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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陌上花开狐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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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只淡淡看过我一眼,我便能为他上天入海,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回头。”——韩干
“有时看这些人的挣扎,是一种独特的观感。如蝼蚁之遇水溺,观者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太子
“我只愿持一朵芬芳,嗅……世间哀伤。”——狐不归
杯盏狼籍间,狐不归于抚琴的间隙抬起头,金碧辉煌的朝厅里奢华流动,衣着香艳的女人,和道貌岸然的男人,在礼貌的举止中隐藏彼此的企图,如同浮世百绘一般的,动人而残忍。
他借助别人的阶梯,收获自己的果实,已然是朝中声名显赫的人物,此时却像个戏子一般,为众人弹奏取乐。
但是,很快,一切就要结束了,他想。
狐不归的视线往上抬了抬,太子治坐在朝厅最高的位置上,举着剔透的琉璃杯,如同观看蝼蚁一般,俯视着他们。狐不归自是明白的很,这个男人的心思如同海一般,深不可测,他自问没有与虎谋皮的本事,只想报完仇,把这一切结束,和某个傻瓜一起,策马扬鞭,同隐江湖。
狐不归抚琴清唱,他穿着镂空的上衣,比之女子,更为风情,似有万蝶穿花,盈盈扬香。
少年时的狐不归,怎会料到,自己如今的样子,那个秀丽清爽的少年,好像是记忆的错觉,他早已不是……多年前的他。
太子治仰起头,将杯盏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座下的这名半狐,眼中似有黑色的水仙,如诱惑,流光溢彩。
只可惜,红颜薄命,套在男子身上,更为凛冽。烈酒在喉头滑过,他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嘲弄,有时看这些人的挣扎,是一种独特的观感。如蝼蚁之遇水溺,观者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容尚宫上前给花总管敬酒,这是一场酝酿许久的仇杀。
狐不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然这一瞬间,脑海里居然清晰地闪过韩干的身影。
男子在夭夭如也的桃树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归,我情愿不做这阳关玉螭坊的坊主,我……我只愿……”他揉了揉发红的耳垂,低头呢喃:“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
狐不归打断了他的话,只摘下枝头的桃花,在手心里玩弄。桃花落了一地,他狡黠的笑了笑,拍了拍手,转身就走:“你又怎知道我是愿意的?”
男子站在桃花树下,呐呐不成言语,只轻声叫他的名字,不归,不归,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结局就在眼前,花总管却突然折身,将酒盏反敬于他。
狐不归方才回过神来,他震惊了片刻,伸出手,接过酒盏。
容尚宫从侧座望向他,目光坦然,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阴谋。
狐不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自以为洞悉人间万象,人性繁杂,却没料到,还有人棋高一着。
花总管稳稳托住他的手,隐约带有逼迫的意味。狐不归饮下酒,那杯他亲自投下毒药的烈酒,长笑三声。
太子治在上面假意轻叹:“可惜了,可惜了一个美人。”复又举起酒杯,兀自摇了摇。他想,若狐不归最先找上的是自己,或许……也没有或许,毕竟,比起一个美人,朝廷的稳固,更为重要。
狐不归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一个将死之人,无人搀扶,亦无人阻拦。
他走出长安,绕过了那繁华盛世,绕过了那阳关玉螭,成人之后他再没流过一滴眼泪,想到那个名叫韩干的傻瓜还呆呆在那里等他,此时再也忍不住流转在肺腑的痛,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韩干,韩干,哥哥……我自是不愿与你诉离殇,自是不愿的。”
他想起那一日他带着大批的兵官将阳关玉螭坊围得水泄不通,韩干从里面出来,着青衫的男子,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畏惧,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着了魔一般的,目不转睛。
这是他的哥哥,公孙三娘的儿子,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在这世间,原来并不是孤身一人。
狐不归的目光越来越迷离,内里却益发的清晰,他还清楚的记得韩干说过的话,他说:“原来你就是我的不归弟弟,不归,不归,从此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了……”“你若是执意要报仇,我就是赌上这玉螭坊又如何?”“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你愿意看我一眼,比什么都让我欢喜。”“不归,我在家等你,陌上花开,你可要,缓缓归。”
诀别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狐不归感觉到周身的力气正在渐渐流失,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一切都已来不及,及至此刻,狐不归算是明白了。世间九宗情。骄悦贪慢痴惑惘灭赏。
他踉踉跄跄来到小须弥山,那山上四季如春,桃花林里,还有人在等他,但毒入五脏,他已无法再去牵那人的手。
“韩干,如若有来生,只愿你遇见的我,是一个,最初的我。愿那一日,我们……同隐江湖,长伴长随,如同掌中线,眉间痣,我不离开你,你也莫离开我,我们……”
他望向山顶,仿佛可以看着那片桃花林,咽下最后一口气。
林间那名青衫男子,正微笑立在树下,风声潇潇而过,桃花依然像那天一样落下来,在绕着他打转,他抬头,看这林子里桃之夭夭,眉眼间带着山明水秀的美好,他摘下一朵桃花,轻声叫着不归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陌上花开,狐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