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范醒

19、肥肉

　　明明是很冷很冷的冬天，不是阴天就是风雪天，常常把人刮迷了眼。太阳极少见，见着时也不过是一个白生生的轮廓，不但不明亮倒显着有几分凄凉。可是，于迷却觉得这半个月来非常温暖，出乎意料的温暖。

　　荆序与逄树二人的不对盘，完全不在乎于迷知道。可是，二人偏偏在行动上合作默契。斩杀魔兽时，一个攻前就有一个守后，一个斩左一个就击右。每每看见危急万分的时候，于迷连心都惊得要跳出来了，二人还能不慌不忙，不用交一语，也能同时发威，把魔兽杀个片甲不留。这样的二人……于迷常常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思维回路太相似，所以才互相看不顺眼？

　　可就是这样不对盘的二人，对待于迷的态度上却非常统一。照顾，照顾到溺爱的程度。这让于迷非常不适应。就算从前，逄树对自己虽然不一般，那也是相较与他对别人更冷漠的情况下的对比。与现在的热切细致称得上温柔的表现完全是天上地下，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而荆序待对于迷从前也不见多体贴，只是喜欢语言上调侃，可是现在却是扎扎实实地在实现他的诺言——“我定会护你周全。”这是于迷万万想不到的。

　　是个人，面对这样的体贴照顾都会感觉温暖。于迷也不例外。只是，于迷总觉得这种体贴照顾很虚，好象是浮在空中的美丽，随时都会消散。眼前的这两个人……帅则是帅矣，但性格是一个狡诈一个冷酷，绝不是会如此温柔的人。可是他们确实这样做了，这样的事……于迷只能按捺下心里浮动不安的心绪，享受。

　　安心向前，再有几天就能到达集迟区首府显城的边缘。于迷每日白天在逄树的怀里睡觉，晚上练习自己的感知，顺便值夜。虽然他们二人都没提这事，但于迷自己不做点事，心里总是不安心。也许是这样时时紧张的行程，感知竟然在前天突然突破了二级。这让于迷大为惊喜。只可惜，连续半个月，三人除了魔兽就没遇见任何别的活物。

　　其实，事情并不象于迷所想的那样。自从第一日他们就被人发现踪迹之后，于迷三人一直被人追赶，不只一队，也不只一个势力。但是，显然的，于迷三人的行路工具太先进，发现踪迹再追赶的人没一个可以追上的。而且，进了魔兽荒野深处之后，通讯灵石已没了讯号，追赶的人不得不更加小心，速度更加慢，更加追不上。再加上越往深处走，魔兽越高阶，路越来越难行，渐渐地，连于迷三人都慢了起来。

　　大雪漫山，只看画面，是极美的。天蓝得纯净，象琉璃一样。于迷眯着眼睛，被雪的反光耀得几乎睁不开眼，如此平静如此美丽的景色，却在每一丛白岩林后面都可能藏着高阶魔兽。这个世界……想想都觉得疯狂。这半个月，见了太多的血，太多的杀戮，于迷也渐渐麻木。不经历战场是不可能形成这种打心底里的冷漠。于迷到现在才明白，与自己同行的两人以前的经历一定不简单。绝不会是一个富家公子或者一个底层普通孩子的生活。

　　等到两个帅哥吃完今天刚打的尖喙赤枭肉，于迷才收回视线，把东西拆了收进箱内。

　　“还有多久到？”虽然魔兽越是高阶，肉味越美。可是，连吃半个月的肉，再好吃也够了。于迷现在只想吃一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再加上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

　　荆序晒了半个月的雪光，竟一点都没变黑，笑起来依旧是灿烂阳光的富家公子：“七八天。怎么，阿迷累了？”

　　于迷哪好意思对着这两人说累？每天都是他们在蹬车，他们在打猎，他们在守卫，连床铺都是他们在铺。于迷只会觉得惭愧，哪敢说一句累的话？

　　“嘿，没有。我是想早点完成这趟旅程。”于迷讪讪一笑。

　　逄树如同以往一样，没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是上了车，然后伸手把于迷拎进怀里窝着，看了眼荆序。荆序笑眯眯地把好车把，脚一蹬，三人再次出发。

　　“阿迷，这事完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荆序刚吃饱，非常有精神，开始例行地胡聊。

　　于迷低下头，虽然二人一个背对着自己，一个脑袋在自己头顶，谁也看不见于迷的表情，但于迷却本能地不想让自己脆弱的表情露出来。

　　“找份灵械师的工作，然后等到成年后，找个老实男人结婚，生个孩子。”

　　“诶？”荆序口气一顿，不可思议地口吻回问：“就这样？”

　　“那还要怎么样？”于迷没发现身后的逄树在她说完之后，冷酷的脸上现出一丝异色。

　　荆序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小小地喃喃：“阿迷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样过完一生的。”

　　于迷刚想反问，却听见逄树突然插嘴进来：“确实很难。”

　　……于迷傻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知基，难道是因为这个东西？自己现在这样……算是奇货可居吧？想了想，没再说话。侧头去看一片蔚蓝的天空。

　　“小心！”荆序突然停下来，把长条车瞬间放倒，逄树顺势抱着于迷侧滚了一圈，脚一蹬，趴在了荆序的右边，看向前方的白岩林。

　　于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能量刃划破空的“嗖嗖”声，然后是身后的雪地被能量刃掀起泥块，嘟嘟嘟几声，已露出一大片黑色的泥地。

　　一道人影跟着能量刃从白岩林后面闪电般窜出来。这个变故太快，太突然，以至于迷于的反应出现了极短暂的空白。极短暂，几乎不到一秒。

　　然而，就是这不到一秒的时间，这人影已越过前面阻挡的荆逄二人，如同离弦之箭直扑于迷而来。

　　“阿迷！”
　　“小迷！”

　　两人齐声惊呼，但根本来不及回身，因为随着这道人影之后又是数道能量刃与数条极速运动的人影，向二人奔去。

　　看着来人的表情在眼中急剧放大，于迷本来还忐忑的心突然冷静下来，没有丝毫兴奋也没有半分胆怯，心绪没有一丝波动，这一秒，于迷冷静得象冰。

　　感知迅速收敛，它能让于迷在瞬间失去存在感。灵师之间的搏斗大多习惯于依赖感知，哪怕眼睛看得见，但接收信息也是本能地从知基接收。奔袭而来的这个灵师也不例外。明明于迷就在眼前，可是一瞬间突然感觉不到这个人了！这个诡异的感觉……让灵师的速度顿了一瞬。

　　只是这一瞬已足够。于迷右手陡然弹起，左手微微屈肘平伸，流畅地在对方咽喉上轻轻一抹。

　　血花无声无息地喷下来，淋了于迷一头一脸，只有被肘挡住的地方还留有肤色。热热的腥腥的，也许还有点甜。于迷觉得脑子有点懵，就听见“轰”的一声，这个灵师的尸体重重地落在了自己身前。

　　有些迟钝地垂下头，看见此灵师的瞳孔已散，却还是死死地盯着自己，一脸的惊讶与不甘。

　　于迷没有任何情绪地转过头去，风吹过，脸上的雪变得冰冷而粘稠，非常不舒服。逄树和荆序的动作都非常快，于迷不过解决了一个，那边已经解决了一片。于迷把手上的小刀在尸体上擦了擦，郑重地放进行装包的外袋。当初准备着用来防备荆序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把感知散开来，对于迷来说，二级感知的范围是半径五十米左右。确定周围没有埋伏，于迷起身在尸体上搜了起来。能量灵石当然得留下。其它的于迷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都一古脑地丢进自己改装过的行装袋。把尸体翻过来，看见他压在身下的手腕，腕上的战斗灵械……有点特别。

　　于迷毫不犹豫地把它卸下来，却发现腕仪下的手腕上有一个血红色的狼头刺青。狼的额头上是个清清楚楚的“2”字。于迷扫过一眼，没再注意，把尸体上下摸了个遍，才起身。

　　于迷猫着腰闪到一丛白岩林后，安静地拿出烹饪仪，组装起来，铲了一锅雪，开始烧水。

　　趁着烧水的空档，于迷拿出那个特别的战斗灵械看了起来。最基本的战斗灵械都会有两个嵌孔，一个放能量灵石，一个放战技灵石。可是这一款却只有一个嵌孔，这让于迷非常惊讶。它是靠什么来持续战斗的呢？

　　把灵石按出来，于迷打开头上的强光灯，细细钻研灵石上的回路。越看心中越是庆幸。灵石上的能量已是蓄势待发，只要给那位死灵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自己就要被打成筛子！确实没错，这是块面攻击战技灵石，根本不需要准头！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靠自己这么近才打算出手。

　　想到这里，于迷耸然，难道……他们是想活捉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感知是天下唯一的吗？！于迷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死尸，看了眼那个血红色的狼头，心脏更往深处沉了沉。自己的命运……也许真如那二人所说的吧，想要过普通日子……很难。

　　甩甩头，不再想太多。低下头，继续看。在脑中描绘分析。正看得入迷，于迷突然被凌空抱起。抬眼一看，却是逄树，眼神沉静，表情严肃，完全看不出如动作般的焦急。

　　“看起来……还不错。”逄树下了个结论。

　　荆序凑上前来，掰过于迷的下巴，上下左右看了看，伸手用袖子在她脸上擦了擦，见没有任何伤口，才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笑了起来：“吓死我了，阿迷。你这儿这么多血，我以为你死了呢！”

　　于迷咧开嘴一笑，白牙配着血淋淋的脸，怎么看都觉得狰狞，可是荆逄二人却全不觉得，跟着于迷一起笑了起来。

　　洗净手脸，荆序扶起长条车，逄树拉起于迷，准备再走。却被于迷拉住：“你们见过这个标志吗？”说着，于迷指了指被自己杀了的灵师的手腕上的红色狼头。

　　逄树面无表情，倒是荆序眯起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是红狼灵师团的副团长，申杰。”

　　“确定？刺青也许可以冒充的。”于迷皱起眉头问。

　　荆序肯定地摇摇头：“不会。因为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刺青是青色的。死了才是红色的。就算冒充也不会刺成红的。”

　　“他们是谁？”逄树言简意赅。

　　“集迟区三大灵师团之一。”荆序与逄树说话也同样不废话。

　　于迷倒吸一口冷气。贵民区的灵师团已经非常强大，更何况是排名前三的？！于迷瞪着死尸，不敢想像，自己竟然杀了个如此大的人物，难怪他会如此不甘，要是自己……恐怕会化作怨灵吧？

　　“水平？”逄树微微挑眉。

　　“不低。红狼的副团长有五个，据说都有七级灵师的水平。这个……排名第二，应该不差。”荆序解释得很详细。

　　逄树沉默了一秒，指着被他们切了的一大片碎块，微微扬眉，瞪着荆序：“那几个……”

　　荆序面露无奈表情：“那几个显然是喽罗，最高的一个才六级。其余四五级都有。”看着逄树虽然不说话，却一脸郑重地盯着自己，荆序抿抿唇，主动开口：“恐怕他们就是冲着阿迷来的。以阿迷二级灵师的水平竟然……竟然能杀了个七级灵师，真是……意外地幸运呢。”

　　“他们难道也知道我的感知特别？”见荆序死活不搭碴，于迷只好自己提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荆序：“除了你，我没有跟别的活人动过手……”

　　荆序闻言也皱起了眉，摸着下巴：“不是我。相不相信无所谓。毕竟，我告诉别人对自己没半分好处。”

　　“先走吧。”逄树下结论，一把拎起于迷，重新开路：“之后的路恐怕这样的事件会非常多。小迷，你要小心。”

　　“知道了。”于迷在逄树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彻骨的寒冷。这次确实是红狼的人大意了，不然，那位副团长稍稍对自己有点防备，或者先把自己打伤，再活擒，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有了这次的事故，后来者肯定会更加小心更加强大，自己……会更艰难。于迷几乎可以想像自己这块肥肉在以后的日子里会多么可怜。

　　不过，今天的战斗也让于迷意识到自己在那块灵石中学习的战技基础有多有用。那招收敛感知的方法，学的时候觉得毫无用处，谁会在战斗时不放出感知反而收敛感知呢？谁知道在生死关头会救自己一命呢？

　　于迷暗暗下决心，晚上除了练习感知之外，要把战技基础重新捋一遍，还有，要把自己做的几个灵械放在最趁手的位置，只靠一把小刀，实在太原始了。这些，都是经验，不战斗不可能有如此深刻的认知。

　　一切果然如于迷所料，到达显城的这七八日，再无安宁。毕竟他们已经过了魔兽荒野的中心，慢慢到达城市的边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