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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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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里的王女自认得第一个字起,被教导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女诫。
贵为一国公主,也要先学习顺从敬慎。
壹拾虽没被女诫里一行行链锁般的文字束缚过,但她的身份地位,注定她是矜持内敛的。
她年少对谢西照的爱意最盛时,也只敢于无人之处和他偷偷拥抱。而她和李倦,更是从来都相敬如宾。
在她最动人的年岁里,从无人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热烈地拥抱过她。
山谷里,一切皆有回声。她耳边有嘶吼的风声,也有火烧干柴发出的刺啦声,甚至有远方野狼的嗥叫声。在这些复杂的声音里,她还是听到了李江洲的心跳声。
有些声音是无需用耳朵去听的。
一时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为李江洲出格的举动而恼怒,还是因他的心跳声而失神。
“李江洲,你放我下来。”
李江洲的大氅在穿谷而过的风中肆意飞舞,它挡住了壹拾的身体。
上次分离太匆忙,现在把她抱在怀里,李江洲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消瘦。
他胆大妄为地在壹拾脸上捏了一把,她的脸被风刮红了,他再这么一捏,便是更加通红。
壹拾知道他这一举动的意图,她挑眉说:“别捏了,我在渭城吃好喝好,没瘦。”
她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是李江洲。
也不过是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他又长高了。沙场磨砺之下,他的肤色比以前沉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利索,
就连胸膛都比以前坚硬。壹拾被他抱住,感受不到丝毫柔软。
李江洲的嘴角抽了抽,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壹拾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李江洲说:“没有。”
“那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带你去见我的副将,都是从周国民间招募来的。”
他没有去握壹拾的手,而是隔着衣袖捏起她的手腕带她走向营帐里。两名副将随他进入帐篷里。
这两名副将一高一矮,高个的叫普容,矮个的叫于亮,他们都是退役的士兵,这次是打仗的时候才来到江洲,认识了李江洲,因在打仗时表现出色,被李江洲提拔为副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三人靠着天衣无缝的配合守住了燕晋联军的一次次进攻。
“普容,于亮,这是我未婚妻,壹拾。”
未婚妻这三个字一出口,除了李江洲,所有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壹拾倒了杯茶咕噜着喝下,压抑住了自己跳动不止的心。
普容于亮互相使眼色,最后于亮决定上前,道:“那我二人不打搅侯爷了。”
“谁让你们走了?”李江洲睨了眼二人。他转头又面向壹拾,壹拾对他微微颔首。
他们之间的默契,常常不用言语。
李江洲道,“普容,把咱们进攻邢州的计划陈述一遍。”
普容犹豫,攻城计划是机密,怎能随意告诉一个女人。
这时,普容耳边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既然你做出了决策,就按着你的意思去做。”
这话是对李江洲说的。
李江洲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以前在江洲,每个重要的决定都是壹拾的意思。纵然有时他们会为同一件事吵架,但最后他都会遵循壹拾的意思。
壹拾道:“我们已经不在江洲了。这里是周国,你是替周王打仗的将军,你应和周王商议,而不是我。”
李江洲抿了抿嘴,对普容于亮二人道,“那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退下后,壹拾坐在榻上,仰头看着李江洲,“你不需事事和我报备的。”
李江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分开了大半年,壹拾好像和他疏远了几分。
他撩开衣袍,席地而坐,眉头皱了皱,说,“我怕你以为我放弃了江洲。”
壹拾道,“你不会的。”
“你这么信我?”
壹拾淡淡一笑:“是啊,既然选择相信你,就要信到底。以当时的局面,只怕不仅守不住江洲,还会输得很惨。”
“燕晋联军坐拥了天时地利,我若死守江洲,只是负隅顽抗。既然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燕晋联军,我便想,为何不分开打呢?暂时放弃江洲,主攻晋国,先破燕晋联盟,再各自攻克。”
壹拾认可地点点头,“燕的目标是江洲,既得江洲,也不必再耗费兵力再陪着晋国攻打周国了,二国王室一定是不断博弈,此时正是他们的联盟最不稳固的时候,从底层破开燕晋联盟,攻其不备,这步棋走得很好。”
见壹拾并没有误会自己,可李江洲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壹拾脸上那一抹笑很淡,淡如天边一丝云,风一吹就散。
李江洲知道,她正在不悦。
壹拾赶了多天的路,实在疲惫不堪,她对李江洲道,“还有事吗?若没事的话,早些歇着吧。”
她一身风尘,只想沐浴,可李江洲并没察觉。他急着同她说这些兵阵之事,丝毫没有顾及她赶路的辛苦和惊心动魄。
“对了,李江洲,昨夜在秦素关我碰到了陈安良,他放了我的行。”
李江洲感叹,“陈安良这孙子也太不适合打仗了。”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当日他和陈安良掉下谷底,是如何相互扶持着从尸海中爬出来的。惊心动魄的遭遇被他说得轻松无比,仿佛只是少年人们的一场游戏。
望着眼前这个为战争痴迷狂热的李江洲,壹拾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讽刺地想,她不过是利用李江洲守护齐国最后的王土和尊严,他越是沉迷于打仗,她越要高兴才是。
她失落什么呢。
壹拾打断李江洲的兴高采烈,“李江洲,我要沐浴。”
李江洲可不敢告诉壹拾自己七日没洗澡了,他们藏在野鹿谷,洗一回澡真不容易。他对壹拾道,“能不能等几日?”
壹拾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李江洲说,“咱们八年前逃难的时候,也没沐浴的条件。”
壹拾缄默的看向李江洲,目光尖锐。
看着李江洲的时候,她目光里的那一层雾是散开的。那层笼罩她的云雾之下,并不是如别人所想那般柔软。
她怕她的锋芒伤到别人,才伪装起来。
李江洲从前不懂,现在渐渐懂了。
卫壹拾不是软体的蜗牛乌龟,她壳里藏着的是一把剑,当她受到伤害时,她会毫不留情地把这把剑对准其他人。
她需要壳,不是保护她自己,而是在保护其他人。
她是个温和的公主,却绝对不是个柔弱的女人。
李江洲喉结震了震,嘴唇紧抿,他起身一个阔步,将壹拾从腰上横抱起,“冷水鸳鸯浴,洗不洗?”
他的手紧紧箍着壹拾的胳膊,壹拾道:“捏痛我了。”
“我若不用力,你会摔着。”
他说完就把手松开,壹拾下坠瞬间,伸手勾住李江洲的脖子,同一时间,李江洲再度箍紧她,他高傲地扬起下巴,下颌上有一片冒头的青色胡茬,正好落在壹拾视线里。
他长得太快了,他的身体、他的力量,让壹拾不得不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看待。
李倦为国捐躯的时候,正是李江洲如今的年岁。
李江洲最终活成了李倦,用他一人之躯,担负起一个国家万万人的性命。她伸手触向李江洲的下巴,极是温柔。
李江洲如被针刺,一把推开她的手。
壹拾呆住了,她从不曾被人这样拒绝过。
李江洲说:“我大半年没碰女人,你别惹我。”
壹拾解释:“方才那一瞬,我以为看见了李倦。”
李江洲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李倦,他露出极是不屑的表情,抱著壹拾颠了两下。
壹拾笑着拧了把他的下巴,“发脾气就没意思了。”
壹拾像个麻袋一般仍上马背,她脑袋还晕乎着,李江洲已经跳上了马背,驾马朝野鹿谷一处少为人知的河流便驾马而去。
这是附近唯一的水源,要洗澡,也只能在河里洗。
此为荒郊野外,天地把什么都看得一干二净,壹拾面色绯红,“我不下去。”
她任性的时候,倒有几分可爱。李江洲自己跳下马,马蹄向前一个高仰,壹拾险些被摔下马背。
李江洲说:“你身上都臭了,这水比你身上干净多了。”
壹拾抱紧了马脖子:“不行。”
他看着她泛红的脖子、脸颊,眼里都是笑意。
壹拾看见李江洲的笑,她怔住了,李江洲这样也太过陌生。他从前也是爱笑的,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吹起牛来,常常捧腹大笑,而且因他生了一只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常常稚气十足。
他从未像这样静静地只是微笑。
在壹拾发懵的时候,李江洲拽下她脚腕,壹拾身子向偏处跌下去,李江洲正好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面。
壹拾不满他戏弄,道:“放我下来。”
“我不知道你这半年在燕国过得怎样,但我不能让你在我身边过得比在燕国更差。”
壹拾不想听到燕国二字。
燕国代表着谢西照,她好不容易决心要忘掉谢西照,但他像一片在她头散不掉的乌云。
见壹拾突然变脸,李江洲不满意地哼了声,“看来你心里还是有那个人。”
他把壹拾抱到河边放下,“你自己下去洗吧,这水不冷。”
李江洲把佩剑从腰上摘下,插进地里,扶着剑坐在石头上。
壹拾来都来了,也不想扭捏。可她看向李江洲,“能不能转过去?”
“你都睡过我多少回了?还不许我看你吗?”
壹拾被他给气着了,不过两回,怎么还赖上她了?她抓了把小石子朝李江洲的护甲上扔去。
李江洲这大半年在战场上练得五感异常敏锐,他接住了壹拾扔来的石子,朝她耸眉:“再扔一把。”
壹拾不再理他,她转身背对李江洲,褪去衣物。
李江洲在看和不看之间犹豫了会儿,最后转过身背对着壹拾。
河水经过一整天的日晒,水温刚刚好。听到壹拾入水的动静,李江洲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去看一眼,耳旁传来壹拾一声唤。
“李江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