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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两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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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江洲亲自葬了陶娘子,相当是告诉了整个江洲,陶娘子是他的娘。
这几天大家都突然对他和善了起来,路边的乞丐看到他都抱之一笑,去守边的时候,陈安良看到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挑衅。
隔着一条河,陈安良在那边和燕国士兵烤鸡腿,陈安良朝河另一边扬声道:“李江洲,吃不吃鸡腿?”
李江洲淡漠地看了眼,“不吃。”
李江洲是侯爷,江洲最大的官儿,他在的地方就是江洲的规矩。陈安良是燕国的小将,他可以没有规矩,李江洲不能没有规矩。
从他得到江洲令的第一刻起,所有人,源源不断地告诉他,他是江洲的尊严,是江洲的规矩。
他不必刻意去学该如何守着江洲,因为他和江洲是一体的。江洲塑了他的骨骼,他的傲骨,便是江洲的傲骨。
陈安良哼了声,咬了口鸡腿肉,说:“拽什么拽,不就是个小破侯嘛。”
若非燕、晋、周三国又协议在,燕国随随便便就踏破江洲了,江洲一个没半点实权的小破侯算什么。
李江洲耳力好,听到他的话,也讽刺道:“小破侯总好过你们这些吃爹妈奶的纨绔。”
陈安良是燕国皇亲,他母亲是燕王后的姐妹,燕国储君是他表兄。
陈安良一心投入军队,想要建功立业,靠自己一双手摆脱纨绔子弟的称号。这李江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陈安良扔掉手里鸡腿,跑到河边来:“李江洲你再说一遍?”
李江洲懒倦地抬眼皮子,扬下巴,“刚才说的不清楚吗?”
陈安良忘了上次的教训,再次跨过江洲河一拳砸向李江洲,李江洲这次躲得快,陈安良失了先机,被李江洲拽着衣领朝脸上砸了几拳,两边的老大闹事,小兵们也都热血沸腾地来干架。
双方守边的兵士不到一个月时间干了两次架,燕、晋、周三国王君都很忧愁。照这个频率打下去,早晚要出事,还要什么和平协议。
是赵君首次向三国君王提出来,说两方少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冲突摩擦在所难免,与其想办法改变协议,不如把两方守边兵士的血气方刚用在正途上,让他们合理发泄出来。
于是三国决定在江洲河,燕国和江洲接壤的地方举办一场狩猎比赛。
晋周为一方,燕国为一方。
双方以江洲河为终点,往天上放飞禽,哪方射中的飞禽更多,另一方愿赌服输,一整年都不许挑衅另一方。
而射得飞禽最多的个人为魁首,不止有赏金一百白银,还会在三国子民的见证下,被证实是三国境内最好的骑射手。
这样的荣誉,令每个少年都热血沸腾。
李江洲觉得这种政治目的极强的活动很无趣,但赏金有一百白银。
这些年家用多靠壹拾在书塾教书支撑,他的奉银无几,每次要钱,虽然他装得是理所应当的样子,但听着说讽刺的话,心里极是不好受。
若能有这些钱,壹拾再也不会瞧不起他了。
回李宅后,他把此事告诉了壹拾。
夏去秋来时,地上积了许多落叶,怎么扫都扫不净。壹拾只是闲来无事,便拿着扫帚扫落叶。
李江洲见她在做这事,从她的手上夺走扫帚:“这事不必你来做,家里又不是没有家仆。”
就连他李江洲都是她的家仆,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做这些粗活。
壹拾道:“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那你去看书,做女红。”
壹拾不快道:“何时我做什么事,都要你来置喙?”
“你嫌我多嘴了?”
壹拾默然,她觉得李江洲还小,是个需要人操心的孩子,他不是能管束她的立场。
自陶娘子走后,李江洲肉眼可见地变成熟了。
李江洲夺来扫帚,一边扫落叶,一边道:“我要参加秋狩。”
“挺好的,听说丙等赏金都有三十银子呢。”
他身形一滞,停在壹拾的面前,低头对着壹拾道:“你认为我只能得丙等?”
其实秋狩这事壹拾早就知道了。那日赵君来访,她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赵君这么快就落实。
当然,秋狩能这么快落实,这其中也有李江洲和陈安良出得一份力,边境的兵士一个月斗殴两次,三国王君如何能不着急?他们一定是得想着赶快让两方人都稳定下来。
因为是三国共同举办,所以赏赐极丰厚。
壹拾自然也艳羡那一百两银子,李江洲的骑射是李倦亲自教的,她信李江洲有这个本事拿魁首。
只不过她已经不是爱出风头的年纪了。
从前她是齐国站得最高的王女,她看到的,都是最好、最高处的。虽齐王室的颠覆,她衰落进尘泥里,才知道站得多高,就跌得多惨。
李江洲正是向上峥嵘生长的年纪,他不懂壹拾。
在他眼里,壹拾是个懦弱不争的人。
若是他是壹拾,好不容易捡回了命,拼尽全力也要复国仇,她大可像齐王室其它的王孙们那样去攀附其它国家的权贵,暗中蓄力,以报国仇,而不是在江洲苟且偷生。
说可爱点,她像躲在巢里的鹌鹑,说难听点,是缩头乌龟。
李江洲没同狗娘养的燕国人较劲,他先和壹拾较上劲了。
他把扫帚扔一旁,扫罢跌靠在树上,震动之下又晃下来几片叶。秋风嗖嗖刮过来,扫了一下午的树叶又散开了。
壹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发什么病?”
她肩膀忽然受了一道力,原来是李江洲用手拂去飘落在她肩头的枯叶。她以为是李江洲受到了小瞧,打她出气呢。
李江洲用挑衅的语气问她:“若我能拿魁首呢?”
这不肯低头的脾气,壹拾似曾相识。
她只认得一个和李江洲同样倔强,同样不服输的人。
壹拾耐心地对李江洲道:“你想做第一人,只需不断地瞄准、拉弓、射箭,拼尽全力谁都能拿魁首。但要做丙等,你要计算好别人的实力,每一次拉弓都要恰如其分,比魁首难度高太多。”
李江洲抱臂沉思片刻。
壹拾说的没错,他只要拿出他自己的实力就能成为魁首,可是若要恰好成丙等,就得充分了解别人的实力,精心算计。
但百两银子和三十两银子,自然是要追求百两银子的。
正当李江洲打算反驳时,壹拾又添了句:“我想好好修缮一下家里的院子,问过工匠,想要重新修缮,正好要三十两银子。”
“我若正好中了丙等,你能给我什么?”
他忽然弯腰欺压过来,在壹拾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壹拾知道他个头窜得很快,可也不知何时,随着他个头的增长,压迫感也与日俱增。
壹拾伸了根手指朝他肩上一推,把他推离几分: “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不是问我能给你什么。李江洲,你想要什么?”
她特地加重李江洲三个字,想让他还记得他是李倦的家奴,而她是李倦的未婚妻。
李江洲语气轻蔑道,“我想要的,也得你能给得起。”
眼前这个卫壹拾,除了常来门前晃悠的那两只鸭子,她还拥有什么?
在江州,没有人知道她叫卫壹拾,她不再是齐王室的公主。
她一无所有。
李江洲直起腰,歪着脑袋道:“当天你去看我吧。”
壹拾算了算日子,当天她要去书塾。
“我要去书塾。”
“那我下令给书塾放假。”
“江洲侯是这么随意的么?李江洲,你不要让你身后的百姓觉得你幼稚。”
“哼。”他懒洋洋道,“无非是你轻看我,你觉得我幼稚罢了。一边说我长大了该知道自己要什么,一边又说我幼稚,你对我几时变得这么矛盾了?”
他态度轻亵,若是路边随意那个浪子这般轻浮的对待壹拾,壹拾便一耳光扇了过去。但对李江洲,她不止把他当个家仆或是小辈。
李江洲是救下她的人。
这些年二人相互看不惯也好,意见相悖起争执也罢,都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没有李江洲,又哪有她现在安逸的日子呢。
“如今你是江洲侯,我是个普通的江洲百姓,你下令让我去,我也不敢违抗。”
“我不想以江洲侯的身份逼你去,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地看着我。”
李江洲捉起壹拾的腕子,捏紧,她手腕很细,好像一段白瓷,他捏两下就会碎。
腕子上传来痛楚,壹拾向后躲了一步,李江洲正好欺上来,道:“我会在江州河畔等你,你要是不来,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当着三国的王亲贵族的面做出什么混蛋事。”
“你现在就挺混蛋的,放开。”
“你教的。”他挑了挑眉,“做江洲侯要该进则进。”
“捏疼了。”
李江洲不论做什么都没轻没重,没有分寸,壹拾手腕被他捏出一道红印。
那道红印灼烧了李江洲的目光。
她死了父亲,死了未婚夫,连他一个妓女的儿子都能欺负她了。
壹拾揉着自己腕子,负气地朝他硬邦邦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李江洲没有闪躲,任她踢,反正壹拾就算使上浑身气力,他也岿然不动。
他长大了。
他不再是李倦的影子,而是成为了和李倦一样有力量的男子。
他有他自己的傲气,而不是会像李倦那样去保护她和她所在的地方。
可现在卫壹拾,比过去更需要被保护。
李江洲眼神忽然笃定起来。
“我会拿下丙等的三十两银子,用它修咱们院子的。可你要清楚,我不是甘愿低人一等,更不是比别人差劲,我是为了你才不去争夺魁首的。”
李江洲既然说服了他自己,那他一定是志在必得的。
他每天没事也不练箭法,就在河边转悠,借巡逻的借口探测“敌情”。转了两天,便把两地每个青年人的弓箭法都了然于心了。
陈安良隔河问他:“你不练习干吗呢?”
“要跟你讲?”李江洲睨他一眼。
陈安良气得牙痒痒,看他那欠揍劲儿,也不知道他们燕国姑娘为何老跑到边界来看这个狗东西。
要不是陈安良昨天才被母亲训过,他现在又要冲上去揍李江洲了。
李江洲见陈安良气得手臂青筋都起来了,还不动手,像只被驯化过的猎狗,他越看陈安良越觉得有趣,于是态度猖狂地挑衅他:“被你爹娘教训了?陈安良,没想到你真是个乖儿子。”
陈安良告诫自己:忍住忍住忍住,这个孙子故意激你动手呢。
陈安良还打算在这次秋狩出风头呢,他怕现在动手,自己的秋狩资格被取消。他娘昨天说了,这次秋狩王君不来,他的表哥太子替王君出席。
王君近几年身体不好,也许没多久太子就要登基了,他要在表哥跟前好好表现,让太子觉得他是一个可信服的好青年,以后重用他。
陈安良逼自己忍住了一时怒火。
李江洲见没惹怒陈安良,瞬间没了兴趣。陈安良长得黑不溜秋,又经常暴走,他还以为陈安良同他一样是只野狗。
原来他只是一只家犬,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