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城》蝴蝶手术刀

1、赏金城

　　维港城的灯火通明照不到这个角落。

　　韩听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了，保守估计有十几个小时，毕竟她只在夜间行动。

　　维港城将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称为老鼠——脏兮兮、躲在角落里。确实符合老鼠的特性。

　　在韩听睁眼时，眼前跑过去一只老鼠，将地上的奶酪碎屑叼走。

　　她看见那只老鼠跑去了对街的小卖部。

　　韩听的左眼在三年前换成了义眼，夜视能力极佳。

　　不过像她这样的底层人类是没钱改造身体的，那个义眼不过是还在实验的未完成品。她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小白鼠出卖了一次。

　　至于原本那颗眼球，可能已经在下水道被真的老鼠吃掉了。

　　韩听敲了敲自己左边的太阳穴，试图振动里面链接向眼球的电线，以让视线中杂乱的数据线条消失。

　　没有效果。

　　“该死。”

　　夜间其他的老鼠也在行动。

　　“嘿。”

　　韩听看过去，果然又看见老段那口在夜里也非常刺眼的金属牙。

　　老段是这片区域的长老。

　　并非真的拥有权利的意思，而是说，他资历最深，其他比他来得更早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

　　韩听准备无视他，她现在饿得完全没有精力说话。

　　“诶，不理人是不讲礼貌的表现。”老段快六十岁了身手也还算敏捷，一个闪身拦在韩听身前。

　　韩听耐性极低，对这个曾推荐她去卖yin换钱的人尤其。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你不会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吧？说实话，现在每个需要这方面消费的人都有专属的机器呀，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如果是要借你的子宫的活计那才是真的有所图呢。”老段贼眯眯地笑了一下，指了指韩听的义眼：“你这眼睛坏的差不多了吧。”

　　他该不会是来收废品的吧？韩听心想。

　　“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推荐个财路。”老段从胳膊底下抽出一张黑色的宣传单。

　　“上面人支持的项目，”他搓了搓手指：“这个有保障。”

　　【赏金城】

　　韩听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巨大的字，旁边还有几串看不懂的文字，看来是个宣传力度极广的活动。

　　至少在她的认知里维港城并没有多少用汉字以外的人群存在。

　　《赏金城》是一项选秀节目，同时也是一座真正的城市。报名无门槛，唯一需要的是得做好可能会死亡的心理准备。

　　参赛者须在7月12日晚10点前抵达赏金城入口，各城市通往赏金城专线将在当天开启。

　　7月12日开始第一轮海选活动，将在参赛者中选出30名最终选手，角逐出最后的国民明星。

　　你有成为C位的理想吗？第一舞担、唯一Vocal的位置等你来选哟～～

　　韩听越看越无语，这几个波浪号显得尤为恶俗。这是大逃杀吧，什么国民明星啊。她把宣传单一丢，那张纸就随着夜风飘走了。

　　“我没有当明星的想法，”韩听扯了扯嘴角：“选出一个人你能有多少提成啊？星探。”

　　老段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拿了宣发的钱嘛，最后几个人去了那又不是我的事。”

　　“你是不是没看到这奖赏，诶哟，要是我年轻个十几岁，我也要去试试了。”老段追上韩听的背影。

　　见韩听不理他，他干脆对着宣传单念了起来：“进入半决赛者，每人获得10万元保底奖金，进入决赛者，50万元保底奖金，最终冠军直接奖励空中城别墅一套、现金200万元，还有到死都可以领的每月1万元国家补助哩。”

　　说到这里，韩听才停了下来。

　　她舔了舔嘴唇：“再给一张传单给我。”

　　韩听从前也参加过类似的活动。

　　其实这样的活动说白了，就是上面人闲的没事干，要找点乐子。

　　那次韩听才十四岁，参加的理由也非常扯淡，为了给自己在路边捡到的小狗筹手术费。

　　不过也算幸运，她凭借苟着一路活到了总决赛，也因为受到一部分人的喜爱和可怜，被放了出来。最终只得到了2000块。

　　用韩听的话来说——打发乞丐都不止给这么多。

　　当然，小狗也死了，2000块根本付不起手术费，甚至在她拿到钱回城的第一天夜晚钱就被其他成年人抢走。

　　黑夜中，韩听一头赤红的短发尤为刺眼。

　　她选择踩点到。

　　要知道这样的节目镜头量也很关键，获得了观众的喜爱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捡回一条命。

　　她倚靠在车站牌边，嘴里衔着从商店里偷来的劣质香烟，这是最后一支了。

　　站台很新，显然是为了赏金城新修的。

　　车牌上标着：每30分钟一站。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等车的。

　　对方看起来不过12、3岁的样子，头发修剪得极短，又不平整。

　　韩听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儿，又挪回了视线。

　　“那是什么？”

　　当孩子一开口，韩听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小女孩。

　　她猜对方应该问的是自己肩膀上这只动物。

　　韩听答道：“机械鸟。”

　　其实就是科学家闲的没事发明的仿生鸟，不过是无皮肉版，只有机械的骨架。韩听从垃圾站找到的，它还“活着”，于是她把它带了回来。

　　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们都是残次品。

　　小孩哦了一声，公交车抵达之前她们都没有再说过话。

　　大约8点20分的时候，一辆被漆得全黑的公交停在车站旁边，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完全不能算作是公交车——更像加长版汽车，至少从外形上来说是这样的。

　　韩听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她之前从没坐过这么好的车。随后她将已经抽完的烟掷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率先一步坐了上去。

　　小孩坐在她的旁边，以一个双手环胸的姿态将脸别向窗外。

　　“嘿，禁止携带动物入场。”一个带着电流的声音从广播中流出。

　　韩听闻言，拇指比了比那个孩子：“她不是我的动物。”

　　随后那个电流声再次重复了那句话。

　　于是韩听用手指戳了一下鸟的头顶，它的腿便折起来，趴在了她的肩头，显然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这样只能算废铁吧。”韩听耸耸肩。

　　这样的说法似乎说服了这位“安保人员”。

　　紧接着，她们的座位扶手处弹起了一个匣子，里面放置着一个黑色的手环。

　　“59号乘客、60号乘客，欢迎乘坐黄金城专车，这是你们的乘车票，请佩戴在任意一只手腕上。”

　　大概是用来监视的东西，韩听将这个手环打量一番，上面刻着的数字表明她就是那位59号乘客。

　　显然这是用计数的方式编号的。

　　出于右手更实用的原则，韩听将手环箍在了左手手腕。

　　同车的大概还有三个人，都穿着破烂的旧衣服，从某个角度来说可能类似于将近一百年前流行的朋克风格，他们的手腕处也有一样的手环。

　　从交谈来看，他们大概认识。

　　为首的光头看起来约莫40岁左右，眉毛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一直绵延到他的唇角，把这张脸分成两半。

　　他向韩听伸出手：“你好，你是维港城的住户吧。”

　　住户，韩听被这个称呼逗笑，却还是和他握了握手，虽然她对这个过于礼貌的动作不太习惯。

　　“是的。”韩听没有聊天的天赋，话题似乎要在这里尴尬地截止。

　　紧接着，光头男旁边的黄毛女……哦不，应该是男性。韩听仔细看才发现他浓厚妆容下男性特征明显的长相，以及脖子处因为过于瘦十分明显的喉结。也就是说，这身格子裙加网袜的打扮应该纯属出于兴趣爱好。

　　“被姐的美貌震慑住了？”黄毛男露出一个称得上妖艳的笑容：“我在玫瑰城可是顶尖的美女呢。”

　　韩听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世界上确实有不少跨性别的存在，在科技愈发发达以后，这类人群想要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性别也更加简单了，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你要付得起足够的改造费。

　　尽管这样，韩听还是不能在这样违和的搭配面前泰若自然，于是干脆把话题扯开：“啊，你们是从玫瑰城来的。”

　　光头男点点头，眼角眯出一点弧度，非但没显得和蔼，还更加可怖了。

　　“是的，坐了一会儿车呢……过了几个站只遇到你，可能其他几个站点的人都比较有钱吧。”光头男忽然想起什么，撇头看了一眼那个靠着椅背几乎一直在睡觉的女人，说：“哦，她不是。从我们上车就看见她在睡觉了，可能等太久了。”

　　韩听抿了抿嘴角，又点了下头。

　　该死，好像成为交际的中心了，为什么不找那个小鬼讲话。

　　小孩趴在车窗边，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还是她有先见之明啊。

　　不过窗外的风景确实很有吸引力，像她们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没有旅行的机会，有豪车作为交通工具的一段行程是能够当作旅行的存在呢。

　　于是韩听也干脆把视线放到窗外，以让那两个想找她聊天的人自觉闭嘴。

　　但在视线挪到窗外的瞬间，韩听发现外面似乎不是“风景”那么简单——

　　一张近乎撑满整个视野的画布中，像素快要把最后一点空白填满。韩听从其中看见幼年的自己，不过可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毕竟她出生在垃圾场，而非富丽堂皇的大楼。直到那个空白被填满，韩听才看见那一块的从属者，是她的妹妹。

　　看见妹妹的一瞬间，韩听就皱紧了眉头，将自己这边的车窗关上。

　　她的妹妹早就死了，她可以确定，因为是由她亲手埋葬的，那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就埋在垃圾场的地底下。十年过去，就算尸体没有被焚烧也一定变成腐臭的垃圾了。

　　而窗外的景象则证明了有东西正在监测她的脑子。

　　韩听感到一阵恶心。

　　“哈哈哈，你也看到那个了吧。”光头男笑道：“看完以后真是干劲十足呢。”

　　看来他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反应啊，韩听想。

　　反观那个小鬼，到现在也还在看窗户，看来她也很喜欢里面的东西。

　　韩听敷衍地哼哼笑了两声：“是啊。”

　　车最终停靠在一座公园里。

　　在失去真实景象的参考和时针钟表后，韩听无法辨别到底过了多久。

　　灯火通明的空间中，黑夜都变得眩目。

　　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座用钱堆出来的公园，喷泉的周围被大理石围起来，中间伫立着将近4米高的天使雕像，周围的树木也十分……“新”？可以用这个形容词吗。总之，韩听怀疑这可能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公园，无论生物还是建筑都是从空地重新修起来的。

　　从宣传单的简介来看，这应该只是黄金城的一部分。

　　“3个小时。”

　　韩听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蹩脚的中文发音。

　　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人。

　　她有着一张白种人的面孔，韩听在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毕竟之前她一直在睡觉。

　　那个人也在看韩听，她捂嘴笑了一下：“你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吗？真可怜，你被时间抛弃了呢。”

　　神经病。韩听心想。

　　紧接着，她加快了一些脚步，跟在了黄毛男的身后。

　　那个小孩走在最前面，因为太矮，韩听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在车上提醒她们戴上手环的人此时就成为了引路人，韩听注意到他的半张脸几乎都是金属皮，声音在空气作为介质的前提下也有着电流感。

　　在韩听看来改造这么彻底的“人”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了，虽然自己也戴着义眼。

　　金属脸带着他们五个人坐到了并排的几张桌子面前，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位长相十分明媚的女人，大概是接待的角色，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将几张纸推到几人的面前。

　　“填吧，”女人说话时眼睛扫了他们一圈，又有些无聊似的看向了另一边：“提醒一句哦，只需要填写艺名……最好是好记的那种，嗯……想写真名的话也可以。”

　　黄毛男有些激动似的，掐着嗓子问：“那我写美女的话大家都会叫我美女吗？”

　　没人理他。

　　韩听犹豫了一会儿，在姓名那一栏写下了一个字母——“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