人教他常识,教他语言。在他的早年,有正常人愿意像照顾阿尔茨海默病人一样照顾“晚年”的他,每天都教给他更浅显的知识,直到他什么都不懂地“去世”。
      富冈义勇告诉不死川这件事情。
      他告诉不死川,在得知某些事情后,早年的他是如何痛苦难受,无法心安理得地再接受他人照顾,饭不能食,彻夜不能寐。
      他告诉不死川,自己下定决心后的第二天,是他第一次从陌生的地方醒来,然后他赶回家中向炭治郎道别辞行,却被炭治郎当成是久别的故人终于登门造访。在他早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遭遇这样的误会。而他很快会遭遇更多这样的误会。
      他告诉了不死川自己在四处流浪的经历。他的人际关系总是那样糟糕,他对别人越熟悉,别人就对他越陌生。他冷漠时别人热情,等他热情时别人冷漠。但好在他越来越习以为常。
      他根据记忆中炭治郎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两个重要之人的坟墓。地图和实物总是会被时间的流水冲往下一天,能带回到过去,能够持续指引自己的只有从未来带来的记忆。
      他想过死。即使徘徊在“故人”冰冷的坟墓前,他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想起美好的回忆,他得不到任何鼓舞或激励。那只是重担。他始终铭记着,自己见到重要之人的那天,就是重要之人的死期。他当然想要尽力改写命运,但这个时间线上他的存在就证明着他已失败。他没有在未来失败后的日子里还能继续苟活的自信。
      他应该去死。但他没有死。
      能够自杀成功的逆时症患者是个悖论,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他们不能坚持到底,苦苦撑到回归襁褓的那天,在这个世界正常人的眼中,他们就是没有起源的人,是虚空中降临的无根之水。这种不符合逻辑的事物不会存在。
      “或许我真的是在贪生怕死。”富冈义勇说道。他能感受到不死川在生气,他不敢去看不死川的脸。
      而不死川不发一言,只散发着让富冈义勇感到皮肤微微刺痛的压力。富冈义勇忍受着这份对自己不堪的人生的愤怒。
      他知道自己为何要活着。
      因为炭治郎有向他道谢。在炭治郎以为是久别重逢的那一天,炭治郎还不知道逆时症的真相,有向他道谢。炭治郎感谢他救过自己和妹妹。感谢他杀过许多鬼,救过许多人。感谢他参与了那场令他失去手臂的战斗。
      炭治郎只是出于善意在表达感激,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感激会成为富冈义勇更深重的负担。如果富冈义勇不活下去,如果富冈义勇不背负起自己的命运,如果富冈义勇在自己人生中任何一个时刻用利刃割向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一同从这世界上消融流失。那炭治郎和他的妹妹怎么办,那些鬼怎么办,那些人怎么办,那场战斗该怎么办?
      富冈义勇不得解脱。
      炭治郎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因为那是富冈义勇唯一一次听到炭治郎向他道谢,对他讲述他“曾有”的贡献。在他早前的时光里,在炭治郎之后的日子里,炭治郎再未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但富冈义勇已经知道了。
      他必须活着。
      他训练自己,锻炼武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是未来的自己提前积累预留的财富,而他只能在每一天里为已使用过的财富还债,并拼命积累任何能持续下去的记忆和经验。
      迟早有一天,他会在某个早晨醒来,发现自己重新拥有右臂,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来适应承载在这新鲜肢体上的经验和记忆,然后去拼死战斗,去再次失掉它。因为他之所以活着大概就是为了那一天。
      在那之前茫然地活着,在那之后煎熬地活着,不管是怎样的日子他都必须忍受,因为,“我想,我的人生大概就是为了那场战斗而活的。”
      富冈义勇没想到自己的口中也能说出来这么多话。
      他说得太久了,中间的停顿和最后的沉默也太久了。
      直到晚风吹得篝火蔓延,火苗卷向了箩筐并烧得劈啪作响,这声响才使得富冈义勇回神。
      月亮已在下沉。
      富冈义勇心想不死川大概已睡着了。他终于敢去看不死川。但不死川仍睁着眼睛,正凝视着他。
      他能看到不死川眼中安静映着的火苗,和自己的身影。
      不死川坐起身来,沉默着将被烧了一半的箩筐送入篝火中。再度熊熊燃烧起的火焰里,浮泛的热气使不死川的白发在微微飘扬。不死川隔着篝火望着富冈义勇,似乎想要倾身过来,但最终没有。
      不死川再次提出要求,“告诉我关于你的未来。”
      富冈义勇多少知道些自己的未来。
      在他早前的记忆里,早到还在学习语言的时候。炭治郎就有给他讲过富冈义勇这个人的人生。
      那只是炭治郎所知道的那部分,也是经过修饰、避重就轻地淡化了命运、模糊了所有富冈义勇未来行为的必要性、避开了所有可能会给富冈义勇强加上责任的描述的部分。

      “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您,当时您帮助了我和我的妹妹……那大概也是您在您的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我。
      “两年后,在那田蜘蛛山再次与您见面……
      “柱众审判上,我得知您曾为我和妹妹作担保,啊,现在想来,您当时那个奇怪的表情,大概也是首次知道自己‘曾’许下切腹的承诺吧。哈哈,您一定已经忘掉了我今日告诉你的话语。
      “后来在柱指导期间,我才终于有机会接近和了解您。主公一定用巧妙的方式引导隐做了很多事情来掩盖您的病情,流传在队士中的传言也不过是您时常健忘和迷路而已。我当时还很好奇,为何有时候在上午遇见义勇先生,会闻到混乱无措的气味。
      “当时您曾要求我,若未来发现您失忆,一定要提醒您一些事情。当时我并不明白……我已经告知您了!那不是什么好的预言,我现在不会说给您听,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从我这里知道。
      “此外,在柱指导期间,我还发现了一件关于您的事情。那很重要。”
      “您有一位恋人。”当时的炭治郎抬头望他,郑重地说道。
      “但为了不影响您未来的判断,我不会向您讲述细节。”

      当时的富冈义勇并不在意,也不相信自己会拥有正常的恋情。
      此刻在不死川面前他更加难以启齿,言语艰涩了许久,但最后仍是说了出口。如果不死川提出要求他就不能隐瞒,他已下定决心不对不死川说任何慌。
      他听到不死川那边传来的动静,但他的目光追逐着正在下沉的月亮,不想面对不死川对他投来的眼光。

      “在完成最终的战斗后,您与恋人一起退隐。直到您登门造访,我才终于得知您的病情,并向主公去信了解情况。出于您和您恋人的意愿,主公一直为您们保守秘密,避免给任何正常人造成人生的困扰。他在您们退隐的小镇上安排了退役的隐,那个隐并不知情,直到您二十四岁的时候才会打开密信,开始对您人生早期的照顾和教导。
      “但是在那之前,听说您和恋人吵架后离开了那个小镇,之后就不知所踪。直到您出现到我的面前,主公才再次得到您的消息。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您会与恋人争吵并离开。主公为此而自责,怀疑其中可能存在自己安排不周的缘故,但对我们来说,那已是不可更改的过去的事情。我们只能努力过好今天和明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会照顾好您,会努力前往明天去见到过去的您。每晚结束前我都要和现在的您道别,因为这一夜之后我就无法再见到现在这样的您了。但我仍旧期待,在您前进的方向上,过去的我能与再次与您会面,期待您能遇到自己的恋人,过上幸福的人生。”

      直到今天富冈义勇也不明白为何炭治郎会对自己抱有如此的信心。他不认为自己这样倒错的人生里能够遇到什么值得为之幸福的事情。
      富冈义勇不知道不死川为何想听这样的故事,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和未来乏善可陈。
      但不死川却很放松,甚至表现得像是如释重负。富冈义勇心想大概是不死川终于下定决心要抛开富冈义勇这样不正常的人,去往没有富冈义勇的未来过上自由的人生。
      富冈义勇等待着不死川的审判,但不死川却仍在提出要求,“告诉我关于你的现在。”
      富冈义勇不知道关于现在有何可说。现在的他正坐在篝火边,与不死川一起,谈论着虚无茫然的人生意义。月亮的光辉黯淡了,四下是茫茫的黑,只有启明星在被一点点擦亮。
      关于现在的话,“……天快亮了。”
      他告诉不死川,“你大概不知道,等天亮了,你就会对我冷笑,然后离开。我不知道昨天我们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明天我们就会分手。”富冈义勇记得自己不能隐瞒和说谎,“所以现在的我,正在忍耐痛苦,我感觉很难受。”
      他不敢去问不死川是否怀抱着同样的感情。而不死川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答道,“我和你不一样。”
      在富冈义勇被刺痛的那瞬间,不死川已补充说道,“因为我知道的比你多。”
      富冈义勇表现出困惑,而不死川绕过篝火坐到他的对面,靠近了去捏他的脸颊,“我知道你这家伙笨透了。”
      然后那短暂的笑意泯灭,“我还知道,你的人生不是为了那场战斗而活的。”不死川严厉地说道,他靠得那么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富冈义勇的影子,“富冈义勇,你必须学会为正常而幸福的事情而活。”而富冈义勇不可避免地留意到不死川的耳垂被篝火映照得透明而通红,“为你的恋人而活。”
      但富冈义勇无法信服,他依旧不觉得那样美好的事情会存在于未来。就算前方真的有幸福,那时效也仅剩一天,因为,“我觉得我做不到。”
      “如果那个恋人不是你的话。”
      然后富冈义勇想起来,关于现在的自己,他还有话要说,“不死川,我大概是喜欢你。”
      不死川的神色变得复杂,眼神在颤抖,他动了动口,但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凑过来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富冈义勇感激不死川在最后还给予自己这样的温度和体贴。他让自己将想法说出口,“我想明天醒来后,我不会去找你了。我会尽最大努力避免和你碰面。”
      富冈义勇能感觉到不死川的身体在僵住。他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不死川会拒绝自己,但他不想亲耳听到那样的话语。他只能开口抢走黎明前的所有的时间。
      “如果放任自己再接触你的话,我会陷得更深,我会忍不住想要在过去中不断纠缠你。但我不想给不死川造成困扰,不想给不死川的正常生活带去阴霾。
      “请你忘掉昨天的事情,我一定是不理智才会那么做。或许我真的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但明天我会努力克制自己。因为从你那里得到得越多,我就会越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不会再去找你了,不死川。也请你忘掉我,在天亮后转身离开。”
      富冈义勇能感觉到天光在逐渐转为明亮,云霞的色彩为不死川的面容晕染了颜色。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这漫长的一夜行将结束。
      富冈义勇放任自己在最后望着不死川的脸,“再见了,不死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不死川正在冲他冷笑。
      太阳升起来了。

      在他们相遇的第三天。
      富冈义勇清醒的意识被装入熟睡的身体里,让他像是瞬间经历了一场清醒梦。富冈义勇挣扎着醒来,抬眼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天花板。
      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富冈义勇侧头,看见枕边是不死川熟睡的脸。他的心脏在快速跳动。不死川在今天醒来前应该还不认识自己才对。难道说自己已经不堪到会在欲望驱使下趁夜潜入别人家中酣睡的地步了吗?
      他赶紧爬了起来,心虚地理好被子,想在不死川发觉前逃离这里。
      但他还未来得及走出一步,发尾就被人拽住了。
      不死川在他身后坐起,抓着他的头发,怒气冲冲地问道,“跑什么跑?”
      “……我不是贼。”
      富冈义勇只能如此说道。
      但身后的男人将他拉近自己,然后从枕边拿起发绳给他束起头发,不知为何手艺非常娴熟。
      富冈义勇听到了不死川的声音,“我知道。”
      富冈义勇忽然意识到什么。他颤抖着回头去寻找不死川的眼睛。伴随那冲散所有前路阴霾的巨浪,与那可称为得上是幸福的洪流,共同涌入到他心中的,是不死川再次贴上他额头,并说给他听的第二句话。
      “这是我认识你这个混蛋的第三天,富冈。”

      【完】

      当初写这篇文的时候鬼灭漫画还没完结,所以两个人的伤残情况和原著有所出入。
      此文大概需要后记:
      补充一些在富冈视角下实在没法在正文中表达出来的设定。
      在镇民眼中,不死川宅住着一对行为举动很奇怪还很爱吵架的同性情侣。自从某天其中一位离家出走后,另一位就更脾气暴躁还孤僻怪异了。直到很久以后镇民们才意外得知不死川有逆时症,因为他是八卦中心人物所以流言立刻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镇子,虽然后来主公很快出手扑灭了影响,但这件事还是深深映在了早年(?)的不死川心中。
      不死川从那时开始认为自己的逆时症人尽皆知。因为很少主动和镇民接触,所以就算镇民的时间倒退回了不知情的时候,他也没能更新这个印象。所以某天出现一个家伙骗完色还敢戏称自己也有逆时症想要脱责,在不死川看来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脸在对自己放嘲讽,如果不是被对方的□□打动(?)的话怕不是要当场掐死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对方的鬼话【。
      主公有根据两人的要求为他们保护隐私,因为没必要,甚至都没告诉炭治郎不死川也是逆时症的情况。但炭治郎(可能还有其他柱也都)猜出来了,但他不会将无法确认的事情告知义勇。

      不死川和富冈也不会因此在过去就要求主公或炭治郎提前做准备,避免富冈义勇的“离家出走”什么的,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已发生过的事情,是已跨越就不用再放在眼中的障碍,他们不会因为“想要拥有更好的相知相遇回忆”这种浅薄的理由去妄动命运。他们会为过去所做的事情,最多就是不死川怕自己在第二天真的掐死富冈义勇所以趁富冈义勇泡澡睡着时把他拖出来擦干并留下签名,然后再为富冈义勇的“离家出走”收拾好妥帖的行囊。

      文名叫做相遇前三天,嗯,虽然没直接写出来但大家应该也都知道第三天他们在忙着做什么交流了。
      这篇的灵感间接来源于菲茨杰拉德的短篇小说《本杰明巴顿奇事》,但那篇小说并不涉及时间线操作,完全是截然不同的设定了。

      如果世上真的有逆时症患者的话哲学家大概会很高兴,因为无解又无用的终极问题又少了一个。就算在我们的世界里,人类的自由意志也是个无法被证实但也无法被证伪的虚假命题,我们无从得知自己的每个决定是否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声光色影的干扰,我们自身可能都只是真实世界投照在柏拉图墙上的影子,唯一能做也就只有在每个当下都做出无愧于心的决定,然后尽力享受这场生命里的甘蜜,就像富冈义勇在之后长长久久的每一天里,清晨醒来时都能看到不死川的眼睛。

      再补充一段后记:
      文中埋了很多首尾相连的线索,包括“自己笔迹的手绘地图”、“行囊里吃剩下的烤番薯”以及最显眼的“腹部留字”,是比较容易直接发现的,但其实还有很多小细节XD
      比如说不死川问起富冈义勇拿走的笔,只说这“好像”是我的笔,因为同为逆时症的不死川只知道这支笔会在明天被自己带回家,日后也会一直留在自己家,而这天早晨太匆忙了在富冈义勇藏起笔前他没来得及去书房,并不知道这支笔是否就是一直属于不死川宅的本来物品,还是说富冈义勇将会在今天送给他作定情信物(???)
      以及富冈义勇在文中第一天的头发其实是不死川在第二天的时候帮他扎的,第二天的早上富冈义勇自己扎头发却力不从心,不止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是有经验的大脑指挥不好没有肌肉记忆的手腕,因为日后的第三天第四天乃至每一天,他都不用再自己扎头发了。手腕在抗议(x)
      关于他们两个人在这三天之外的日子,我也构想了很完整的整段人生,但在正文表达中必须做出取舍,不然时间线向前向后拖得太长就显乱。(事实上富冈义勇的那段回忆我都嫌弃自己写太多了很想再删点)
      如果还有姑娘关心他们相遇之后的人生的话,暂且将这段作为对他们日后生活的诠释吧:
      “晨曦隐在天边出现,富冈义勇躺在废墟中无力站起,但他知道无惨已被逼到绝境。太阳升起的那瞬间富冈义勇会被拉回过去,无法再次亲眼看到鬼王在阳光下消融的场景,但大局已定。他安心地感受着右臂传来的疼痛,很快那就不会再痛了。一切都不会再痛了。因为最艰难最重要的战斗已完成,他和不死川完成了使命,已将人类送入了尘埃落定的光明未来,然后将携手继续步入过去。他们能够安稳踏实地走下去,还会因途中风景不断增加遗憾,但心中已再无惧怖,此刻的光辉回忆足以照亮今后每一天。往后的日子将会是无惨尚在的日子,是辛劳疲惫四处奔忙的日子,但对他和不死川来说,一切都已完结,那是属于他们的漫长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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