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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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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清冷鬼魅,听起来分明在笑,可笑中却是无尽的冷漠。
陆叠握剑的手颤了颤。
随后,他的识海之中又穿来一声低语。这一回那声音似乎又近了几分,仿佛就在耳边。
是那人又道:“陆叠,杀了他!”
此时的无尽峰正殿之中窗帷尽闭,一片幽暗。殿中曾以灵力维持的灯火,皆在方才陆叠那一记剑气中毁去。
少许光亮自那破碎的大门外投入,只堪堪照到了那一身被剑气划破的紫衣。
无尽峰主的上半身被半笼在阴影之中。此时他已是白发苍苍,形如枯槁。
他并不能听见陆叠识海中的声音,只是在重剑的寒光中挺直了腰背。怒目圆瞪,硬撑这一口气,竭力大声道:“陆叠,别忘了你师尊……”
可话还未说完,便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猛然扼住他的喉咙,将剩下的话全部锁在了口中。
玄青色的剑早已被放下,提在右手。紧扼住脖子的的,是陆叠的左手。
那生命分明就在陆叠指间,一捏就碎,可他却始终用不出那最后一力。
他已经什么都记不清,可脑海中却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似乎曾有人紧紧抓住他执剑的右手对他说:“陆叠,你的右手是用来执剑的,而非杀人。”
陆叠侧过头,垂眼看着自己右手的玄青色重剑。
他混沌不清地想道:他的右手正在执剑,没有杀人。
此时,识海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陆叠,亲手……杀了他!”
陆叠的指尖忽生出的抽痛。剧烈的痛感蔓延至头顶,叫他那本就不太清醒的识海更添了几分混沌。
他猛然抬头,染着猩红的目光定定落在无尽峰主满是褶皱的脸上。
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破碎的词从无尽峰主稀薄的进气中缓缓挤出。
“陆叠,爻山、定……”
可不过五个字,便听得咔的一声脆响。
颈骨断裂。
所有的情绪还未完全从那张苍老的脸上抽离,甚至连眼皮都未来得及合上,满是风霜的脑袋便向旁边一歪。
全然没了气息。
五指缓缓松开,着力的拇指在那皱巴巴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暗红色的血印。
眼中的猩红色这才慢慢褪去,陆叠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便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起了一阵灵力波动,似是有人御剑而来,轻轻落在的雪地上。
片刻之后,身后的人似是才敢相信眼前第一峰的惨状,痛心疾首道:“陆叠,你究竟何时才肯回头?”
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的声音极为熟悉,可陆叠识海之中的痛感还未完全消失,竟全然想不起来人是谁。
他回过头。
殿外的雪不知积了多厚,此时看去,殿门口只余白晃晃的一片光。
那白光之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手执长剑,看不清面目,甚至看不清衣服的颜色。
人影身后,是越来越多的人影,一个个自空中而来,落在了正殿门口……直到在正殿门口铸成一堵墙,挡住了半扇光明。
“我……”
陆叠开口欲言。可下一刻,便又有血红色的雾气漫入视野……
将那识海又激得混沌一片。
待陆叠的识海再度恢复清明,他已攀在一处悬崖边上。
手指粗的麻绳自他肩头、腰间穿过,将一个人牢牢绑在了他的身上。
更确切地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尸身僵直,一双冰冷的手垂在陆叠胸前,指尖都染上了霜雪。脑袋歪垂,静静靠在在他肩头。
陆叠听见自己道:“师尊,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定会,救回你的!”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轻轻颤抖。
他已然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却依稀知道此时的自己被封住了所有修为,只能依靠着一具肉体凡胎在这陡崖寒壁之上艰难攀行。
三丈……
两丈……
一丈……
陆叠咬紧牙关。
只要、只要他到了崖顶,便能找到那人……
那人手中有可以使人死而复生的灵药,定能救回他的师尊!
最后,他伸手朝着崖顶边缘的石头抓去。
石头上覆了厚厚一层雪。他的手指狠狠插|进雪中,好不容易才从那几寸厚的积雪之中摸到了粗粝的石面。
五指狠狠着力于粗石之上,使劲一撑,人从崖石边缘冒出身来。
然而,两三丈见方的崖顶之上风雪肆虐,陆叠心中所想的人并未出现。
只有一双红纹玄底长靴踏着风雪,缓缓走到他面前。
那双长靴在自己面前落定,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随后,长靴的主人便将一只脚缓缓抬起,朝着陆叠的胸|口狠狠踹了过来。
轻蔑冰冷的声音传来:“陆叠,好久不见……”
早已冻得快没有知觉的前胸,忽遭到一记闷击,陆叠只觉得自己胸中剧痛,好似肋骨都断了几根。
他短促而剧烈地猛吸几口寒风,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大口血来。
尽管痛苦难忍,他的手却依旧扒着崖边的石头不放。
那踹他的脚不依不饶,抬起落下,又狠狠踩上了他的手背。
冻得青紫的手在那加了几分修为的一脚之下,一下子便被碾得血肉模糊。
此时的陆叠已经和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相差不多,手指在彻骨的疼痛之中渐渐失力。
五指一松,骤然下落。
就在落下山崖的那一刻,他听见那人阴恻恻的后半句轻飘飘地落下。
“陆叠,死便死得彻底点。
“最好,再也不见。”
耳畔全是坠落时灌入的呼呼风声。背上尸身的双手在风中乱舞,寒冰一般的指尖几次划过陆叠的脸。
他望着那越来越远的崖顶,忽然觉得胸|口处闷痛越来越剧烈,仿佛被什么紧紧压住,叫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闭上眼,唇边浮现一抹绝望的笑。
果然,一切都是假的……
……
陆叠睁开眼,入眼是大红色棉布罩着的床顶。他轻轻舒出一口气。
原来,都是梦。
梦境分明已经结束,可胸|口憋闷却半分没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
陆叠低头一看,正看到一个白玉般亮眼的东西迎面袭来。他抬手一挡,反掌便将这东西接了下来。
这东西比他手还短上几分,其上分了五个小杈,杈头上各有五个粉圆光亮的小盖。
是一只女人的脚。
玉足纤瘦小巧,却又饱满如脂。
往上看去,是从宽大的裤腿中露出的一截白长的小腿。
再往上看去,便是睡得香甜的顾晞。
陆叠:“……”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
赵宽家那纸糊的窗前未垂帘子,叫窗外光一照,屋内便是亮亮堂堂。
全然没了前一夜昏黄暧昧的模样。
前半夜的梦境早在第二场梦开始时被淡忘,陆叠的记忆中只余下了后半夜梦境的绝望与痛苦。
他冷眼瞧了瞧现实中带给自己胸|口闷痛的罪魁祸首,只觉得昨晚自己的反应实在是荒唐古怪至极。
果然是受了神魂之力的影响。
他皱着眉盯了那五趾粉白的脚片刻,确定自己不会再生出随便掐死人的冲动之后,才抓着顾晞的脚腕,准备将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挪开。
可掌中的脚腕却在此时轻轻一颤。
下一刻,便听见床另一头传来一个略显迷糊的声音:“你抓着我脚做什么?”
陆叠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顾晞睡眼迷蒙地抬起了上半身,与他目光相遇之际,还稍稍偏了偏头。
他将五指稍松了松,整个手掌还在那脚踝上虚握着,垂下眼道:
“师叔睡相不佳,一晚上踹了我好几脚。我只是想移开它,稍稍喘口气。”
顾晞闻言立即清醒了几分,将脚一缩,噌的一声坐了起来。
前一夜她睡得很是疲累,先是梦见任务没有完成,失去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接着又梦见她结成的那道清心咒符不小心打歪,陆叠一伸手便将她掐死了……
最后,竟还梦见陆叠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流涕。
梦里的她作为一缕游魂半浮空中,早已没了身体,却还是险些被这一幕惊掉了下巴。
如此赶场似地做了一夜的梦,直到阳光都晃到眼皮上了,顾晞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随后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
她稍抬起头看去,只见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此时正盯着她的脚趾头一脸冷然。
脑子混混沌沌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开口便问。
待那男人张口说话,她才猛然从瞌睡懵懂中惊醒过来:原来竟是陆叠!
顾晞迅速往床角落的方向挪了几尺。
梦里陆叠掐死她时产生的窒息感还仿若在颈,此时瞧见真人,立即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几息过后,这一醒来便见到陆叠的余惊总算完全过去,她这才反应过来陆叠方才说了什么。
瞧着他俩这一头一脚的位置,顾晞微微蹙眉。
她睡相是不好,也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一觉睡醒头尾都倒个。想着她便低头,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东西,随即扬了扬眉笑道:
“论睡相不好,我恐怕还比不上陆师侄半分呢。”
陆叠随着顾晞目光看去,只见她身后端端正正摆着一对大红色的龙凤枕头:“……”
再向新房中四下一打量,忽感到头皮一紧。
他的脑袋果然冲着床尾呢!
落在龙凤枕头上的目光立即收回,陆叠清了清嗓子,冷着脸起身:“时辰不早了,师叔快些起来。
“直素的神魂已经修复,我们很快便能离开幻境,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遵循李香芹与赵宽的身份生活。”
说着,他已开了衣箱,取了阿宽平日的衣服来穿。
阿琴的衣服都是赶着时间新做的,与嫁妆一道放在箱子里。
顾晞准备下床去取,可刚踏下一只脚,便见着一个黑影突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
那黑影不大,却状似老鼠,惊得顾晞“啊”地轻叫一声,一下子又跳上了床。
只听床板上咚一声响,顾晞身周在此时忽起了一阵白光。
等那白光散去,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长高了几寸,身上的大红色亵衣亵裤也在白光之中变作了一身浅青色丝裙。
陆叠闻声转过身来,瞧见顾晞的模样微愣了愣,随即轻哼一声。
他的声音冷得很:“师叔,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