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箩金》小金山

1、第1章

　　1998年的冬天，沈阳。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惨淡的氛围里。

　　王缈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家大门冻住了，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她招呼一辆出租车停下，那司机裹得严实。最近开出租车的可得冒着丢命的风险，那人见坐上车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才略放心。

　　王缈在附近的一所大学上一年级，读的历史学。她和赵云，赵艳，盘子，陈义从前是一条街上的发小。几个人约好了在最好吃的苍蝇馆子里搓一顿。

　　司机开着广播听，说是老鸹堡子那里新发现一个古人墓，墓主人姓博尔济吉特氏，也不知道是个王爷还是妃子。他朝外头吐了一口痰，愤愤地说，“不忙着查案，忙着挖坟。社会治安也不管管，老百姓日子都不要过了。”“啪——”地一下关了。

　　王缈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个她知道，系里的几个研究清史的老专家还被请过去了。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他们刚才路过了北陵公园，那里埋葬着太宗皇帝。

　　巧了，她记得盘子今儿要说的也是跟这个有关。他进了挖坟的施工队，搞了一个好宝贝，要让朋友们开开眼。

　　王缈迟到了。她刚进馆子里，好几道视线自动黏上来。

　　她长得好看，非常好看。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冷，其实姑娘心地很软。

　　朋友们都喝了几杯了，酒气上脸，尤其是盘子，一改往日的颓废，容光焕发的。他夸张地吆喝王缈坐下，也不卖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大伙儿传阅。

　　赵艳是大姐头，她“嗤”了一声，“说好了给看真东西呢，陈盘锦，你可真抠搜！”

　　“那金光闪闪的，那可是金子做的。我能揣口袋里上街？”盘子把几个人头凑一块，神秘兮兮地说，“这东西应该有好几页，我找到的大概是一半。要是全找到，咱就发了。”

　　“怎么找？”陈义把照片递给王缈，王缈扫了一眼，黑糊糊的。她看得心里不舒服，就把眼睛别开了。

　　“咱自己租一辆车，等施工队下班了，自己过去挖。”盘子兴致勃勃，仿佛金子就在眼前。

　　“不去。”赵艳干脆地拒绝了，“抓住了得吃牢饭吧。”

　　“我的好大姐，我就指望靠这个呢。”盘子变了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爸妈下了岗，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前天吃饭的时候我妈就抱怨了几句，我爸二话不说就要从窗户里跳下去，好说歹说才劝住。我不贪心，就去一次，找得到就找，找不到我就卖了这半块，再也不想了。”

　　王缈本来想劝他有这半块不错了，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抹眼泪，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几个人沉默着。

　　“得得得，去，去看看。”赵云闷了一口酒，“我去找车。”

　　他们找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在夜里摇摇晃晃地开出了城。几个人都有些紧张，谁都不说话。

　　“到了。”他们下了车，站在隆起的土堆面前。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很快车上盖上一层白。

　　“都是泥，没什么黄色的东西，咱们走吧。”赵艳故意大声地说。

　　“它怎么可能在上面呢，它被埋在下面。”盘子从后备箱里拿出铁锹。

　　“不是，你来真的啊？你疯了！咱们陪你来是为了断你的念想。”

　　盘子恍若未闻，他恶狠狠地锹起一锹土，“我不开玩笑！”飞扬的尘土溅到王缈身上，她感到一双无形的手在拖拽她。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勾魂摄魄，似曾相识的眼睛，如泣如诉。从远处传来的呼喊，她听不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停下——”王缈惊恐地大叫。

　　盘子朝她看了一眼，"哐当——"铁锹落在雪地里，他呆呆地看着她。

　　“缈儿，你”，王缈看到赵艳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这样的场景一定永生难忘吧：盘子跪在地上哭，赵艳要去打他，赵云抱住她，陈义呆呆地看着她，好似木偶。

　　所有人都定格成一幅惨烈的画。

　　随后，那双无形的手将她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王缈在半干的河滩上醒过来的。

　　她的半个身子嵌在泥里，不得动弹。透过及人腰的杂草的缝里，她窥见当空照耀的太阳。这里不是冬天，而是夏天。

　　四周寂静地可怕。

　　她的身边流淌着污水，袍子上的泥被日光烘得又干又硬，还散发出阵阵恶臭。老天，还没等到人来救她，她就要被臭死了。

　　王缈从未如此心焦过，她睁大眼，从白天等到黑夜，太阳下山，月亮爬上来。

　　“来个人吧，救救我。”她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夜里好冷。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王缈听到周围的地面微微地颤动，“哒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她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有人！有马！

　　她借着微薄的月光，看到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人一骑，最末尾的还牵着一匹黑马。

　　“在这歇会儿吧，我们离归化城不远了。”为首的壮汉回过头说。他瞥了一眼那匹黑马，挑剔地说，“还是太瘦弱了，只能驼点粮食。”他停顿了一下，恶趣味地说，“或者，驼个女人。不穿衣服的女人。”

　　几个人哈哈大笑。

　　王缈心凉了半截，这几个人不是好人！奇怪的是，他们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像是少数民族的语言，但落在她耳朵里，和普通话没区别。

　　刚才最末尾的人突然开口，他显然有些害怕，怯懦地说，“要不我们还是往前去吧，天聪汗不久前才颁布的命令，偷马者鞭二百。偷马又叛逃，罪无可恕。万一他们追过来了——”

　　“孬种——”“怂包——”他得到了两声训斥，不再做声。

　　看来马在这儿不仅是交通工具，有可能也是财物的一种。王缈敏锐地捕捉到“天聪汗”，他是谁呢？

　　她在脑子里面搜寻着，她觉得出奇地熟悉，她应该在课本上见过这个名字。

　　脑袋疼得炸裂。

　　等等，如果能在她的课本上出现，那她岂不是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历史人物所在的时间。

　　王缈在暗处目瞪口呆。

　　那几个人嘴上说着不怕，还是稍作休整，准备骑马上路。“慢着，你们是何人——”王缈听见一个少年狐疑的声音。她梗着脖子去看，来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就有一种上位者逼人的气势，长得还十分漂亮。后头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鬼精鬼精的。

　　双方气氛紧张。几个壮汉犹豫着。

　　那少年扫了一眼他们的马屁股，脸色立时大变，“比拉，杀了他们！”

　　开弓射箭，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王缈低低地惊叫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出来！”小男孩气势很足地喊了一声，他的箭已经搭在了小弓上。

　　“小朋友等等！”王缈明白这时候不能装死人，“小勇士，你能来拉一下我吗？我陷在泥地里出不来！”

　　“我不是坏人！我不会武功！”

　　“我也没偷马！也没叛逃！”

　　她嗷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她才发现惊恐已经让她全身发抖了。有人慢吞吞地拨开杂草堆，比拉皱起眉头，捂住口鼻。

　　他居高临下，打量了一下王缈。

　　“你好臭。”

　　“巴图鲁就是巴图鲁，没有大小。”

　　“虽然老了点，但是长得很好看，只比我的主人好看一点。”

　　王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