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林呓

44、第二十八节 Part 3

　　不知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间酒吧。也许是神明的指引，也许是朋友间的心有灵犀，总之，方雨霏知道林雪儿就在这里，而且肯定一直都在等着她的到来。
　　酒吧里一如既往地坐满了人，嘈嘈切切的人声让她心烦意乱，恍忽摇曳的灯光让她目眩神摇。方雨霏轻轻地踱了进去，好像走进了一个人地隐私之中。
　　眼前的场景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以至于方雨霏不得不徘徊于这些陌生人之前，仔细辨认着每一张面孔。然而她只看到了鄙夷和嘲弄，这不禁让她感到怯懦和羞愧，好像自己是一个被展示的怪胎一样。
　　终于，她看见了林雪儿。就在酒吧一角的小桌旁，对面坐着何岳。
　　林雪儿此时更加娇媚妖娆，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她正沉醉在眉来眼去的幸福之中呢。
　　“雪儿！”方雨霏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高兴地叫了起来。
　　然而林雪儿只是撩了一下眼睫毛，从依然带着笑意的嘴角撇过一句话：“你现在还来找我干什么？可惜太晚了。”
　　方雨霏一下紧张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太晚了？”
　　“人家早和心上人比翼双飞了，就你一直蒙在鼓里。活该你有今天，谁叫你一直不听我的话呢。”林雪儿语调轻盈，也不知是欣喜还是惋惜。
　　“你是说韩嘉铭吗？你看到他了？他在哪？”方雨霏激动地问。
　　然而林雪儿不再理她了，继续和何岳笑嘻嘻地说着悄悄话，好像方雨霏已经化为了空气。
　　“你快告诉我啊！你都看到了什么？他不要我了，是吗？你倒是说啊！”方雨霏已经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她真的就像空气一样，不管她怎么发泄着自己的能量，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阵轻飘飘的小风，又有谁会注意她呢？！
　　只有方雨霏自己能够注意到。
　　酒吧里远远的一角，隔着一堵装饰墙，方雨霏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正在丧失理智地大吵大闹，她居然心中一片泰然，就好像是在观赏一段录像片断，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在扮演某个角色而已。然而她对于自己的表演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在看到自己最终伤心地掩面而去时，她的心里才泛起了一点点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像终于可以因为这个蹩脚的演员勉强完成了演出而松了一口气。可又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开始感到一丝刺痛，隐隐约约觉得那个远去的背影也将她的灵魂一同带走了。或许她应该跟着一起走。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她。
　　是韩嘉铭！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印象中的那种散漫懈怠的感觉。
　　“你在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方雨霏感觉得到自己内心的欣喜，而刚才的刺痛感以及想要追随另一个自己而去的念头顿时无影无踪了。她只想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再从身边消失。
　　“我一直都是在这里等你的。你不记得了吗？”韩嘉铭微笑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方雨霏有满腔的幽怨想要诉说。
　　“我们必须得谨慎行事。她一直都在找我们。可是我不会让她找到的！”韩嘉铭说着，朝远处那个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瞥了一眼，脸上显出轻蔑的神色。
　　“谁在找我们？”方雨霏不解地问。
　　韩嘉铭并没有回答。他转过头深情地看着她说：“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每一次分开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我也很想你。我不要你再离开我了！”方雨霏感动了，她几乎就要扑到在他的怀里。
　　韩嘉铭继续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们已经错过太多了！你看，你给我写的这些信我一直都珍藏着，它们就是我的呼吸、我的心跳。还有这只小熊。你看着它的眼睛，它也在为我们祝福呢。”说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一会拿出一叠信纸，一会又拿出一直玩具小毛熊。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方雨霏越来越糊涂。玩具小熊那对黑漆漆的小眼睛像一根尖刺一样刺痛了她的心。
　　韩嘉铭警觉地看了一下四周，说：“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然后拉着方雨霏的胳膊就从装饰墙后面转了出来。
　　“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只有我们俩人的地方。一起把我们的故事写完。你看，我们就要完成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曾经的恋情有多么浪漫，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韩嘉铭边说边又拿出了那本打印好的小说。
　　“快走！”他不由分说，继续拉着方雨霏往前走。
　　“等等！”当方雨霏经过一面玻璃间隔时，镜面反射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让她霎那间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方雨霏停下脚步，惊诧地注视着玻璃间隔上自己有些模糊又有些破碎的影像。镜中人也同样惊诧地看过来。她却不是方雨霏，而是那个照片上的女人。
　　“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个“方雨霏”感到了震惊、错愕还有恐惧。她摸着自己的面颊，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着：“这不是我！她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是谁？”
　　韩嘉铭双手按住她的肩头，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你就是我隐藏在记忆废墟中的情感世界，你就是我尘封许久的往事、曾经错过的爱情！你就是我的秘密！”
　　“不！我是方雨霏，我不是谁的秘密！”她绝望地挣扎着，试图逃离这个古怪的地方。
　　“你跑不了啦！”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竟然是林雪儿和老何。林雪儿一脸的正义凛然，像极了电影中那些与匪徒狭路相逢的我公安人员。
　　“雪儿，是我啊，你认不出我了吗？”“方雨霏”感觉自己蒙受着巨大的冤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女人！你以为我像霏霏一样好蒙骗吗？好好看看吧，你们的罪证都在我手上！”林雪儿将一摞黑白照片甩了过来，纷纷扬扬地从方雨霏面前飘落。
　　“我就是霏霏啊！你们全都搞错了！”“方雨霏”无力地拨打着空中飘舞的照片。
　　“我要揭穿所有的谎言，让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随着林雪儿严厉而坚定的宣布，何岳上前一步，手中一台硕大的相机“咔嚓”一声，闪光灯爆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方雨霏只感到眼前一片眩晕，她无力地摇摇欲坠，嘴里啜泣般地嗫嚅着，“帮帮我吧，带我离开这里！”
　　没有人回应她。
　　慢慢地，视觉恢复了正常。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酒吧里那个角落发生的事情，注视着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恋人和另一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甚么，是走上前去还是转身逃跑。她发现自己如同被钉住了一样，双腿已经脱离了意识的控制。
　　好像电影在最后的结局，一切全都真相大白。方雨霏看得清清楚楚，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的眼泪流过面颊，她已经失去了任何表示冲动的愿望，她已经体会到了失去是一种什么滋味。
　　又是一阵闪光。所有的人、所有的景物全都淹没在白茫茫的空白之中。也许这就是世界的终结吧，但愿这一切的荒谬、痛苦与恐惧也全都终结了吧。然而怦怦的心跳让她意识到自己依然存在……

　　渐渐地，方雨霏适应了眼前的明亮，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已被早上的阳光渲染得好像新鲜的荔枝，透着亮又带着清新的气息。她感觉到阳光洒在脸上，同样地令人目炫，但却多了些许的朝气和希望。只是她的精神状态仍然没还有从疲惫中脱胎换骨，浑浑沌沌的好像过了保鲜期一样。
　　左右看了看，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安祥，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原来是在做梦！方雨霏长舒了一口气。她摸着脸颊，自己还是自己，只是似乎多了一道泪痕。梦中的经历再次清晰起来，心口的那种刺痛感并没有随着梦的结束而消失，曾经的伤心欲绝以及失落无助还在啃噬着她的神经中枢。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到恐惧。她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她恐惧，至少现在还不清楚。如果她能够坐下来静静地反省一下自己的内心，或许她就能够发现令她恐惧的其实是另一种真实：曾经一度自我认知的那个坚强的现代女性被打回了原形——她不过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个脆弱的女人，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而伪装起自己。
　　可惜，这会儿她完全让自己任由梦中拼接出来的景象塞满心头。
　　难道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寻找的事实真相吗？一定是这样的。这一切不正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吗？只不过她这个演员直到最后的时刻才知道剧情。
　　方雨霏再也无法释怀了，她完全不想再去思考些什么。愤怒的情绪裹挟着前所未遇的伤感顿时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