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饮风刺猬

4、第 4 章

　　“思琦，维修工人说只有下午四点和晚上七点以后有时间来整修，你看你哪个时间段方便？”我收到了Ray的微信。

　　“晚上七点半吧，公司实在不好早退。”斟酌一番，我补了一句方才发送，“晚上的话，你会陪着一块吗？”

　　细细想想，又回跟了一句“大晚上我一个女生和修理工觉得有点危险，如果你有事就算了。”
　　几乎同时，他回道：“当然。”

　　这么短短几句话，我将它们读了两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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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四十左右，修理师傅来了通电话说是在上家给耽搁了，问咱们要么等到八点要么下回再来，Ray看向我。

　　“还是今天修好吧，不然我做饭洗澡什么的都不太方便，你看呢？”

　　“行，师傅，你八点来是吧，我们在家等着。”他居然用了“我们”。

　　Ray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整了整衣服，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衬衫，长袖子撸到了胳膊肘的位置，臂膀上一溜须的金色汗毛。

　　“你要不坐会儿？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我引着他到小客厅的方形小餐桌前，前头一米隔着几扇压花玻璃移门后便是我的卧房，我怕黑又怕鬼，向来会漏一扇，再开一盏低功率的床头灯。故而，都不用偏头，进了客厅便能瞅着我卧室里的香软。

　　“布置得很温馨啊。”他直白地说了出来。

　　“哪里，你想喝点什么？”我问出口方才后悔，家中除了白水别无他物，好在他的回答没刁难我，我本想再准备点水果缓缓饥，思来想去冰箱里的车厘子是我用可怜的实习工资难得才买的，自己都得省着吃。

　　简单的寒暄客套后，我与Ray干坐在些许昏暗的室内，他整张脸因此更加立体精致。

　　这房子的灯光都是黄光，瓦数也不高，像是燃的蜡烛，光落下来，披在家具摆设上，落了一片暖黄，生出了一片片安静的影子，这里头便只有我和他两个影子微微晃动着，轻轻起伏着，而又只我一个不安分的影子，一呼一吸，悄悄发着颤。

　　“这样还挺浪漫的，你的客厅的室内设计也是这样吗？”

　　“你说什么？”当人越想把自己的话说清楚，越想一字一句地吐露个明白，越是一鼓作气，对方越容易没听清楚。

　　“没啥，就这屋子除了煤气问题都挺好的。”我瞥了瞥嘴，没勇气将浪漫二字再念叨一遍，二人无言，嘴既然不用来说话那便只能用来吃，我几乎脱口而出，“我给你洗点水果吃吧！”

　　他方才说了半个不字，我便溜进了厨房，一身舒坦。

　　我一边洗车厘子一边止不住地寻思如果是那个亚裔女人她此刻会怎么做，如果是汪美逸又该如何，她们究竟是怎么体面地规训这样一种外来文化，让他们拜倒在中华女儿的石榴裙下。而我却如坐针毡，连话都讲不利索。

　　“这车厘子好甜啊，谢谢。”

　　“哪里话，你今晚愿意陪着一块我才要说谢谢，现在是吃车厘子的季节，你多吃点。”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眸子里是礼貌客气。我们吐出缠着些许红色果肉的核抛在玻璃碟内，上面粘连着汁水与唾液，两颗三颗地搭在一块，分不清他的我的。

　　沉默的时候，安静的影子里就只有牙齿缓缓挤压过软糯果肉，舌头舔舐吸吮汁水的嘈杂声，呼吸交叠碰撞在一块，时短时长时缓时急，分不清他的我的。

　　分针指向八点十分，眼见着满盘的车厘子见底，我也再无话茬：“这师傅怎么回事？”。

　　“我打个电话再问问。”他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这样通透的蓝眼睛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明明应该什么也藏不住，可我却看得迷茫不解，而它们能将我的心思瞧得彻底，他瞥我一眼，我便觉得心思被他偷走一分，故而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眉心。

　　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若你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就看着他的眉心，从对方的视角来看，你依旧是在直视他的眼睛，起码如此我能从容地掩饰自己的羞涩无措了，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我无事可做，我无话可说。

　　“师傅说到门口了。”Ray起身道，又看了看时间，八点十三了，“耽搁了这么久，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给你画张肖像画了。”

　　我愣住了，他竟还记得。

　　“真的？免费吗？”

　　“哈哈，等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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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盼来Ray许诺的肖像画，却很快就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女人，更大的可能是第二十二个或者第五十二个甚至一百零二个。

　　Ray喊她Amy，Amy和之前那位黑色吊带裙完全是两个类型，她要年轻很多，估摸着是个女大学生，皮肤又白又细腻，标准的瓜子脸还带了点可爱的婴儿肥，有一头巧克力色的瀑布发。

　　Ray大约一米八五多的样子，她靠在他怀里刚好到脖颈。

　　我第一见到她的时候就在我们楼下，楼下有一面红砖墙，墙对面种了很多凌霄，长着长着就攀到我们这一块来了，绿色的枝叶倒垂在红色的墙面上，开出朱红色的喇叭状花卉十足得好看。

　　我看到她的时候Ray在给她拍照，一个一米八几的外国老爷们拉了拉紧绷的西裤半蹲下身子举起iphone对着她不停咔嚓。

　　她穿了一件细格子泡泡袖紧身体恤衫，下面是一条白色的牛仔短裙，露出一双又长又直的美腿，背一个黑色的小皮包，一身上下都是肉眼可见的名牌小奢，她对着镜头一会比V一会背手歪头甜笑，再或者假装嗅花。

　　Ray起身将手机递换给她，她来回滑动手机屏幕，轻轻地打了一下他，娇嗔地说道：“哎哟，你把人家腿拍的好短哦！”Ray在她脑门上亲昵地吻了一下，她却撒娇似地躲开了。

　　Ray与我打招呼，我却傻站在原地，Amy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赶忙闪避她的眼神，在我准备进楼的时候又撞上之前遇到的那个花布衫大妈。

　　她眼里带着熟悉的异样看了一眼Amy，继而又温和善意地看了看我，我对她尴尬一笑，彼此心领神会。

　　Ray与Amy的交往大约持续了三四个星期，具体时间三个星期还是四个星期我也无法言之凿凿。

　　从第三周开始我在房间就能频繁地听见两人的吵架声，先是Amy的尖叫声，然后是Ray的怒骂，之后变成了这个Shit那个Fuck的英骂。

　　接下来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Amy气冲冲地摔门而出，世界和平了；第二种则尽显世间男欢女爱的荒诞与迂回，片刻的安静后是床榻疯狂的咯吱声，以及或我爱你或I love you的互诉衷肠。

　　我在第五周的周五最后一次见到了Amy，那天因为转正的好消息所以我决定去红庄附近的西餐厅独自搓一顿庆祝庆祝，我正吃得欢快就看到了Amy和Ray，他俩离我大约有三四米，Ray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

　　我依旧来回打量她，她的打扮虽然层层叠叠格外周到，眉目之间尽显桃花，但细想之下用一个词就足以概之——“网红”。

　　敏锐的Amy再次发现了我的存在，她对Ray说了什么并朝着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Ray转过身子来对我打招呼，彼时我正巧将一大坨奶油蘑菇意面往嘴里塞，见他冲着我笑我立马咬断了所有的面条嚼也不嚼一下直接吞进肚子，我的嘴巴上一定还沾着丑陋的奶油，连忙端起桌上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胸腔因为过量的吞咽而引发的疼痛感直冲喉咙口，我忍受着“巨痛”与他俩微笑摆手。

　　他们继续有说有笑着，Amy不时会瞥我两眼然后继续和Ray说话，他们开始大笑，开怀大笑，期间她还时不时用余光瞄我。

　　他们在笑什么？

　　一个漂亮的同性不时看你，除非她是蕾丝边，那么我能想到的只有不怀好意和嘲弄。

　　而Ray居然还和她一起笑开了，我的面颊瞬间就热了起来，这是奇耻大辱！

　　我想喝点柠檬水为自己降温却发现已经见底，我招呼服务员加水却无人回应，满心的羞愧最终使我早早买了单回家。

　　大约过了一个礼拜，我在地铁上无意间碰到了Ray，我假装随意实则刻意地问：“最近怎么一直不见你那位可爱的小女朋友？”

　　他扬了扬眉毛俯视我，耸着肩膀平静地说：“我与她几星期前就分手了。”

　　“可上个礼拜我还看见你们在附近那家西餐店吃饭呢？”

　　“我们还是朋友。”他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