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林呓

19、第十二节

　　晚上，十点多。
　　酒吧里，幽暗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也笼罩着每一个客人，就好像是一只温柔而坚强的翅膀庇护着一群刚孵出的雏鸟。而这些脆弱的被庇护者们时而完全隐匿在黑色的羽翼中，时而让自己的心情曝露在温暖的灯光或烛光中，窃窃私语或轻声调笑与空气里漂浮的钢琴声、低音贝斯声恰倒好处地融为一体，共同演绎出一首动人的夜之歌。
　　方雨霏很喜欢这种气氛。她有时想，她工作时的那个小小直播间也应该是这样的，这种光线，这种音乐——除了甜甜的酒香和爆米花之类的小吃香味。这种环境最容易让人卸去所有的伪装和防护，让真实的心灵就像那一支支小蜡烛一样，虽然摇曳不安，在夜色中却闪现着最眩目的光芒。
　　“霏霏！霏霏！。”一个甜美如酒香的声音从角落里跳了出来。
　　方雨霏转头望去，一男一女对坐在一张小圆桌边。一身靓装的林雪儿正朝这边挥着手。
　　“这么巧啊，居然在这儿碰到你。一起坐吧。”林雪儿热情地把她拉倒自己旁边的一张堆满柔软靠垫的藤椅上坐下。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露出狡黠的目光。
　　当然巧了，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嘛。方雨霏心里不禁觉得很好笑，但脸上却是一副略感吃惊的表情。
　　其实，她们俩提前一个小时就坐在这张小圆桌边上了，一边商量着计策，一边还悠闲地喝了一杯果汁。然后，差不多的时候，方雨霏躲到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看着林雪儿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装出一副等人的焦急摸样，手里不停地把玩着一支百合花——这支花还是她们一起到花店里买的呢。然后看着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俩人开始面对面坐下开始喝啤酒聊天。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看上去两个人聊得很投机的样子。方雨霏不想再接着看下去了，只是随便翻了翻一旁书刊架上的杂志，或是站起来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张张风景照片，最后终于无聊地将整个身体埋在深深的沙发里，继续品味着那杯还没喝完的果汁，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偶尔闪过韩嘉铭的影子——她应该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坐在这里你侬我侬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了一个灯泡？而且还是一个憋掉了的灯泡。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这家伙不会一高兴把我给忘了吧？！方雨霏越发感到无聊。果汁也喝完了，现在是主动现身呢还是继续等待雪儿的信号呢？
　　终于等到林雪儿偷偷发过来的手机短信，一个“:-）”——这说明她的初试已经通过了，需要由方雨霏出面进行复试；如果短信是“:-（”就说明已经pass了，需要她适时地出现解救佳人了。
　　方雨霏偷偷从角落里溜出来，装作刚刚走进酒吧的样子，在快要靠近林雪儿的时候还刻意放慢了脚步，眼光随意地望向别处，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两个人，感觉那个男的好像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很自然地，雪儿就与她这么“巧遇”了。
　　方雨霏坐下后才看清这个男人，看样子得有三十好几了，说不定还要大。从棱角分明的脸上虽然难以看穿他的心思，但那双不大却透露出坚毅的眼睛却显示了他曾经丰富的人生经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鼎鼎大名的主持人方雨霏。”林雪儿一脸自豪的神色，说得方雨霏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叫何岳。很荣幸认识你。”男人主动介绍自己。
　　俩人礼节性地握了握手。方雨霏感到了那只大手传递出来的力量感。
　　“老何可是个很厉害的摄影师呢。”林雪儿更加自豪地说，那语气就好像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或老公似的。
　　方雨霏又点了杯果汁，听雪儿滔滔不决地说起了她的这个新朋友——虽说是新朋友，但给方雨霏听她说话的感觉就好像她已经认识他好多年了。何岳是一个自由摄影师，主要从事商业摄影，闲下来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朋友们一起开车全国各地周游，最远的一次差不多走了大半个中国。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知名的不知名的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同时他也把各地的景色全都装进了他的胶片里。
　　说的时候，林雪儿言语间充满了不可思议与崇拜。这种情绪同样也感染着方雨霏。
　　他会是个骗子吗？方雨霏暗暗思量。感觉不像啊。骗子都喜欢自吹自擂的。她仔细观察着对方。何岳的脸上很平静，说话时的语气也毫不张扬。
　　说老实话，方雨霏也不希望对方是个吹牛大王，毕竟能够真的拥有这样的经历该是多么有魅力的一个人啊。而且，当他在说起方雨霏老家的一些风土人情时说得头头是道，这让她打消了疑虑。
　　别忙，还可以进一步验证的。
　　“你觉得这些照片拍得怎么样？”方雨霏指着墙上挂的那些风景照。
　　老何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淡淡地说：“这个么，不太好评论。马马虎虎吧。”
　　看来这个老何水平很高么，那些照片方雨霏可是很欣赏的。他不是在吹牛吧。
　　“什么时候请你给我照张相。我以前拍的照片都难看死了。”方雨霏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丝，哪怕是最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何岳微微一笑：“现在就可以啊。”说着，弯腰从脚边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黑包。
　　两位女士好奇地看着魔术师从帽子里拎出一只小白兔。
　　一架照相机。样式很老也很旧的照相机，前面安装着一只很长的镜头。
　　“你随身还带着相机？”林雪儿掩饰不住她的好奇。
　　“并不这样，只是今天刚拍了一些照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我看看你都拍什么了。”林雪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拿起相机，仔细研究着相机的后部，寻找着液晶屏在什么地方。
　　何岳赶紧伸手制止，笑着说：“我这可不是数码相机，你可什么都看不到。”
　　林雪儿将相机还给他，一脸的失望：“这么老的东西，你还用啊？”
　　“它可跟了我好多年了，用的也很顺手。可能我是个老顽固吧。”何岳爱惜地抚弄着他的宝贝，“而且我也很喜欢胶片拍出来的感觉，那种光影效果感觉上是活生生的。”
　　看着两位女士很不解地看着他，何岳继续解释；“现在我也只能用它来拍。因为这里光线的照度不高，我必须使用高感胶片，这样拍出来的照片会有一种粗颗粒的效果。而目前数码相机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很适用了。”
　　他越解释，两位女士越是流露出稀里糊涂的神情。
　　“你刚才说现在就可以拍？去什么地方拍啊？”方雨霏有些诧异。
　　“这里就很不错啊。你看，你们后面的光线明暗相间，作为虚化的背景会显得特别的梦幻迷离。这可比人工做出来的灯光效果要好很多。”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扭头看了看后面一桌桌的客人。当然，她们可是什么效果都没看出来。
　　“我们可以继续聊我们的，完全不用很刻意地摆出什么姿势，就当作没有拍照这回事。我会瞅准时机抓拍的。”
　　“哇，你好厉害啊！”林雪儿一副很崇拜的样子。
　　“还可以这样啊！”方雨霏则觉得很新鲜，自己可是从来没有这样拍过照片呢。
　　“其实我经常这么干。”何岳淡淡地一笑。
　　看到两位女士有些疑惑，何岳解释说：“是这样，我正在创作一个主题摄影，主要是表现夜色下的男男女女，就像这个酒吧里的人。”说完，他扫视着周围的人。
　　“你是说偷拍？”方雨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哇，是不是很变态？”林雪儿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角含着笑意，显然她对这种“变态”行为很感兴趣。
　　“放心好了，我不涉及别人的隐私。我只记录写在他们脸上的内心感受，有的幸福，有的伤感，有的脉脉含情，有的忧郁迷惘。每个人的表情都与众不同，而且很生动很真实，完全不同于我们白天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一张张面孔，你可以从中读到许多不同的故事。”
　　“哦？你的眼光很犀利嘛。”方雨霏不禁有些钦佩。这和她的工作很有相通之处。
　　“我就是干这个的么。我是说，作为一个摄影师就应该善于观察生活中的细节。”
　　“被发现了怎么办？”林雪儿对生活中存在着哪些细节完全没有兴趣，她只对怪异行为感到好奇。
　　“我也不知道，因为迄今为止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何岳呷了口啤酒，一脸轻松地说。
　　“哇，都可以做私家侦探了。真够刺激的。”林雪儿似乎有点蠢蠢欲动了。
　　“很有想法的主意。有机会我一定要欣赏欣赏。可以吗？”方雨霏想的可是另一个方面，她很希望能够看看这些照片，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灵感，挖掘出夜谈的好题材呢。
　　“当然可以。只不过‘欣赏’二字就谈不上了，我都是随便拍的，纯属自娱自乐。”何岳回答得很谦虚。
　　“怎么样？我给你们抓拍两张吧。”说着，他拿起相机，瞄向两个人。
　　方雨霏看着眼前黑黢黢的镜头，不免有些紧张起来。林雪儿一下来了兴致，对着镜头摆起很夸张的动作来。她一会摆出很纯真的样子，一会又苦着一张脸好像要哭的样子，接着又怒目而视，随后又开心得哈哈大笑……
　　这边，何岳不停地指导着雪儿的表情和姿态，还不时地调整着桌上的小台灯以获得最佳的照明效果；那边，方雨霏也乐得作雪儿的助理，忙着帮她摆出各种造型，借机再捣一捣乱，三个人一时间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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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照了不少，啤酒饮料也喝了不少。本来方雨霏还时不时提醒林雪儿不要喝那么多，可林雪儿根本就顾不上理会这些，她正高兴着呢。方雨霏也不得不放弃了劝阻，何必扫她的兴呢，而且有生人在场，谅她也不会放肆到酩酊大醉的程度。好在人一高兴时间过得就快，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十二点。
　　三个人一起走出酒吧。何岳神色如常，看样子这点儿酒精奈何不了他。方雨霏没怎么喝酒，依然很清醒，只有林雪儿略微有些醉意朦胧了，出门时差点绊一跤，多亏旁边的老何一把扶住。方雨霏看到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刚才还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一下就扭扭捏捏的好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何岳很规矩地松开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两位女士钻进车，再次挥手和何岳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