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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番外、多年前的你 ...

  •   日向麟太郎和泷泽育美分开的那日,天气很好。

      离婚的官司滔天,大大小小的询问质问压得人喘不过气,又像是噩梦的终结,带来一点点新生活的希望。可惜在医院养伤的泷泽雪绘并没有亲眼见到他们从法院走出的那一刻,只能从抽时间来照顾她的某位远房亲戚口中模糊得知。

      麟太郎确实是胜诉了,但是在争得两败俱伤之前,他以他们居住的那栋房子为筹码,换来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小绘麻那时正因为家庭变故而请了几天的假没去上学,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病床前,变着花样地递来好吃的东西,哄着她睡觉,让她好好养伤,不要让其他的东西分心。

      毕竟绘麻并不喜欢自己的妈妈,觉得爸爸和一个婚内出轨、又经常会让姐姐浑身是伤的女人离婚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泷泽雪绘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也接受了妹妹远比以往更粘人的关心。可直到有一天她想去医院外晒晒太阳,小花园里的人不多,因此也能轻易将一些见不得人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要不是因为她自作主张,我们麟太郎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婚?!”

      “你看看现在,连唯一一套房子都没了!那孩子自私死了,这种丢人的事情怎么能闹大呀,活脱脱就是一个白眼狼!”

      “麟太郎好歹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的吧,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那个应该被她叫‘姑姑’的女士激动的手指乱飞,恨不得直直地戳到天上去,后面的话泷泽雪绘没能听到,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是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其实泷泽雪绘一开始坚定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只有这样她和绘麻才能逃出那种像地狱一样的生活,撕破那个女人令人作呕的伪装。

      可事实上,她一厢情愿,唯一勇敢的一次反抗让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责怪视线,还有父亲一次次踏上法院台阶时疲惫的叹息。

      “没关系的,姐姐。”

      绘麻附在耳上的手慢慢落了下去,微微一顿,最终还是环住了她单薄的不堪一击的身子。

      “还有我爱你呀,其他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我会一直爱你的。”

      她幼稚的安慰另泷泽雪绘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好转,在经历了夜以继日的剧痛过后,她最终还是陷入了再也走不出来的死胡同里。

      ——原来自己,才是导致他们婚姻破碎的关键人物。

      后来出院,搬家的时候泷泽雪绘什么话都没说,幸好麟太郎的积蓄还可以租得起一套还不错的公寓供他们落脚,所有人都像是要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似的,谁都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麟太郎因此在日本多呆了一段时间,绘麻也快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万事万物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一个月之后,泷泽雪绘突然就攥着从异国寄来的录取通知书,隔着五米远的距离跟父亲说——我要去国外。

      “是全额奖学金,之前的竞赛也存了一些钱,再加上去勤工俭学的话我可以负担自己的开销。”

      她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余光里的绘麻在因为这个事情而止不住的发抖,她看到了妹妹红起来的眼眶,沉默了几秒,却还是狠心地一字一句说了出来,“不管是房子还是老师我都已经联系好了,一星期后就要去报道。所以这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了,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去。”

      很小的时候,家里条件就算不算特别富裕但也慷慨,麟太郎每次离开之前都会问她们想要什么,可泷泽雪绘从来不要求得到任何东西,没想到第一次开口,就是要离开这个家。

      “雪绘啊。”他尝试着叫她的名字,可张了好几次口才勉强苦笑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先坐下来聊聊比较好,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现在……”

      此时的现状让他有些说不出口,揉了揉眉心,指向绘麻的方向,“而且小千现在离不开你,你也清楚你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如果你走了,她又该怎样一个人生活呢?”

      ——你舍得让她一个人吗?

       因为麟太郎一而再的提醒,泷泽雪绘的脸冷得可怕,一个字都说不出。

      其实她很久之前就想问一句,爸爸,你离婚的时候怪我吗?

      像这样一直看着我,日日夜夜看着我,就不觉得很恶心吗?

      她死死地抿唇,眼眸里有风云变幻的复杂,好半晌才起身,冷淡地说道:“我无所谓。”

      就算再被误会,她也承受得起;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无法遮掩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她都可以。

      泷泽雪绘不想再在这里多留就往外走,麟太郎还在后面说着什么她也不想听,可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绘麻缓慢地站了起来,轻轻盖住了父亲的手。

      “爸爸。”她说,“就让姐姐走吧。”

      后来泷泽雪绘如愿乘上了前往欧洲的航班,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与日本截然不同,好在她适应能力很强,在学校一切都好,虽然不擅长和人打成一片,但好在心底还算善良,再加上专业成绩一流,平时很得老师喜爱。

      可她还是始终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这里的亚洲面孔很少,纸醉金迷的留学生圈子她也混不进去。每天都过着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累了,也只是走到一座很古老的石桥上,听听从西西里海吹来的风声。

      朝日奈光就是打破那个状况的转折点。

      那段时间欧洲的经济不景气,房东太太说下个月的房租要涨将近四百欧元,这让她不得不选择腾出一个堆满杂货的房间来找一个合租的室友。

      朝日奈光恰巧就是这个时候循着招租广告找来的,同样是来自日本的年上‘大姐姐’,看起来没什么不良癖好,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说家。

      “我是朝川流光~”他最开始是这样介绍的。

      急需一个帮她分担房租的泷泽雪绘轻易相信了他的话,当机立断就让他搬了进来,接受了这个突然天降的美女舍友。

      可没想到的是他是特别自来熟的类型,而且是嘴巴无论如何都闲不住的那种人,会在她每次要去上学的时候特地探出头来说“一路顺风”,会在她每次半夜到家的时候说“欢迎回来”,甚至会不定时是去敲她房间的门,像小鸭子一样嘎嘎叫着今天中午吃些什么比较好。

      泷泽雪绘并不是很喜欢这样过于亲切的问候,这总让她有一种自己还留在伤心地的错觉。可那整日笑嘻嘻的家伙却似乎总是乐此不疲,甚至还会缠着她一直碎碎念一直碎碎念直到听见她开口说话才善罢甘休。

      但是他们也不总是能和平的相处,比如泷泽雪绘不止一次撞见他像一滩烂泥似的在沙发昏睡一夜,或是有陌生男人从他的房间出来,虽然严厉禁止过但收效甚微,冷战和吵架是避免不了的,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他偷偷混进她的学校,在图书馆一边用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盯着她,一边用指尖卷着她的头发抱怨学得东西好难,连理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依旧走过了很多个珍贵的晨昏和日落。

      对于朝日奈光来说,泷泽雪绘是自己最无法理解的努力派,是莫名会对男性避之不及的恐男患者,是脑子里时时刻刻紧绷着一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燃的炸弹,是很少表露自己情绪但笑起来很漂亮的奇怪女孩。

      而对于泷泽雪绘来说,在求学最初的那两年她也无法理解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可生命的意义除了咬牙前行,似乎就只剩下朝川流光了。

      真正认识对方,是在那天——

      就因为他从来都不避讳男女之间的距离,经常带人回来或者夜宿在陌生人的家,这样的行为自然也招惹到了一些不好说话的刺头,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人,在经常光顾的酒吧堵住了他的去路。

      要不是泷泽雪绘偶然接到了电话,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某人的紧急联系人。那时,她刚从24小时营业便利店出来,手里拎着的是晚上准备用来给朝川流光庆祝出书大卖的啤酒饮料。这通杂乱到听不清人声的电话让她的神情瞬间变了,她推开便利店的门,转身就跑。

      可这偌大的罗马城,谁知道他此时在哪?

       她沿着台伯河岸跑了很远,扶着膝,喘着粗气停下来,隐约想起来了。

      赶过去的时候,朝川流光已经在墙角不省人事,前些天一起去买的一对项链掉在地上,领口被扯开连内衣的带子都露了出来。泷泽雪绘恍惚地看着,只觉得有某种情绪忽的就蒙住了眼睛,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能对她好的人实在不多,那个总是没个正型的奇怪小说家就算其中一个。

      于是她走过去,一拳就毫不留情地砸到了其中一人的下巴上,他撞到墙上滑下来,捂着下巴艰难爬起时却又被扯着领子扳过来,再狠狠一脚踹上去。连腰都直不起的瞬间,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瓶就已经冲着他的头哐啷一声砸得粉碎。

      动手,是肯定她先动的。甚至因此出了血,窸窸窣窣地染红了一小片地毯。

      那个夜晚格外漫长。

      半拖半拽的把死尸一样的朝日奈光扛回小出租屋里,他沉的就像是一坨投入水中的烂肉,泷泽雪绘精疲力尽到几乎想把他就这样丢在走廊,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可他还是在进门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吐了出来。

      不幸被殃及到的泷泽雪绘此时身上脸上都精彩极了,她忍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干脆踉跄着将他一把甩到马桶边吐个痛快,自己则去房间换身干净的衣服。等回来的时候他的头都快埋到了坑里,泷泽雪绘嫌弃至极的戴了橡胶手套将他的胳膊架起来,憋着气搬到客厅。

      可他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实在不配到床上去睡,泷泽雪绘把他丢到地毯上就不想管了,盘腿坐在沙发上盯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让他活得姑且像人一些比较好,就干脆蹲下身子动手,一件一件的开始解他的衣服。

      可脱到最贴身的意见时,她却猛然一个激灵,身体彻底僵住了。

      ……这是什么?

      美女长着这种东西是正常的吗——?

       清晨时朝日奈光醒来,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没有躺在熟悉的地方,他慢慢坐起身子,浑身上下却臭的要死,呆了三秒钟才发现自己置身何处。

      甚至一回头时,才发现身后还有个人影。

      泷泽雪绘坐在沙发上,一条胳膊拖着下巴稳稳地撑着膝盖,她看起来阴沉沉地,绝不是睡醒刚起床,难道是在这里干坐了一夜不成?

      朝日奈光被她盯得有种莫名的紧张,舔了舔因缺水而干裂的唇,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泷泽雪绘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被两只乌黑眼睛盯着的时候朝日奈光总有一种自己会被杀掉的错觉,他连忙又凑近了一些,讨好似的贴着她的小腿问道,“我昨天是怎么回……”

      “就你没有什么想和我交代的吗?”

      “诶?”

      朝日奈光被她问得很明显愣了一下,可一张嘴就闻到了很浓的酒味,他下意识扯起领子嗅了嗅,衣角翻飞的时候,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胸前好像空荡荡的,再回头,朝日奈光分明就在垃圾桶里被她无情丢掉的两坨不明物体。

      性别暴露的突如其来,他甚至还没想好借口泷泽雪绘的逼问就已经到来了。问他是不是有异装癖,又问他是不是性别认知障碍,朝日奈光一连否定了她的所有不着边际的猜测。最后连泷泽雪绘都被气笑了,不想在和他再进行无意义的纠缠,甚至还撂下让他吃完早饭就立刻搬走的话——毕竟她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会撒谎的男人。

      “不不不,雪绘,你听我说。”

      朝日奈光许是察觉到了她身上马上要发作的气场,叫着她的名字就快步跟着她走进厨房,看都不看餐桌上那满满当当的‘送行饭’一眼。可一靠近了,他的目光却霎时变得警惕起来——因为在她的额角上,被发丝遮盖起来的地方若隐若现地藏着一条泛红的创口。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扣紧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拽了过来。

      “你干什么!”泷泽雪绘气的抓狂。

      “你昨天和人动手了么?和谁?!”可朝日奈光看起来却比她更生气,他逐字逐句地重复,仔仔细细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你知不知道要是把事情闹大的话是会被遣返回国的,你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了吗?”

      “那也不用你操心!”她抻着脖子躲开他的手,“你不是很能耐吗?连是男是女都能把我骗过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到质问起我来了!!”

      泷泽雪绘气到两颊通红,一双冒火的眸死死瞪着他。朝日奈光还从来没跟人因为这种事道歉,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种场合,只好像之前那样小心地去碰她的指尖,感觉到她并没有挣扎的意思才一点点大胆起来,弯下腰,愧疚地用额头抵住她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歉意。

      他其实不想这样的。

      泷泽雪绘没什么反应,只是脸上一阵凉一阵热,她深呼吸了几次,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恨不得直接冲进电梯跑得远远的,让她不必再面对这个隐藏性别的家伙。

      过了片刻后,她才冷冷地问:“抱够了吗?”

      没有。

      朝日奈光心里这么想着,又收紧手臂用力抱了她一下,才慢慢松开,双臂支在她身体两侧,虽然还是尴尬地,却还是问得,“所以呢,我们最后怎么回来的。”

      “有人帮我解决了。”

      “谁?”

      “……我学校的导师。”

      ——渡边介先生。

      说起来,最开始的时候渡边介也并不是他们学校的专业课教授,顶多算是个偶尔应邀过来讲讲杂七杂八经济学知识的散仙。

      而他第一次注意到泷泽雪绘是在某次课题发布上,东方血统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间很是格格不入,再加上沉默寡言的性子,成功让她成为了在小组作业中多出来的那一个。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渡边介那时候就认为这孩子性子犟的可以,以至于就算单打独斗一个人熬夜完成六七个人的工作,也不想服软去迎合一个并不待见自己的地方。

      后来某个深秋的夜晚,他蹬着小车在台伯河岸漫游,经过桥洞的时候却听到了某种压抑的声音。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桥上的泷泽雪绘。

      她在哭。

      纤弱的双臂搭在石桥上,紧紧圈着什么东西。

      这里的河水很深,甚至平时都很少有人的影子。可莫名的,渡边介觉得她并不会跳下去,下意识地认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沦落如此——毕竟她并不是那种软弱的人,即使没有人和她站在一起,她的眼睛里也总是有一种不服输的光芒在。

      只要这光还在,她就不会做傻事。

      所以让她这样紧紧拿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此想着,渡边慎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视线穿过她的肩膀,那是一本很厚的绿色封皮的小说,他是记得她挺爱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的,甚至在他讲课的时候偶尔也在翻,好像这样无味的时间就能过的快些。

      “‘尤利西斯’么,你这些天都在看这本?”他尽量放缓了语气,却依旧还是很有力地对她道。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泷泽雪绘还是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过来,只得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呆呆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老,老师?”

      “嗯,是我。”他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一起着看灯火辉煌的罗马城。

      “我记得这本书可没什么潸然泪下的情节,怎么了,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了么?”

      泷泽雪绘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那本书,渡边介分了一道余光过去,只见两页纸之前像是夹着什么东西,像是信封,又像是报告之类的。

      她不想说,渡边介也就不问了,谁让他就算事业有成,在安慰人这件事上也像全世界大部分男人一样嘴笨,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能环着胸,听着旁边不断传来抽噎的声音。

      “我有个儿子,他应该和你差不了几岁,不过经常会给我惹祸。”

      “我啊,起码也算你的半个老师,就算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可以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今后的岁月。”

      “人生遇到困难也是无法避免的,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而且想想,你的父母还在那么远的地方等你回去,怎么能就在这里止步不前呢?”

      他话里的某些词汇似乎对泷泽雪绘产生了微小的触动,渡边介敏锐的发现了,连忙趁热打铁地问道,“你父母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他们都在日本么?”

      泷泽雪绘吸了吸鼻子,头更低了,“他们已经离婚很久了。”

      这句话瞬间把渡边介接下来的说辞堵了回去,他尴尬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安慰人的话。

      可还没张口,泷泽雪绘就已经在旁边像倒垃圾一样讲了出来。

      她说父母的婚姻是让自己搞砸的。

      她说她不是爸爸的孩子,她只跟自己最讨厌的人有血缘,连自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她说,老师,我还是去死吧。

      泷泽雪绘想起那天在医院里,麟太郎摸着她的头跟她说回家了,可她看不清他的眼神是否在躲闪,也不知道他是否隐瞒了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自己怎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那她应该是谁?

      泷泽雪绘完全忍受不了这样的局面,很快眼眶里就有凝聚了滚烫的泪水,她用力撕扯着头发,扣紧泛红的头皮,埋首在膝盖上。

      渡边介这下彻底沉默了,他长吟一声,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道,“我记得那本书里有讲过,人只能是自己,不能是其他东西,就因为有一具摇摆不定的灵魂,所以才会被相互矛盾的疑惑撕扯,无法反抗人世无边的苦难……大概就是这样说的吧。”

      “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可我这个老头也再没什么能够安慰你的了。”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一起在石桥边坐了很久,泷泽雪绘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连朝日奈光因为她没回家着急打来的电话都不接,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像是要把以前欠下的眼泪全部流干。

      大风过后的寂静秋夜,渡边介头上顶了几片被风垂落的树叶,他搓了搓手臂,给哭得快断气的女孩子递了张纸巾,回头看她。

      “你想不想跟着我干?”

      “等你赚了足够多的钱,身体累到最后的临界点时,就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泷泽雪绘并不知道渡边介看上自己什么了,但就是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要跟着他。但渡边介并没有传授她任何有关于公司的知识,只是给她布置了两个任务,第一个是要坚决执行他的一切决定。第二个,是学会笑,要学会和任何见面的人微笑,从克服对男性的偏见开始,学会交谈,而不是当一个阴沉的、一无是处的哑巴。

      也就因为这个称不上任务的任务,泷泽雪绘很急剧地自我改变起来,每天一个人拿着书絮絮叨叨地练习讲话的技巧,又或是在半夜回家之后拉着朝日奈光的手,一点一点习惯他的触碰,克服对男人的精神性反感。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她作为特别助理第一次和渡边介一起参加企业家的晚宴,她只得跟在老师身后,在人群里僵硬地说着唯一会的几句客套话。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作为渡边介的得意门徒,已经会熟练地对带着不同面具的人讲不同的话,自然交谈地时候,连笑容都会让你心底发暖,有时也会露出一点点娇憨,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姿态。

      她拼命工作、拼命赚钱、拼命出人头地。得到了满足感,也有了被需要的感觉,让她在家缺失的都在公司里体验到了。

      那些就是她在意大利六年来所有凝聚的时光,好的,坏的,努力的,颓废的,全部只有朝日奈光会和渡边介见识过。

      但是当她23岁的时候,一通由日本打来的跨过电话让变故还是发生了。

      那日朝日奈光看见泷泽雪绘站在落地窗旁边,她的手中不确定地反反复复捏着手机,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很陌生。

      “怎么了?让我看看是谁夺走你的魂了。”

      他扭着腰笑眯眯地走过去,还以为是工作上又有什么人烦她了,却没想到泷泽雪绘只是抬起头,突兀地说了那么一句——

      “我可能要去日本了。”

      “日本?这次出差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么?不过渡边老头子不是前年回国了么?你顺路去看看他也不错,正好我也……”或许是因为她用的是‘去’而不‘回’,朝日奈光自然而然地没往那方面想,可说着说着就发觉她的表情不对劲起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干笑着问道,“喂喂,你不会是那个意思吧?别吓我啊。”

      随着泷泽雪绘断断续续地讲述,朝日奈光突然就产生了某种类似于秘宝要被人抢走的危机感,明明他们那么要好,她讲的故事只有他懂,他的任性自私也只有她能够全部接受。可突然之间,在一通电话之后,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小世界就要被割裂了。

      “我就是不明白——”他紧紧掐着沙发扶手,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在这里生活不好么?你为什么非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要回去,为什么在这里拼命努力过的种种,却连一个对你不管不顾的父亲都抵不上!”

      争吵过后就是无尽的沉默,他们在各自的房间坐了一晚上,缄默不言,各怀心思。

      其实泷泽雪绘并没有觉得回国之后会过得有多好,相反的,她觉得在意大利打拼的这些年都是有意义的,甚至跟朝川流光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她最自由自在的时候。

      但离别还是来了。

      去机场的时候,朝日奈光一反常态心情很愉悦的去送她,泷泽雪绘却一路靠着车窗,想说——

      光,其实我不想回去。

       可有些人就算不会再有交集,就算埋在回忆里面也都与你纠缠不断,争闹不休。

      她果然还是欠了父亲一些东西,这些无人知晓的秘密足以让她愧疚一辈子,哪怕自己也是受害者。

      可这些话一直到她进了安检通道,又被千千万万个忙着登机的人潮推走,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飞机轰鸣着冲入时间的洪流,这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在离开一辈子后,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番外、多年前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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