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当年明月下西楼》向北归鸿

1、添酒回灯重开宴

　　无人敢想陆小凤会宣布要退隐江湖。
　　自消息传开，时至今日江湖上茶余饭后的闲谈依然少不得提一提关于陆小凤退隐的缘由和所归之处。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没有腥风血雨的江湖里所有人的消遣。
　　有人说他是遇见了绝世佳人一见倾心，自此浪子归心，与爱人携手归隐于天山脚下。
　　也有人反驳一定是因为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仇家遍天下怕被寻仇，心生胆寒就借口退隐逃窜到了塞外。
　　江湖上许多人都对陆小凤怀有仰慕之心，听这话登时火气直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作响，震起一阵灰尘，啐口痰骂向说出这番话的泼皮。
　　几个人你来我往争辩一通，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没忍住他的暴躁脾气，两伙人大最后大打一通才算罢休。
　　可不论什么缘由，在他们的嘴里总逃不过恩怨情仇四个字。
　　但就像谣言是从千万张嘴巴里吐出来的一样，说这些话的人没有一个敢拍着自己胸脯保证，他所说的就是从陆小凤那里亲耳听到的。
　　所以它成为了一个迷。
　　陆小凤是个心眼儿很小的人，小的只能装下他最爱的美酒女人和真正的知己朋友。
　　而他同时又是一个心胸很阔的人，阔到对别人说的话充耳不闻，无论是仰慕他还是贬低他，他都能一笑而过。
　　他做人做事从不想听别人的想法，随心所欲狂傲不羁，他总是能沾染几分。
　　正如江湖上经久不衰地流传着关于他的种种传奇，自陆小凤厌倦了疲于奔命的生活想偷个懒后，许多人为他的退隐吵得不可开交，可故事里的主角此刻却躲在万梅山庄里，十分快活自得地喝着西门吹雪昨年才酿下的红梅白雪酒。
　　西门吹雪是个绝世的高手，同样也是一个酿酒的行家，几乎以往的每一年陆小凤都会以各种方式讨要几坛来解他的酒瘾。
　　他躺在西门吹雪家里的屋顶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眯着眼仔细观察天上的群燕自眼前飞掠而过，陆小凤很喜欢这些小家伙，可能是因为他们同样会被别人叫做鸟啊凤啊的。
　　他身旁放着两个空酒坛，手里拎着快见底的那坛，他慵懒躺在瓦片上晒着午后的太阳，仲夏时节还不至于闷热，很容易让人迷上睡觉。
　　陆小凤躲进了万梅山庄，有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
　　这世上知道的人也许并不少，但江湖上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又有哪个不是人精。
　　忌惮于天下第一剑客的威名，即使有人蠢蠢欲动，一时倒也无人敢光明正大的到万梅山庄寻找陆小凤。
　　可世上总有例外。
　　若问江湖上谁是那个让人想到陆小凤的同时也会被提及的人，恐怕就算让陆小凤本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也会首当其冲想起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名满江南的花满楼。
　　所以当日头渐淡、晒完太阳的陆小凤拎着酒壶，推开他在万梅山庄住处的房门后看到正独自坐在茶案前低头品茶的花满楼时，陆小凤转过身关上房门，脸上扬着自己浑然不觉的笑意熟稔走向花满楼，坐在他身边。
　　虽说两人自从陆小凤宣布退隐后已有半年未见，但陆小凤一点也不会奇怪为什么花满楼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有些东西是经年累月的习惯，就像他们十几年如一日的默契一样，早就刻进了彼此的骨子里。
　　只不过从前都是他去小楼里找花满楼讨酒，而这一次是花满楼来他这里喝茶。
　　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出意料开口还是花满楼一惯常听到的不正经。
　　“花满楼，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这只闲云野鹤了？”
　　“我竟不知，陆小凤什么时候不做凤凰，改做野鹤了。”
　　花满楼手握茶杯轻抿一口，温度适宜清香扑鼻，是雨后春茶，他笑着展开手中折扇轻摇，微微侧头偏向陆小凤，这是他一惯的习惯，与人交谈时要将自己的身体倾向投注于对方。
　　尽管眼盲但他总是尊重着他的朋友们，尊重着任何人，这是独属于花满楼的温柔。
　　他自然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多年好友。
　　陆小凤这张嘴是永远也闲不住的，总是爱戏耍别人一番，越是亲密越甚。
　　“你不知，我一直呆在这里，天天对着西门吹雪那根不懂风趣的木头，快要把我憋死了，没办法，我只好化身野鹤闲来无事啄啄木了。”
　　陆小凤说的煞有其事，仿佛在这里受尽了西门吹雪的冷淡，他将酒坛放在一旁，连最爱的酒都弃之不顾开始向花满楼诉起苦。
　　哪有鹤是会啄木的。
　　花满楼忍不住被他逗得发笑，竟也感叹道：“谁又能想到，一向喜欢自由自在的陆小凤，也会乖乖的呆在一个地方如此之久。”
　　哪知陆小凤听到此话忙不迭地开始反驳。
　　“你啊你，总是喜欢挖苦我，若不是怕有些人不死心总是偶尔来打扰我，我怎么会与那块冰呆在一起，相比起他，我倒是更喜欢花兄的百花楼。”
　　“为何？”花满楼不太明白自己的百花楼为什么比万梅山庄更得陆小凤青眼。
　　“有花赏，有酒喝，还有。”陆小凤故意一顿，微微探身拉近与花满楼之间的距离。
　　“还有花满楼啊。”
　　陆小凤心想，他今天也许是有些醉了，看到的花满楼有些朦胧不清，只觉得他的身上花香弥漫，俊秀的脸展露出盈盈笑颜。
　　这也没错，花满楼本就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花满楼早已习惯了陆小凤的油嘴滑舌，只是附和着点头，似没有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没有逗弄到花满楼，陆小凤感到无趣，只好自顾自去喝酒，而花满楼则继续饮茶，二人一时无话，四周寂静，可难得的是二人没有一丝尴尬气氛。
　　原因无他，只因这就是他们多年以来的相处的方式，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早已坐立不安，可于他们而言，却又好像是相得益彰的舒适。
　　注意到花满楼的茶碗已快见底，陆小凤拎起茶壶为自己的好友续满新茶，袅袅茶香溢进花满楼的鼻子里，笑意便在他的脸上愈发明显。
　　花满楼与陆小凤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陆小凤嗜酒如命，花满楼却更爱品茶。
　　他们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柔情似水，一个胆大一个心细，极致的不同却又注定互补。
　　陆小凤刚把手里的茶壶放下，就见花满楼抬手摸向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用绢布包裹的东西，他将包裹拿在手里低头颦眉思索一瞬，而后递向陆小凤。
　　陆小凤全程都在关注花满楼，见他递过来时第一时间接下，拿在手里好奇的瞧了几眼没有着急打开，而是看着花满楼等待着他的解惑。
　　果然，花满楼知他疑惑。
　　“陆兄，这里面是一本书。”
　　“书？”
　　“正是。”花满楼向他解释道。
　　“什么样的书？”陆小凤想不通花满楼给他一本书干什么，难道是真怕自己在这里太过无聊，找来了什么故事话本给他解闷儿？
　　不等陆小凤继续傻想，花满楼开始为他解释。
　　“你也知道，我是一个闲人，平日里很爱侍花弄草，所以父亲一直都在令人搜集养护花草的书籍，并且为我单独在书库中辟出一处放置这些书，数月前我就在一批新搜寻到的书籍里发现了它，所以虽然封页并没有书名著述，我也只当是一本普通的花籍而已，便拿回了楼里，结果..........。”
　　说到这里花满楼再次停顿，他似乎有些踌躇犹豫，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但也只是一瞬。
　　“结果我翻阅时，却发现这是一本秘籍，一本记录着当今武林中许多门派的独门武功及破解之法的秘籍。”
　　“什么！”花满楼的话让纵使见多识广的陆小凤也不禁十分惊讶。
　　他再也忍不住打开了包裹。
　　果然里面躺着一本封皮上空无一字的书籍，它应该已有些年头，书皮上沾着沉积的泥土，纸张泛黄，四周边角处已破损严重。
　　翻开看前面没什么稀奇，都只是些记录花中品种玉特征的内容，他往后翻看一部分渐渐发现不同，其上竟赫然写着昆仑山乾坤阁的独门绝技之一，追风赶月掌，再往下翻则是详细的写着如何一招一式破解追风赶月掌。
　　登时冷汗直流，酒也清醒了几分。
　　陆小凤不再往下翻看，但他也难得一见的皱着眉头，竟显得又有趣又窘迫，可他也没有心思讲究这个。
　　半晌才道。
　　“花满楼，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这本秘籍来得蹊跷，并且危险万分。
　　它是何来历，又为何出现在花家，若是有其他人发现花满楼手中这本秘籍怎么办，是不是有人要以此来伤害花家，伤害花满楼。
　　他发现自己还是那样的爱管闲事，可这又不是闲事，这是关乎花满楼的事，那他就不得不多想。
　　花满楼听得出陆小凤的话里满含对他的担忧，倾身凑到陆小凤身边抬手摸到他的手臂轻轻拍着，竟是在安抚陆小凤。
　　花满楼忽然的凑近让陆小凤心底微颤，花满楼现在与他近在咫尺，近的隐约可以闻到花满楼身上的花香，可说不清原因这香气竟让他有些心跳加速头脑发昏。
　　这一刻他竟什么也不愿想。
　　“不必过于忧虑，原本我也觉得这本书来历不明怕是有人对花家不利，便一直提防着周遭动向，但我发现此书差不多已有三月，现如今并无任何异常，我想，也许它只是偶然出现在花家。”
　　花满楼说出自己的猜测，想以此来宽慰他。
　　“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此书绝不可再让除你我之外的人知晓，否则定又是一场动荡。”
　　花满楼还是决定麻烦陆小凤这一次。
　　“所以我想将它暂时放在这，不论什么原因都会比在我、在花家更妥当，这一次恐怕真的要麻烦陆兄了。”
　　花满楼不愧是花满楼，他总是能想到解决问题最上等的办法，虽然陆小凤仍然担心，但他倒是更相信花满楼的直觉和想法。
　　他将书贴身放好，拍拍胸口冲花满楼说道。
　　“放心吧，我一定看护好它。”陆小凤想，他已经为了花满楼豁出去一次命了，这次护好一本书又算什么麻烦事呢。
　　那些顾虑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能想到这些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花满楼的聪慧也是陆小凤真心佩服的。
　　正当他低头咬着手指思索要说些什么好听的逗花满楼开心一点，突然瞥见了花满楼腰间坠着的玉佩。
　　“花兄，你终于舍得将我送你的玉佩拿出来了。”若花满楼没有听错的话，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喜悦。
　　那是一块司南凤佩。
　　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宝贝，淡青色玉凤通体莹润，羽翼伸展活灵活现，根根羽毛和凤身雕刻的栩栩如生，凤尾系着一根青白流苏，就这样挂在花满楼的腰间，与如玉的公子一样璀璨夺目。
　　“我就说这玉佩和你一定很相配。”他想也没想就发自内心赞叹起来，陆小凤想起了它的由来。
　　这是陆小凤打赌赢到手的。
　　那一年碧海春风的楼主非要与陆小凤打赌喝酒，他本不想应承，喝酒是件美事却不该是赌事，那楼主却献宝似的拿出了一块玉佩，对他说凤凰怎能不佩凤，如此这般，便是这块玉佩的来历。
　　再后来，忘记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将这玉佩送给了花满楼。
　　闻言花满楼一愣，似乎没成想陆小凤会注意到这种小事，随即便想到也许是自己凑近他安抚的动作太大，无意中让玉佩露了出来。
　　手掌摸上玉佩，他似是有些被发现的羞涩，只短短应了一声，陆小凤却没有再说什么。
　　从刚才花满楼靠近自己开始，自己就越发显得心绪不宁，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意识不集中，如此倒真没有注意到花满楼的别扭。
　　二人又说了一些近日彼此听到或是亲历的事情给对方听，夕阳西沉下，万梅山庄里传出一阵阵爽朗的谈笑声，而不论是陆小凤的酒还是花满楼的茶都是续了再续。
　　直至暮色降临灯花昼起，仍是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