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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梦(一) ...

  •   三伏天暑气正盛,叫人心烦意乱。缘水城的李家上下更是烦躁。
      正厅里挤满了李家的人,人人皆是愁容满面。
      李老爷的长媳古楠坐在末位哭哭啼啼,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媳妇,眼下见她更是烦躁,李老爷把茶盏往桌上一摔就要发作,此时恰好庭院里闯进来一个小厮,众人紧张望去,直到小厮欢欣地喊着“堂公子来了!”,大家才松口气,李夫人陈氏面露喜色,第一个迎了出去。
      原是李老爷的长子李以周本在自家宗族办的书院看望亲弟弟李以约,正谈话间突然站定一动不动,旁人一摇就瘫软在地,昏死过去,诡异的是一个多月以来他滴水未进,李以周却是仿佛沉沉睡去,并无异常。
      请来郎中大夫,都道李大公子身体康健。唯有一老者隐晦指点说李大公子怕是招了邪祟,李老爷家人才突然想起与自己隔了几代血亲的一位兄弟有一孩子入了仙道,想来是能解他家如今的困境。
      一纸书信快马加鞭,李家的信辗转了不过两轮就到了李述手上。
      李述的父母早逝,因此他被师傅收养,缘水城的本家也已经断了很久没联系,李述看到信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亲戚,读信前期待了一下,可读完信又犯了难。修仙之道难于登天,天下大宗尚在萌芽阶段,他的师傅鱼道人不过散修一个,因腿伤隐居山林数年,教给他的不过简单术法,三年前师傅离世后,他就没再除过什么妖魔鬼怪。李述才二十来岁,又没怎么离开过隐居之地,师傅常说入世容易离世难,李述对于离开隐居之地的决定慎之又慎,虽说终要出发游历,但眼下李述还没做什么准备。
      再者妖邪自有去处,正常不入浑浊的人世,有也大多是因人而现,平日遇上的不难解决,但李以周的情况他还未见过,思量再三,心中正义感起起伏伏,李述还是回了信允诺去看看,不日收拾东西就速速赶往缘水城。
      他的回信到了不满两天,李家就估计他跟着信也差不多要来了,因此早早守候,等着李述到来的消息。
      李家不难找,李述马不停蹄,直奔李家而来。
      不过李家人没心思同这位多年未见的亲戚寒暄,李述才到,就以李夫人陈氏为首纷纷涌上来,求着李述救救他的堂兄。
      李述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拥着来到了李以周的卧房,来的路上浅听众人七嘴八舌的叙述,心里有了猜测,到了李以周身边一看,也能推断个大概。
      “他只是睡着了。”李述甚至凑近都没凑近。
      周边鸦雀无声。
      李夫人陈氏很显然不能接受这一个答案。
      “怎么可能呢?”
      李述走到李以周床边坐下,凝视着李以周的面容。
      对方祥和宁静地躺着,呼吸匀称,不见有异。
      “周身灵气均衡,不见邪气。我自从进了缘水城地界一路来没有感受到邪气或者妖气,亦没有魔气,不是邪祟所为。突然昏睡,大概是入梦了吧。”
      “入梦?”陈氏显然是不理解的,李老爷眉头紧锁,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要解释很复杂。只是以周堂兄被人带入梦了,除非他自己能醒来,别人做什么都没用了。不过看以周堂兄的状态,让他入梦的人应该不想对他做什么吧,不然不会像这样一个多月了,还精气俱佳。”
      李老爷李夫人听了一头雾水,李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望着这些第一次见面的亲戚,他也有些不知所措。李述不言语后,在一行人身后哭哭啼啼的古楠显得吵闹。
      李老爷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哭哭哭,哭有什么用?只会哭?”
      “老爷!”陈氏重重拍了一下李老爷,又望了眼站的远的古楠,眉头皱起,叹了口气。
      不知李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的李述咳嗽一声,打破尴尬局面:“虽然外力不可破,但可以找到让他入梦的人,解了这场梦。”
      法子是有了,可众人苦了脸,这种玄乎的事情,又从何找起?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李述。
      李述摸了摸李以周的脉象,又补了两句:“修士众多,所修不同,以周堂兄是造了梦师的术法,也就是有人让他入梦了,我也没办法破解。眼下要找的,是梦师。这个梦师不想要以周堂兄的命,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李以周还能健康躺在那边,大家的忧虑也小了一点。李述风尘仆仆赶来,尚未休息,李老爷后知后觉才唤人来安排李述落脚的地方。
      李述简单放下自己的东西,叹了口气。
      这是师傅离世以后他第一次出远门,入道难成,他也设想过他大抵也是云游四方,学着师傅做个偶尔救世济民的散修。
      可他所学不多,学艺尚不精,实在不足以应对世间千奇百怪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状况,他短暂的修道生涯中从师傅口中得知有梦师一职,能够借用天地灵气引人入梦,也能自由穿梭在他人梦境。
      但是梦本就是虚幻飘渺的存在,稍有不慎就再也出不来了,梦师修行极难,传承也难,做引使得他人入梦极耗自身精血,梦师大多短寿,来不及教导弟子就已离开人世。
      因此梦师可遇不可求,李述现在对李以周入梦了也是个猜测,他斟酌后同李老爷说明缘由,也希望找到藏身在李以周周围的梦师。
      若是妖邪,李述自有办法寻找,可是寻人,就破费心神了。
      李老爷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有李以周会有什么仇人要他如此,更想不到除了李述,他家还认识什么修道之人、诡道术士。
      李述不愿拖沓,见李老爷这边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在征得他的同意后立即在李府上下问了一圈,直到夜晚。而李述得到的关于李以周的事情,大多都是说他温良恭俭,待人宽厚,与他的妻子古楠相敬如宾,与他的弟弟李以约兄友弟恭,对待父母孝顺,对待朋友热情,在外能够主持李家生意,在内能当家做主,李以周几乎是个完美的人。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什么仇家,要这样害他。
      询问陈氏时,是在佛堂。青灯古佛在烟雾弥散的屋内神性毕现,陈氏念着佛经,心却不能平静。
      李述站在她身后问着基本的情况,她的回答与旁人没什么差别。只是提及古楠的时候,似乎不是多高兴。
      李述还没单独见过古楠,甚至还没见过李以约,李老爷说李以约回来过好几次,因忧心哥哥的状况晕过好几次,陈氏称担心李以约身体就让他回书院呆着了。
      李以周的院子点着昏暗的灯,他一直由他的结发妻子古楠贴身照顾。
      李述把古楠留到最后,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不对劲,也是因旁人对她的态度有着强烈的好奇。
      关于古楠,府里上下的闲话就很多了。
      据说她成婚之前就有情郎了,名叫叶泉,李家看中她家族的财力才向古家提亲,李以周不但不在意她之前的事情,对她温柔体贴,倍加呵护。不过李老爷与李夫人就不那么待见她了,古楠沉默寡言,没什么主见,操持内务也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
      李以周昏睡不醒的每个日夜她都陪伴在李以周的身边,眼睛都快哭瞎了,身子也越来越糟糕,大家对她的褒贬,她似乎全然不知,只是一心一意地照顾着李以周。
      李述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李以周的床边发呆,神思恍惚,面容憔悴,见李述进来,慌张起身,本想给李述倒杯茶,却又被椅子绊到了腿,李述来不及扶她,茶倒了一桌。
      “抱歉。”古楠捏着茶壶的提手不敢抬眼看李述,李述让她坐,她也只是默默回到李以周的床边,忧愁地望着她的丈夫。
      古楠应当是清瘦了很多,衣带已宽,双颊微微凹陷。
      李述照例是从李以周的事情问起。古楠的回答也无外乎李以周是个好人,与他人并无异同。
      李述话锋一转:“不知叶泉何在?”
      原本垂着眼的古楠诧异地抬起头望着李述,没有作答。
      “听闻堂嫂以前有过一段姻缘,因此有点好奇。”
      “你是怀疑我与情郎一同陷害我的丈夫吗?”除了一开始的惊诧,古楠意外的平静,“他死了很多年了。”
      “叶泉是我的青梅竹马,不过我成亲以前就与他没有来往了。大约是我与以周成亲后不到半年,叶泉发生了意外,就离世了。以周这样好的人,我不会害他的。”古楠避开李述的目光,温柔地替李以周捻好被子。
      李述盯着古楠:“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古楠没有回头看他,沉默片刻,幽幽一句:“听说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被打死了。”
      晚风来急,庭院枝叶作响,似要有一场暴雨,连着半月来的第一场雨,在李述到缘水城的第一天要下了。古楠起身关好窗户,随后又回到李以周身边,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李以周关心,李述难以判断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告了声“打扰”就退了出去。
      古楠是那种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去的地方也简单,大抵是认识不到什么能人异士的,打听再三,李家都说古楠嫁进李家后认识的人就没添新的了。
      就剩下一个李以约了。
      李述决定次日去探探李以约的口风。
      是夜,李述有点不自在地躺在陌生的床上,思索着李以周的事情。
      梦师太少了,行事诡谲,基本大家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怎地平白无故要拿李以周下手?以前师傅提过梦师,说他们引人入梦自身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让人做梦,做什么梦,都是有讲究的,绝非易事。
      李以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楠呢?
      李述回想着古楠为数不多的话。
      以周这样的好人,我不会害他的。
      这句话这样的古怪,李述却想不出古怪的点在哪。
      雨在半夜倾倒而下,李述一晚上没睡好,早早起来院中还是湿漉漉一片,但酷暑的早晨已经开始发热了,天地像个刚点上火的蒸笼,慢慢蒸腾出水汽。
      李述同李家的仆从问明了李家书院的所在地,借了一匹马就出发前去。
      李家书院在一处离缘水城不远的山谷间,选址清幽,是个静心读书的地方,只是山路难行,骑马过于颠簸,李述便牵马步行前往。他走着走着就发现身后有个小小的人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
      李述本是好奇那个小家伙要做什么,直到那个小孩跟踪跟一半被路上的树根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他才忍不住去看看情况。
      那小孩长得跟瘦猴似的,衣衫破旧,眼睛倒是又大又亮,看李述发现他了就大呼小叫地喊着:“路过啊路过!”
      李述忍俊不禁:“你路过的挺巧的啊,怎么,要去书院吗?”
      小孩支支吾吾:“对、对啊,我去找人。”
      “找谁呢?”李述蹲在他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
      小孩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可对着李述绕有趣味的表情败下阵来,坦言道:“找你的。”
      李述瞥见他裤子都破了,膝盖上一大块擦伤,于是从怀里摸出行走江湖必备的金疮药,扒拉过那小孩,给他处理起伤口。
      一时间呼痛声响彻山林,惊起飞鸟无数。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泪汪汪:“我叫何唐。”
      “荷塘?”
      “我爹姓何,我娘姓唐。他们死了没来得及给我起名,我师傅就叫我何唐。”
      “你师傅?”李述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小孩,“你师傅让你跟着我的?”
      “才不是嘞,我师傅我不知道我在哪。”何唐抱着脚,撇撇嘴。
      “那你师傅在哪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偷溜出来的。我知道你在查李家的事情,他们都说李家找了个修士来抓妖,但是我告诉你这里没有妖怪,李大公子不是被妖怪害了。”
      李述闻言认真起来了:“那他是被什么害了?”
      “梦师,你知道梦师吗?”
      李述按下心中的惊诧,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他虽然衣衫破旧,用料确实不错的,谈不上珠圆玉润,却也气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李述摇摇头,说:“不知道。”
      何唐歪了下嘴:“看你像是个有点水平的修士,连梦师都不知道。梦师就是引人入梦者,能用梦对人造成各样的影响。但是梦是被施术的人自己造的,引梦就是更厉害的幻术,可是李大公子身上的术并非由梦师亲自下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很多蹊跷!”
      “所以你偷溜是为了查这件事?”
      何唐眼神飘忽,期期艾艾道:“对、对啊。因为我……我不能坐视不理!”
      “小小年纪,一套又一套的。你到底溜出来多久了?你师傅是什么人?”
      何唐不敢正视李述,李述猜测他大概是不服管教,自己想要除恶扬善,才偷溜的。因为他从前也这样。
      “罢了,现在没空与你计较这些。不如你先跟着我,等忙完我帮你找你师傅。”李述摸摸何唐的脑袋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何唐犹豫一番,拉着李述站了起来,只是膝盖疼痛,站不稳,李述二话不说把何唐抱上马,这让混小子何唐小脸一红,小声道了声谢。
      李述装作没听见,大声问到:“你说什么?”
      “没有!快走吧!”
      “你倒是不客气。”李述牵着马,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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