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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州侯 ...

  •   齐、燕、晋、周四国围绕江洲,鼎立之势已有三百年久。

      齐国被燕国铁骑踏破王城,齐国的十公主卫壹拾从凌风台纵身跃下,以身殉国,也是七年前的旧事了。

      壹拾的未婚夫李倦护国而死时,李江洲只有十岁。

      因李倦生前很珍视壹拾,也因壹拾是齐国的公主,十岁的李江洲从凌风台的尸海中找到卫壹拾,救下奄奄一息的她。

      他从凌风台下的断壁残垣里拼出一辆两轮车,从一个死于流矢的商旅身上扒下他的锦裘盖在壹拾身下当垫子,一路风餐露宿,用他瘦弱的肩膀拉着载着壹拾的双轮车,走到江洲。

      李江洲是李倦当年在江洲捡的一名弃婴,没姓没名,李倦便叫他江洲。

      他们在流民之中躲了三个月,运气好,碰到了一个神医,捡回了壹拾的命,壹拾扎了一年的针,身体好的七七八八。

      因其它二国不满燕国灭齐,一番声讨和复杂算计之后,燕国退兵江洲。

      原本属于齐国江洲,在齐国覆灭之后成了一片混乱之土。

      李江洲在乱中看到机会。

      他在燕国退兵时,潜入燕国兵营,杀了燕国的将领,拿到江洲令,将其献给晋、周二国联盟。

      这二国国力不比强大的燕国,为了制衡燕国,二国共统江洲,封李江洲做江洲侯,执掌江洲令。

      壹拾虽在战乱里捡回了命,但她身体落下了一些病根,比痹症,只要湿气重的时候,浑身的关节犹如被锥子狠狠敲打,她常常痛不欲生,但好不容易捡回性命,她咬咬牙便挺了过去。

      阴湿天气她从不出门,幸好这些年江洲气候越来越好,没让她受太大的折磨。

      他们住在江云湖边上,李江洲出门时,壹拾就和邻家的妇女出来喂鸭子,聊天。

      江洲居民多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女人在此处安家,而男人都牟足劲要干出一片天,李江洲是其中之一。

      他有抱负、野心,但也有许多少年人的缺点,少年气盛。

      他经常出去惹是生非,同人冲撞打架。壹拾久病成医,他在外面受了伤,都是壹拾处理的。壹拾劝诫教导过他,但没见他听劝,壹拾说多了自己都觉得烦,于是就不说了。

      他爱同谁打架就去通谁打架,别惹到她头上,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国还在的时候,壹拾常常看见李倦抽李江洲的鞭子,挨了那么多次鞭子不见他悔改,可想他是本性叛逆。

      现在李江洲是个不大不小的侯爷,江洲的老大,他做派便更嚣张了。

      燕国虽然退兵江洲,放弃对江洲的管辖,但齐国边界和江洲直接接壤,燕国和江洲边境线是一条窄窄的河流。

      昨日两地人隔空对骂,燕国的守边小将军陈安良看不惯李江洲的自大,冲过小河流,给了李江洲一拳,李江洲的弟兄们立即包围了陈安良,把他痛扁一通。

      后来燕国守边战士纷纷越线,和李江洲的人干了起来。

      双方都鼻青脸肿,没谁胜了,黑脸的陈安良被揍了出两个青紫的眼圈,看上去更是凶神恶煞。这次是陈安良先动手,虽他受伤最重,但因他作为燕人越界,晋、周二国国君又有声讨了燕国的理由。

      最后陈安良带着他的小兵们,隔着这条一个跨步就能越过去的河流,给江洲一方卫兵们道歉。

      李江洲仰着下巴,睥睨给他弯腰作揖的陈安良,他挂彩的一边嘴角向上扬起,脸颊凹出一道张狂的酒窝。

      李江洲三天都呆在江洲河,没回李家,周国使者赵君私访江洲李府,是壹拾接待的。

      那立于茂竹之间,着一件立领灰青广袖衫,破有几分不近人情意味的中年美髯公便是赵君。

      进来天气有些阴寒,壹拾痹症发作,她腿上裹着一件朴素的羊毛织的毯,在亭中会赵君。

      壹拾是个柔弱女辈,谁对她都礼待三分。这赵君平日肃穆,在同壹拾讲话时,也不免柔和起来,他用商量的口吻道:“二国国君的意思是,近几年六国太平,还是不要起纷争的好。”

      壹拾点了点头:“我会转告给李江洲的。”

      壹拾稳重,顾全大局,晋、周二国国君信得过她,又看中她是前齐的亡国公主,觉得她是能管住李江洲的人。

      其实他们实则高看了壹拾。

      若是七年前的壹拾,到还有一腔沸腾的恨意和壮志,现在的她,眼里只有门前湖边的两只鸭子,用李江洲的话来说,她就是一只贪图安逸的万年王八。

      赵君因要在晚上赶回周国复命,他同壹拾简单倾谈一番,便告退了。赵君前脚刚走,紧接着便是叹花楼的顾掌柜上府讨债。

      说前天李江洲在叹花楼喝花酒,赖了酒钱。李江洲虽是个小侯爷,可没人发他俸禄,李家日子过得不松快。

      壹拾同人合开了间书塾,教书能挣点钱补家用。

      李江洲晚上回府,壹拾告诉他:“今日赵郎君来过了,顾老板也来过了。”

      他若无其事地脱下沾着灰土味道的黑甲,少了金属铁甲的舒服,他自在地活动腰身,语气极轻慢地问:“是吗?他们可真会挑日子,凑一起了。”

      他把黑甲扔在案几上,壹拾直接给他扔到了地上,“你约莫也知道他们来做什么的,我也不必转述了。”

      李江洲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一件深灰单衣,他解释道:“跟陈安良冲撞的事,是他越界动手的,还有去叹花楼,也是因为这次打架的事,想抚慰一下弟兄们。”

      壹拾懒得管他在外面做些什么,惹祸的动机又是什么,只道:“欠顾老板的酒钱我已经补上了。你往后做事慎重些,叹花楼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常去。”

      “我就去喝酒而已,又不是去找妓女睡觉。”

      “你和谁睡觉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想你安分过日子。”

      “我几时不安分?”李江洲摸了摸自己脑后反骨,他被壹拾教训,撇了撇嘴角,牵动了嘴角的伤,他不是滋味道:“我被人打了,你问都不问一句?”

      这些年二人对外以姐弟相称,戏演得多了,也有几分成真。七年共处,他照顾壹拾,壹拾教他写字念书,倒不能说是没有情分。

      壹拾对他也有怨:“关心你有何用?今天才问候过你,过半个月,又带一身伤回来。”

      她想提分家的事儿,但看李江洲今日又混兮兮的,便暂时没提这事。

      “不过陈安良也被打得够惨,今天见到他还拄着拐杖呢。”

      一人有一人的性子,壹拾也不奢求李江洲能像过去的李倦那样持重。

      今日是李倦的忌日,他总是出现在壹拾脑海中。

      江洲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他不但没有像过去那样缅怀李倦,反而很可恶地想,还好李倦死的早。

      李倦不死,哪有他的今日。

      夜色浓郁,月隐梢头,壹拾道:“我要回屋睡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她走到门前,身后传来李江洲年轻的声音:“他没有为你做到的事,我也能为你做。”

      壹拾淡淡笑了笑,道:“早些休息。”

      回屋自己里,她拿出李倦赠李江洲的匕首,轻轻擦拭匕刃。

      他们当初逃到江洲,没带任何身外物。唯李江洲身上有一把匕首,是李倦赠他。他把匕首送给壹拾,让壹拾用来怀念李倦。

      那是李倦唯一的遗物。

      壹拾耳边回荡着李江洲的话——那些李倦没能为她做到的事。

      她有什么事呐,旧国的孩子在她的教导下知书达理,湖心住着的鸭子也被她喂得珠圆玉润,她早就不想着要复国仇了。

      她死过一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何必拿来以卵击石?

      而李江洲和她不同,他正是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的时候,早晚要成家立业,所以壹拾近来常常思虑同李江洲分家之事。

      壹拾离开,李江洲并没听她的话休息,凉夜里,他一件外袍都不披,穿着单衣就走出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古柏下,透过窗棂看着她将那支匕首擦拭了十来遍。

      拿帕子擦完了,再用手指触摸。

      一格格窗棂把李江洲的视线打碎了,李江洲思绪也混乱,他的魂魄似乎已经飞去了壹拾的手下,附在了那把匕首上。

      他不禁想,那把匕首是否有着李倦的魂魄,她是在抚摸匕首,还是在抚摸李倦的魂魄?

      可人都死了,睹物思人又有何用。

      李江洲对李倦的感情很复杂。

      他感激李倦对他的养育之恩,却又忍不住侥幸李倦死的早,如果不是七年前的国破,他这辈子也没机会和壹拾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人总要为自己一些可怕的念头付出代价,李江洲很怕自己脑海中这种想法,所以他发誓一定要为齐国报仇,到那一日,他便不必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

      夜色已深,李江洲沐浴过,又自己捣腾着换了药,他对着镜子很艰难地在后背贴上膏药。

      背处有一道寸长的疤口,上次被陈安良那孙子朝他背上的旧伤处抓了一把,旧伤又成了新伤。

      那一道旧的疤,是他当年杀燕国的馆门将军时被他刺的。

      他从馆门将军手中夺江洲令,并不像外界传言渲染的那般伟大、有前瞻性。

      李倦死于馆门将军一声令下的乱箭之中。

      他去杀馆门将军,并不是为了想要夺得江洲,他只是想给李倦报仇。

      他运气好,那日馆门将军正在叹花楼里逍遥快活,侍从很少,李江洲一刀从他背上刺下去,馆门将军挣扎,拔剑朝他背上砍了一刀,而李倦是个孩童,最大的优势是体量轻小,他躲得很及时,再一刀朝馆门将军前胸劈去,馆门将军便倒下了。

      而他只是顺手拿走江洲令。

      李倦是他一生中最重要之人,可他竟觊觎着李倦的未婚妻。

      明明他刚沐浴过,还是觉得浑身粘腻。

      李江洲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团鹅黄色的绸布,先鼻子凑上去嗅一嗅…已经没了壹拾的味道。

      这是壹拾的小衣,去年她要拿去扔了,被李江洲又捡了回来。

      虽然壹拾的气味已经不存在了,可他能想象得到。

      是清淡的药香。

      她的手,也如这团布料般柔软。

      李江洲捏紧这团布,仿佛它是卫壹拾的手,他要把她的手捏碎了,让她再也骄傲不得。

      过去的壹拾是齐王国最高贵的公主,王权礼教把她包裹成高高在上的神祗。

      但壹拾也是柔和的,她对所有人都很温和,看谁都眼含笑意,不论她是一位公主,还是一位亡国公主。

      可唯独对他。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脑中的画面彻底失控,他看到那个王座之上的卫壹拾脱掉身上一层层盛装,成为和普天之下其它女人一样的平凡人。

      她向他款款来,一步步丢掉矜持、高贵。

      李江洲喉头溢出一声长吟,他仰面,睁开眼,只有空荡荡的天际。几只飞虫在灯下飘来飘去,他拂袖,将那些黑虫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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