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2：夜尽前线》DREAMZ

3、始（三）

　　唐擎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像石化般待在座位上，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丝的声音，在无法看见的情况下，只有听觉是最重要的东西。果真没有猜错，完全集中注意力之后，能听见轻微机械咬合摩擦的声音，还带有轻微的水浪声。
　　这时候摸到佩刀，幸好武器还在手上。抓住刀柄，打算先不出声音，免得惊扰什么东西。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具体情况和确定自己隔了一层铁皮的司机现状如何。
　　心里已经不太相信司机还在驾驶室了，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也完全没有血腥味。
　　怎么做？
　　唐擎完全没有想法，被困在狭小的空间本来就让人烦闷，更别说外面也是未知的。想打开终端查找地图联系他人，却发现没有信号。
　　靠北。
　　要做点什么。
　　既然是完全“失明”，那就从其他方向找突破。先找到“拐杖”。
　　不管其他的，要看看身上有什么东西。翻翻找找，最终将手停在了何必给的那瓶水上。水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但他还是打开了瓶盖。
　　车身的猛然摇晃让几乎一半的水洒下来，落在车上，因为车身的倾斜，水流向着车门的地方流去，沿着缝隙流向车外，片刻，听见了水流砸下的声音。
　　唐擎惊觉，这就是拐杖了！
　　水落地的时间能知晓车身的高度，水落下的声音能推断掉落地面的材质。唐擎的物理成绩并不太好，况且现有条件不可能精准算出高度，但是水落地听见的声音变小，加上至少隔了一秒的时间，他推测这是在高空。水落地的声音是清的“啪”声，随后带着翻涌的声音，加上醒来听见的浪声，下方是水面应该无疑。转念，他又想到要是有东西从中挡住了水的流动，那么刚刚的推测又要被推翻。
　　刚刚流下去的水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惊动机械体，唐擎心里有点慌。
　　他觉得自己不是思考推理的料。
　　心跳越来越快，眉头越皱越深，耳畔机械咬合的声音逐渐变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一只巨手将他捏碎。
　　不管了，至少下方的水面不至于让自己落下去的时候死掉。
　　他抽出长刀，直接刺向前方铁板，撬开了那一层铁皮，光亮从缝隙透出来，眼睛眯起来，一看，前方驾驶室空无一人，果然，这里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有顾及了，全力掀开铁皮，越过座位，打开驾驶室的门，打算一跃而下。
　　开门一瞬间，这确实是高空，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大缸，里面黄澄澄的，是机油。而之所以有浪声，是因为这片建筑被水面包围，极有可能是一个江心岛。
　　妈的，推测被推翻了。唐擎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开门之后耳畔的风声几乎要将脑子掀开，伴随着风声的还有一只扑过来的机械手。方才机械咬合的声音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眼见机械手的关节就要挨上身体，唐擎下意识的后撤左转靠着车壁，机械手扑了个空。车身此刻抖动的越发剧烈，几乎要把人从东边摇到西边把脑浆摇匀。而机械手则挑准了车身的缝隙孔洞，相当于一人大的手指从那里伸进来，横冲直撞，唐擎忍住风的阻力与头昏脑涨尽力的躲避着，很快就体力不支，脸被风刮的通红，汗水浸湿头发，喘着气。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趁着手指弯曲的间隙，唐擎瞧准了大开在外的车门，只要扒住那个，再顺势爬上车顶，视野会开阔，活动也会轻松的多。
　　他把刀放进刀鞘，一个高跃跳过被打翻的驾驶座位，瞧准车窗的下端，纵身，牢牢的抓稳，这一跃正好躲过了身后闪袭的手指，它停在离后背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借力爬上去，蹬掉了车门把手，险些踏空，幸好身手敏捷，一把抓住车顶，终于撑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喘息，已经意识到了猎物逃脱的机械手，在车顶等着他的光临。
　　歪歪倒倒站起身，终于看清了处境的全貌。
　　车被吊在一座破烂倒塌的高楼的顶端，后车门那一侧被一只黑漆漆的机械手握住，所以内部看起来是全黑。而追着自己而来的这只机械手，和那一只明显是一对，他们属于一个人形机械体。那只机械体坐在楼顶边缘，看大小，至少有三层楼高，它的臂长惊人，并不是按人类手臂的比例制作。
　　唐擎觉得自己不可能打败他。并不是妄自菲薄，这是被当成纸片一般蹂躏变成废铁的后车厢告诉他的现实。所有教材也没有出现过这类机械体，这是未知的巨大危险。
　　机械手就在面前，遮住了太阳，投在身上一片黑暗。眼睛能看见机械手指的划痕，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就像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漆的后面是泛着寒冷银光的金属。机械手的关节和人一样，但是比人重上不知道多少倍，只要它张开手掌，就能轻易的把人拍个粉碎。
　　唐擎握着刀，但是抖得不成样子。并不是有意的发抖，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不足半人长的轻便太刀，就算使全力都不可能对机械手造成真实伤害。
　　机械手的食指抬了起来，唐擎横刀欲格挡，但是意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手指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呈握拳手指状，就像挑逗桌上虫子的孩子。手指轻微动了动，似乎在等着唐擎的动作。
　　唐擎依然带着极强的戒备，即使手指表现的没有那么大的攻击欲。
　　等了不过两分钟，手又抬了起来，目标很明确的对象唐擎。手张开微微握拳，从头顶天降下来，整个车身都在手掌范围内，根本无处可逃，唐擎举起了太刀，在一瞬间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可惜自己的人生如此短暂。太刀果然是脆弱不堪一击的，在接触到手掌的那一刻立刻断碎，唐擎闭上眼。
　　一阵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拎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已经身在手掌握拳之中不得动弹。
　　死亡的宣判还是没有到来，只有耳畔的风大了起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拿到了机械体本体的身边。
　　机械体的那张脸变得清晰无比，远处看时只是模模糊糊面容，近了才看的明白。
　　这是一张拥有五官的脸，五官的排列与人类无二，但是带着一种冷冽的肃静之感，就像是夜晚抬头看见的宇宙，不知道是不是金属的特性，唐擎看着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油然而生，就像在感叹着造物的神奇，他认为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出这种外观的机械。
　　但现在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
　　唐擎被猛的拉近，脸近在咫尺，他不自觉的闭上眼。
　　“Human。”充满机械质感的低音带着沙哑与无情，在耳边响起。
　　人类，唐擎睁开眼，发现机械体的眼睛在直视自己，他居然从那里读出来了天真无知。他觉得自己疯了，这只是数据集合体。
　　面前状况还没有完全清楚，机械体的身后又传来了声音：“zero，你在干嘛？”带着浓厚的机械味，是女性的声线。
　　可以看见的，机械体的眼神一滞，随即就是盖着头而来的手掌，脑瓜被打的生疼，唐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浪拍上岸，夕阳在水面投出朦胧的橙光，一片枯萎的芦苇草断了之后摇摇欲坠的挂在岸边，在水中倒影，形成各种图形的迷幻图像，水天相接，一片静谧。
　　醒来的时候，唐擎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饥饿，是那种席卷整个身体的饥饿，好像要把人吞噬。其次是冷，下身是彻骨的冷，歪头看，腰以下全部泡在了江水里，不断冲刷的浪带着浮沫。快失去知觉了。
　　他感觉自己是被谁喊醒的，但是四周无人。
　　可能是脑子出了毛病，迷迷糊糊的摸上头，有点疼，鼓了个大包，想起来应该是被手掌打的。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没有被打死，也算是个稀罕事了。
　　晕晕乎乎坐起身，撑着地才勉勉强强站起来，腿仿佛不听使唤，刚直起来就瘫软下去，试了几次都不行，干脆爬离水边，瘫在地上，先等腿好了再说。
　　一直挂在胸前的终端忽然发出来响声。
　　“唐擎，你在吗？听得到吗？”滋滋啦啦的电流带着一个焦急的女声。
　　唐擎慌慌忙忙掏出来，这终端居然没有坏掉，他倒是惊喜。
　　“我，咳咳，我在。”声音沙哑的很，有些有气无力。
　　“太好了！”对方听起来有些像快哭了，“我们从搜寻到信号再到尝试联系已经两个小时了，你终于回答了。”
　　两个小时，昏了倒是不算久。
　　“你别动，他们派人去接你。”女声冷静的很快，“你失踪的地点离现在身处的地点已经偏离了近300公里，这里已经是华中2号保育区的范围，接下来保育区的人员会来接你，你等着就好。”
　　“是。”
　　“其他人还在吗？”终端里又传来了一个男声。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看来是其他人也失踪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昨天还在训练场上扯皮玩笑，唐擎低下头，忽然有点心情低落。
　　“嗯，知道了，你安心等着，不必再担心出意外。”又变回了女声，“加油。”后面两个字的声音忽然变小，像是刻意避开了他人。随后通讯的声音切断。
　　“加油”，唐擎愣了愣，忽然唤起了记忆，是当时第一次模拟的时候，被包围住的时候，那个临时指挥官的声音，她叫什么来着？
　　希来。
　　看来她已经是正式指挥官了。
　　看来确实有人喊自己，是终端里的希来。
　　到达保育区中心营地已经是夜晚，繁星在闪烁，从帐篷里透出的灯火也在闪烁，还能闻到饭菜的味道，忽然如释重负，感觉回到了家一般。
　　有人在的地方确实安心。
　　连干了三碗饭之后，唐擎感受到了最大的满足，当白菜汤端上来时，他差点酸了鼻子。上次这么安逸这么舒适的吃完一顿饱饭还是在小学。
　　“唐擎？”吃完饭后，帐篷里来了一位戴着将军军衔的男人，他的声音明显是终端通讯中的那位男人。
　　“到！”要起身行礼。
　　将军摆摆手，示意无需，并坐了下来。
　　“给他听。”
　　“是。”助理拿出终端播放起来。
　　声音无比嘈杂，似乎有人在说话，但主要还是风的声音。过了十几秒，人声才清晰。
　　“呼呼，救，呼 命！”
　　“救救，呼呼，我们！”
　　“司机呢？呼呼。”
　　“被不知道，刚才，呼呼，快跑有个大手伸过来了，呼呼呼。”
　　对话十分急切，似乎是靠吼着出来，还能听见说话人的恐惧。是其他十二人中的几位。
　　看来他们也遇到了大机械体。
　　“你们当时在干嘛？”
　　“先前有人要去探路结果不见踪影，其他人都去找他们了。但是我困了，在车厢里睡觉。”
　　“你错过了现场。”
　　“是。”
　　“你遇到了别的东西，对吧？”
　　是指机械体吗？
　　“嗯。”
　　将军皱眉：“你向我讲述一下你遇到的情况吧，从，到达那里开始。”
　　在饭菜满足的氛围中，唐擎毫无保留的开口，高沉卓，带走与留下，货车，机械手，尽量原文复述，不错过任何细节。
　　但是到机械体的时候，他有些犹豫。他的心中那位机械人是善良的，是判断夹带直觉。他抬眼看向将军的眼神，犀利，似乎能把自己看穿，应该是瞒不住的。咽了口水，他还是讲了出来，包括最后的女机械声。
　　“好的，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或者需要的？你现在可以问我，这是我对你提供情报的奖励。”将军的眉头舒展开来，短暂的眯了眯眼，平缓的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其他想法。”
　　“说一个吧，好不容易的机会。”将军的助理劝说。
　　“我想知道，”唐擎思忖了会儿，开口，“和我们分开的十人...”
　　将军又皱起眉头，打断了唐擎的话：“抱歉，不管你接下来想问什么，这都不是我们能够告诉你的事情。”
　　“好的，”唐擎感受到了强硬的拒绝，明白这不可能再知道了，于是及时换了个话题，“将军，能不能请您不要放弃对其他十二个人的寻找？”
　　“不会放弃的。”将军起身，“谢谢你的情报。”离开了帐篷。
　　助理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补上一句话：“欸，你真应该感谢今天一直在呼叫你的女同志，我们本来都心灰意冷了，是她一直没有放弃的在叫你。”
　　唐擎一愣，是这样吗？倒是蛮出乎意料的，印象中当初的希来不是一个会守着终端呼叫的人，是认错了吗？
　　要进行确认：“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希来，好像是叫这个。”助理说完快步的跟上了将军离去。
　　没认错，确实是她。
　　由于腿部神经受到了压迫，暂时腿脚不便，唐擎被暂时安排到疗养区。无聊中想起了希来，便一步一拐的下床，在保育区里散散步，四处寻找，也当是熟悉环境。
　　保育区里有不少孩子，还有一些老年人，年轻百姓少见，穿行的年轻人大多都是军队人员。
　　好不容易找到了指挥部，他倒是不敢进去打扰，就在外面张望，想等希来出来之后向她道谢，感谢她把自己喊醒。
　　不过等了半天没有等到。
　　“你在这边干嘛？”巡逻士兵先发了话：“我巡逻两个来回了你还在这里。”
　　“我，想找个人。”
　　“谁？这边人我全认识。”
　　“一个叫希来的指挥官，女生。”
　　“希来？她哪是指挥官啊？她是我们预备小队的，她昨天是被紧急拉去的，我们这边没有指挥官，是听说她在指挥官学院读过书才让她去的，这个指挥部里面已经是难民所了，她联系完你之后立马赶下一个战场，你现在见不到她了。要我说，你四处转转吧，比待着强。”
　　士兵说完话又去开始了巡逻。
　　预备小队，是实打实要上战场的战士预备队。唐擎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女生会先一步比自己踏上战场。她是不是也从那次模拟中悟到了什么东西？思维调动直觉，他确信这一点。
　　很快夜深，也许是昏迷补充了能量，横竖睡不着，想起那些同队的人还无音讯，就觉得脑壳痛。他望着帐篷外，已经看不见光了，大概是全都入了眠，想着不能熬下去，才终于勉勉强强睡着。
　　保育区沿着一片丘陵的脚下呈扇形分布，最外部是军队驻扎点，中间是各种生活区，邻近山坡，也是最里面的区域，是人员安置区。整个人类生活的范围是个冲积扇，土地肥沃，作物也有生长，只是入了冬，田地荒芜一片。
　　领到午饭，与昨日差了太多，昨日的菜里还有肉腥，今日几乎是纯素菜了，素菜卖相看上去也不太好，有些蔫吧，稍稍有些失望。
　　“哦！今天有豆腐！太棒了！”有孩子在叫喊。唐擎看过去，孩子在队伍前端开心的蹦蹦跳跳，打饭的士兵也跟着笑，摸了摸孩子的头，给孩子挖了半勺豆腐。孩子端起饭碗，小跑到老人身边，向老人展示今天得到的“佳肴”。
　　豆腐在唐擎看来不算奢侈的菜品，部队没星期都会有豆类食品供应。只是看这来打饭的老老小小，个个都洋溢着喜悦，不少孩子都对菜品表示了十足的满意，到处是欢声笑语，就好像在过年。
　　“啊呦，今天菜怎么这么好啊？”
　　“今天补给到了，给各位加加餐，连着喝快一个星期的粥了，对身体也不好。”
　　“我看着豆腐也不多了，你就别给我盛了，留着给后头的小家伙们吃，我吃菜就行。”
　　“还有呢，多，叔你放心吃。”
　　唐擎就蹲在附近看着他们对话，原来这些真的是佳肴。想起军校，若是吃到了带毛的猪肉，都有人吐槽一整天，有些天差地别。
　　“开春就好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