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患》朝江烬

39、第 39 章

　　江简宁正披着大袍倚在案边翻书，预备读完这一卷便熄灯歇下。然而窗外闹哄哄的，像有只蝶子正在扑棱棱乱撞灯筒罩，声音不大，却吵人。

　　江简宁把手上的书一扣，扬声问外面怎么了，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停柏期期艾艾的声音：“世子，二、二公子说他好饿。”
　　“……”江简宁捏了捏眉心，知道这是江疾又要作妖，他忧心地摸了摸头顶，怀疑这样下去是否还能长高：“饿就去厨房，我这里又没有吃的。”

　　他还隐隐听见江疾做作的控诉与喷嚏声——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猫，正固执又难过地刨门。
　　江简宁本心如冷铁，奈何他平时对江疾真好似个心疼弟弟的好兄长一样，他院子里的女使们下意识觉得他良善温柔，定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于是在他还沉默着的功夫，江疾已经畅通无阻，把整个院子都搅动了起来，热菜虽是没有，果点小吃倒是端上来了不少。
　　知情的不知情的，见世子又把二公子放了进去，立刻将方才的避之不及与嫌隙抛在脑后，热热闹闹地拥了上来。

　　江简宁看着江疾大摇大摆地进了屋，膝盖上灰扑扑、裤子上也灰扑扑，还大剌剌就要往他干干净净的藤榻上坐，终于忍不住喝止他，唤来女使给他打扫干净：“你不回去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

　　江疾是知道江简宁现在十分烦他，可烦他又怎么样呢？他现在有恃宠而骄的资本。
　　看江简宁如今对他这样无可奈何，必是留了他还有什么用。

　　他一双眼藏在灯火的阴影里，唇角却勾着明晃晃的轻佻笑容，在那些果点里翻翻捡捡，万分嫌弃的模样：“阿兄今天都没去接我……我走了很远、跪了一天也吃不上饭，又累又饿……”

　　明日江简宁还要早起去东宫进学——不知怎的，太子要求他提前些来演武，江简宁当然不愿意，明着暗着又是咳嗽又是生病。
　　不过只换来太子笑眯眯的一句“久病成医，莫耍小脾气”，轻飘飘便给揭穿带过了。

　　“你要怎样？”一想到明天还要早起、还要习拳，江简宁就觉得分外烦躁，连带着看江疾也百般不顺眼。他绷着脸坐在那儿，下颌咬得紧紧，介乎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弧线看起来利落又可爱，连发脾气都显得莫名乖巧。

　　“饿了当然要吃东西，”江疾站了起来：“我……”
　　江简宁皱了皱眉，他很困，但又不想在江疾面前露出疲态——他总是想着要压江疾一头。
　　因此他咬着后槽牙把这个哈欠憋了回去，连说话都好像恨恨的，但声音不高，又好似呢喃：“你到底要怎样？”

　　江疾见人有点惹毛了的意思，立刻见好就收，乖顺地扬起笑脸：“我想吃面。”
　　江简宁一愣：“你白天不是吃过了么？怎么还吃？”

　　江疾俯视着他，弯着眼睛无辜又可怜地笑，只是笑意森然。
　　“既然要喂，总该大方一点，阿兄。”他站在那里，身量不显，影子却拉得很长，落在窗纸上像一头低伏的猛兽。

　　“吃不饱，就睡不好，睡不好就熬人精神呀。”

　　江疾语气天真又理所应当，好似什么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他与江简宁安静地对视，灯花噼啪，像跳进滚滚尘寰里的一颗小小星子。
　　那琥珀色的灯光粘稠静谧地淌下来，一层一层，将神情冷淡的江简宁融铸进坚硬的蜜壳。

　　“你说得对。”江简宁一拂衣裳——他没着发冠、散着发，柔顺的长发从肩侧垂下来，看起来软绵绵的。
　　江疾不自主地捻了捻手指，想替他拢起来。

　　“我陪你一起去，吃饱了，好睡觉。”

　　＊

　　江简宁知道江疾怕——他怕要再回去过原来那样的日子，所以才不安地想要他一个态度，好叫别人都知道他这个二公子还没失宠。

　　厨房的人早就歇下了，只留有预备烧水的小厮彻夜候着，见世子带着二公子过来，连忙就要把师傅叫起来，却见世子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不必了，有什么方便的预制菜热一下就好了。”

　　纵然一切从简，依旧折腾到了深夜。江疾倒是无牵无挂，一觉舒舒服服睡到了辰时，因没人挂怀也没人打搅，所以不好也不坏。
　　他见窗边露出来个毛茸茸的头顶，便知道是他那装疯卖傻的姨娘在看着他，刚一唤停柏，就见海姨娘受惊兔子似的跑走了。

　　江疾收回目光问：“世子呢？”
　　停柏叹气：“世子去了太子殿下那儿……您要起来吗？侯爷那天生了那样大的气，这几天您还是……”

　　还是怎么样？收敛点么？江疾摸了摸下巴，他知道江清麟定不会为难他，反正江清麟的刁难，其实都是不痛不痒的。
　　或者说，只面子上难听些，里子还干干净净的。

　　他更加不惧，大摇大摆领着停柏出门，那天遇到的几个羽林郎巡查从来消极怠工，一见他过来，热络地与他打招呼，还要听故事一般去问那天他一个小孩儿从匪首手中跑出来的细节。

　　江疾乐得，说书似的给他们讲了听，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那几个小纨绔也觉得新奇，纷纷来搭话，没多一会儿就都熟络起来。
　　而等江简宁知道时，江疾也早已混进了这堆儿纨绔圈里。

　　早先他想叫吴昀带着江疾一起玩，还在琢磨怎样不动声色地开口，未成想江疾竟早先一步与吴昀他们相熟了，吴昀还乐颠颠地与江简宁夸赞他这弟弟有趣儿。
　　自然就连侯府内，也没人不信二公子失宠了的，又纷纷热切地拿他当正经公子供着了。

　　江简宁捏捏手指——他一向知道江疾有能耐，能屈能伸的，如果他想，可以轻而易举讨任何人喜欢。
　　一时间又有点微微的酸涩。

　　不过恰逢已经过了些时日，江简宁却一直未曾给过林蔓音讯，林蔓却主动约了江简宁一同拜佛上香，叫江简宁花了些心思应对，便也就把江疾的事给忘了。

　　四月初三，寒冬彻底过去。江简宁院子外的梅花早就落了，刚生出来的叶子还没有来得及变成绿色，显出一种花朵似的秾丽紫色，一簇一簇的远看也好看。
　　江简宁的大氅换成了更轻便的斗篷或罩衣，流苏?坠，看起来也是个风流俊气的小少年了。

　　他带着停淮赴约，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刚走到三进花墙那边儿，却见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年纪不小的老仆老妇往荒院那边走，几个人本来走得便不大阔步，一见世子更是拱肩缩背地避让，低着头十分怯怯的模样，好似要将自己缩进墙里一般。

　　“嬷嬷这是去哪？”既然遇见了，江简宁便多问了一嘴，权当搭个话。
　　那嬷嬷赶紧行礼：“回世子，老奴见二公子那缺些杂役，就赶紧挑了老实本分的，给公子送去。”

　　江简宁本不欲多管，只是他一错眼的功夫，竟在其中一中年男人脸上看到了一块黑色的痦子，从眉尾到太阳穴再蔓延到颧骨。
　　男人偏着头，似乎也像是知道自己这张脸并不招人喜欢，竭力要避着人似的。

　　似乎有一道雷光直直劈向江简宁头顶，震得他五脏六腑具数轰鸣——他死死盯着那男人的侧脸，背上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那男人好似也察觉出来不妥，飞快拿余光斜了江简宁一眼，面上神情却恭顺自然，真像个普通杂役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江简宁听见自己发出了温和的声音。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惊叫出声。

　　“小人邹有……”
　　后面的话他听不见了，江简宁冷漠地看着这个脸上生着丑陋黑痣的男人。

　　其实他并不叫邹有，他本名应当叫周攸。
　　是江疾身边的一等谋士。

---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崩溃早八，还有狗来烦我，崩溃崩溃崩溃
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睡醒爬起来写！
感谢在2023-06-21 01:31:38~2023-06-24 02:3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是一只烤面包 13瓶；零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