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调》三水小草

7、第 7 章

　　叫青青的女孩儿转过头看我。

　　我看见她的脸被灯光照亮了。

　　我仿佛也被她的笑容照亮了。

　　赤着的脚，干瘦的手指，老旧粗糙的衣服，黝黑的脸。

　　我忍不住想到这些。

　　是青青来我家时候的样子。

　　她也许经常挨打也许没有。

　　她也许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一直被欺负也许没有。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能主观臆断别人的生活到底多么水深火热，可是看着这样的青青，我能感觉到我的胸膛里有一些东西不合时宜地发热。

　　我张了张嘴，又说：“你还是要读书，不管能不能治好嗓子，你有力气，又手巧……”

　　没见过城市的灯光，没见过电视，没吃过好吃的，没穿过漂亮衣服……这样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了城市里，就像是一只小恐龙从原始社会来到了现代。

　　我希望她不只是看一看。

　　“让自己有一技之长，到时候你说不定可以每天都来这里看车和灯，看到腻。”

　　我并不熟练地说着希望别人能上进的话语。

　　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已经瘪掉的气球在给别的气球打气。

　　奇奇怪怪。

　　青青歪了歪头，她笑着看着我。

　　“不能说话也可以写字，你说不定可以找一份只需要打字的工作，像我有个朋友她是写小说的，她会找那种网上的校对，这种工作只要你学会了认字会用电脑就可以做，可能收入不高但是……但是能让你有鞋子穿。电脑我可以送你一台别人用过的。”

　　我记得我有个同事经常换电脑，到时候我可以把他换下来的旧电脑买过来送给青青，预算应该不超过两千块。

　　“你可以拥有一个不需要看见电灯都很激动的人生。”

　　我咬了咬嘴唇。

　　“你要是生活在这里，我休息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太好笑了，我竟然在努力给别人希望。

　　我们的脚下，点点流光倏尔远逝。

　　“我还可以带你吃火锅，就是把肉放进去烫一下就可以直接吃。我们还能去吃自助餐，我觉得你肯定能吃回本……只要你好好学习，现在是一个、是一个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往前走的时代，就像我们脚下这些车，你踩一脚油门，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实话实说吧，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想到青青要重回闭塞，你是难过的，你想让她更好。

　　再平庸而无趣的生活，也终究是是有支点的。

　　我垂下眼睛，看向青青手里的小篦子。

　　138块钱可以买一平米质量不怎么样的地砖。

　　1688块钱可以买一个让人觉得舒适的沙发。

　　2399块钱可以买一个能冲走灰尘和疲惫的热水器。

　　9块9就能让一个小姑娘攥在手心里不肯放下。

　　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呢，需要多少钱？

　　如果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值，此刻的我觉得我都可以承担。

　　“想办法留下吧。”我轻声说。

　　青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看着我。

　　又看了看灯流涌来的远方。

　　在一瞬间，我觉得她是想笑，却又想哭。

　　她终于还是笑了。

　　“你真好。”

　　她似乎说了这三个字。

　　我似乎听见了。

　　青青说话了？！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了“吧嗒”的声响。

　　她头发上的发绳掉在了地上，红色的小樱桃竟然那么像血。

　　长长的马尾重新编成了我最初见到的样子。

　　白色的上衣变成了碎花的样子。

　　我惊慌低头，看见她脚上的拖鞋消散不见。

　　层层的尘土像是从她的脚下土地上长了出来，蜿蜒在她的脚上。

　　黑色的裤子上出现了一道口子。

　　青青攥着篦子的手变得血肉模糊。

　　“谢谢，足够了。”这次我确定我听见了。

　　与此同时，印着梅花的小篦子终于支撑不住散成了粉末。

　　远方传来一阵可怕的轰鸣。

　　粉末重新凝结，成了一把枪。

　　握着枪的青青倒在了地上。

　　她的胸口有一大片血涌了出来。

　　“我娘说，做梦的时候一说话，梦就醒了。”

　　躺在废墟和灰烬里的小姑娘面带微笑，她用她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看着我。

　　“指导员说以后有好日子，我看见了。”

　　号角声响起。

　　她用笑容和我告别。

　　与她到来时候一样，青青的离去，同样地让我猝不及防。

　　看着那只握紧了枪的手松开的一瞬间，我的眼前模糊一片，被遗忘的手电突然亮起，在光明中，我终于什么都看不清了。

　　……

　　“听说了吗？传染科的林晓涵医生被抢救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