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央》柴羽秀

6、第 6 章

　　夏幼薇向来不是一个重物欲的人。衣服只要简单大方就好，包包只有配合不同场合的三、四个，对几乎会吸引所有女孩子的各种可爱的小摆设、小挂件也完全不感兴趣。同样的，也包括美食在内。
　　夏幼薇一直认同一句话——重要的不是吃的是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因此，这顿所费不赀的晚餐并不如唐绍衡预想中的让她感到愉快。食物的味道也许的确不坏，但也未必就比她所习惯的家常菜高出了一个层次来。她甚至暗暗觉得，这样一本正经的烛光晚餐还不如偶尔下晚班后跟唐绍衡在街边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更来得自在。
　　至于唐绍衡，则不断在心中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也不免异常沉默了下去。他没有任何把握，因此至少准备好万全的措辞似乎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也许，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发生不可挽回的变化。
　　人生最无奈的莫过于此，既无法预测每个选择的结果，又无法从头再来。
　　“阿唐，你不是说有事要对我说吗？”夏幼薇边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挖着自己的起司蛋糕边问。她此时坐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却总有些身在梦境的昏沉感觉，这随口一问间甚至完全没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猜测。
　　“我……”向来温文平和，轻易没什么表情的唐绍衡竟一时无措地语塞。他不止没做好心理准备，也决不认为就此在餐厅表白会是个好主意，至少也该选在两人独处之时而非大庭广众之下吧。可是，难道要随便编个理由先敷衍过夏幼薇？
　　唐绍衡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正如读书时每次考试成绩公布那一刻的感觉。在外人眼里，唐绍衡一直都是少年老成的代表，既懂事又通透，似乎做任何事都该自信满满。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优秀外表下掩盖着的不过还是一个青涩少年。
　　从小到大，不单因为所读的各级学校都用学业充斥了学生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更重要的，是唐绍衡总是自觉自发地以埋首于功课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高中时虽然也有过名义上的女朋友，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两个小孩作伴而已，在一起玩得多了，就自热而然地成了所谓的班对。一毕业，也就顺理成章地各自纷飞了。这之后，更是为了在人才济济的全国顶级医学院中保持一如既往的优秀而几乎没空仔细看一眼身边的女生。
　　喜欢一个人，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原来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夏幼薇好奇地歪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唐绍衡，脑中浑浑沌沌。肯定是没睡醒的关系吧，夏幼薇忍不住轻轻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过才工作了三年多，精力已大不如前了。以前有几次同事要换班，夏幼薇都是早班晚班连轴工作24小时，过后也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累得有些脱力。又或者，是自己老了吧！一转念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未免也太做作了。有多少21岁的人，此刻仍在父母身边撒娇，以学生的身份理所当然地不用面对世俗的嘴脸。老？不如说人生尚未真正开始。想到此，不由自嘲地抿嘴而笑。
　　唐绍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刚好对上夏幼薇的笑颜。浅浅的笑容直似在鼓励他一般，看得唐绍衡一时竟有些呆了，忽然冲动地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夏幼薇一瞬间完全不敢肯定自己所听到的答案，机械地反问，“你说什么？”
　　第一句说出了口，下面的话自然而然地涌向嘴边。
　　“幼薇，我说我喜欢你。”唐绍衡伸手探向夏幼薇不自觉放下勺子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夏幼薇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唐绍衡鼓足勇气，继续道：“可是，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我希望每天看到你，我希望能跟你分享彼此的一切。”
　　“阿唐，” 夏幼薇犹豫着要不要抽回被紧握住的手，“你这么说，我觉得太……太突然了。”
　　虽然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但唐绍衡既没心思分辨事实上也分辨不出来夏幼薇的表现是委婉的回避还是少女的娇羞。眼见夏幼薇急得面红耳赤，只是体贴地急切安慰，“我并没有强迫你立刻给我答案。我也知道太唐突了些，”
　　唐绍衡略微不安地缩回手，“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吧！”
　　夏幼薇垂下眼默默点头，整个人往椅背后靠去。
　　“也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请你考虑，能不能……接受我。”
　　之前明明暗自猜想过也许有这一天，也想过要当场干干脆脆地大方拒绝，好维护这段友谊，绝不浪费唐绍衡的心思与时间。可此刻，夏幼薇才明白理想中的自己跟现实中的自己永远不会划上等号。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却说不出什么，或者说，不愿立刻说什么。任由唐绍衡艰难地唱着独角戏。
　　“即使，你现在不能接受，” 唐绍衡局促地补充着，“我不介意等着你喜欢我。”
　　出乎夏幼薇意料之外的是，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认真考虑起是否真的与唐绍衡有发展的可能。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很多即使不喜欢也不拒绝身边男性示好的女生截然不同，原来并非如此。
　　是啊，唐绍衡有什么不好？青年才俊，品行优良，家世背景也都无可挑剔。何况，跟他做朋友这么久，两人性格也算相投。也许，感情真的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人，终究是这么现实。
　　复杂的心情下，夏幼薇抬起眼望向唐绍衡。也许，真的该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让我，考虑一下好么？”
　　唐绍衡长舒一口气，喜上眉梢，“当然，当然啦！”
　　若是情场老手，也许会自然地把夏幼薇的回答理解为女人的故作矜持。幸而，唐绍衡并不是，他真心地将考虑这个词理解为它的本义。因此只抱着得失各半的忐忑心态，并没有自以为是地觉得已胜券在握。
　　这顿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两人各怀心事的晚餐结束，唐绍衡又回复了常态，体贴地即刻送夏幼薇返家补眠。
　　下车时，夏幼薇虽也尽力笑得自然，眼神却已不像以前能大方直视唐绍衡的眼睛，“就送到这里吧，再见了！”
　　唐绍衡本期待今天开始能有所不同，至少能送夏幼薇到公寓楼下，没想到她仍是坚持在小区门口下，难免有些失望，脸上却也不敢露出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夏幼薇明知唐绍衡必定会目送着她的背影，仍然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家走去。
　　初秋的夜，空气已有些冷冽。夏幼薇用力地甩甩头，只觉得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有些虚幻。仿佛自己只是一个看戏的观众，模糊地看着故事发生，却忘了自己就是那个参与过程甚至于创造过程的主角。
　　“我回来了。”打开门和灯，夏幼薇轻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打招呼。她已经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养成这个有些瘆人的习惯的，如果被金护士知道了，不知又该怎么笑她了。
　　夏幼薇扔下包，散了架般无力地趴倒在床上。她其实不讨厌金护士。这个前辈的脾性虽然跟她大不相同，既粗鲁又有些霸道，但从没有真心想要伤害她或者任何其他同事，反而总是尽所能地帮她教她。再者，她虽然的确喜欢取笑别人，但其实最多的还是对自己的刻薄自嘲。也许因为这一点，让她的性格也变得可爱了起来吧。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夏幼薇的心微微一缩。
　　果然是唐绍衡。
　　不知为何，虽然刚才想过要给彼此一段时间试着适应，但此刻却几乎完全不想接电话。犹豫再三，夏幼薇还是在铃声结束前按下了通话键。
　　“喂，是我，阿唐。”
　　“嗯。”夏幼薇翻了个身，把手机靠在脸颊上。
　　唐绍衡温柔的声音又起，“我，想问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对啊，刚进门。”夏幼薇轻声回答，一半是无心应对，一半也确实是因为有些昏昏欲睡。
　　“那就好。”唐绍衡说完，似乎也觉得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有些无聊，声音中也略带了几分笑意，“那我明天接你上班好不好，我看过排班表，跟你一样是晚班。”
　　夏幼薇只觉得意识已渐渐模糊，迅速地答应后道别挂掉了电话。
　　等到明天，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吧。夏幼薇还来不及想清楚到底觉得唐绍衡的告白是个麻烦，还是只因为敷衍地答应他明天来接自己而不自在，就已合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