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屋前白贯草（戚顾）》浅措

1、全文Fin

　　01

　　戚少商在武林中成名的时候，“照七星”的名号传了已有二三年了。
　　照七星是一位颇有名望的怪侠。
　　说他怪，倒不是因为他行为举止异常，只是因为此人不喜别人称他为大侠罢了。

　　早前有人受了照七星的恩情，临别时道了声多谢大侠救命之恩，结果照七星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蹙起了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此生最讨厌别人称我为大侠。”
　　“那、那…那我唤你怪侠可好？”那人问得战战兢兢，却说什么也要给照七星加上一个“侠”字。

　　照七星听那人没头没脑这一句，居然笑了。
　　“怪侠，这倒不错。”
　　于是这之后人们就开始管照七星叫怪侠。

　　至于照七星到底是何许人也，恐怕连时常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黄衫童子都说不上来。
　　但照七星是个功夫高、医术妙的怪侠，却是江湖上人所公认的。
　　所以江湖人总以能和照七星结交为人生一大目标。
　　戚少商当然也是不例外的。

　　照七星出名的时候戚少商还在边关抗敌，并未真入江湖。
　　等他从塞外回来、在中原闯得颇有些名声的时候，照七星已经是人人称颂的怪侠了。
　　戚少商一直都想见一见照七星。

　　所以当戚少商知道照七星有可能在山西一带时，没有多少犹豫就动身往西南边去了。他的朋友可说是遍布各地，山西神威镖局的总镖头高风亮就是他去边关之前认的忘年交。
　　虽说江湖传闻多不可信，不过这条消息倒是真的。
　　照七星果然在山西。

　　其时照七星受了高风亮的委托，到山西的神威镖局总局办事，正好遇到去找高风亮的戚少商。
　　当然那时戚少商并不知道他擦肩而过遇到的青年便是照七星。
　　照七星也不知道那随意一撇，留心到的蓝衫男子便是近来名声大盛的“龙王”戚少商。

　　戚少商被称作龙王也是有原因的。
　　他刚从军队回到中原的时候，曾有一位“毒龙尊者”刘四在江南闹了个血雨腥风。
　　这位刘四行踪不定，好杀人，不仅把江浙一带搅了个鸡飞狗跳，连北方第一堡连云堡的堡主见了他，那也要让他一分。
　　戚少商看不下去，出面去擒那刘四，没想到不过半月，就传来刘四被戚少商斩于乱葬岗的消息。
　　自那之后，戚少商就被江湖同道称做了龙王。

　　照七星虽只匆匆一瞥，却还是留心了戚少商。正如戚少商从照七星身边经过时也注意到了这个气度不凡的男子。
　　很久之后戚少商也自言自语：“其实那时候我早知道你是谁，怎么就愣神了没有出声呢？”
　　回敬他的是一个白眼和冷冷的回话：“因为你欠打！”

　　02

　　虽说在神威镖局，两人并没有幸认识，但所谓缘分，就是想不再相逢也难的意思。
　　戚少商在山西横竖无事，便跑到酒楼去打发时间。
　　他原先领兵打仗的时候忙得昏天黑地，现在成了龙王出了名，却天天闲得慌。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得确实不错。”
　　戚少商看着远处巍然屹立的雁门关，想到早几年在边关杀敌时马革裹尸还的决绝，心中颇有一份豪迈苍凉之意。
　　结果他最终还是不甘，遂离了郝连大将军的兵营，立誓要在江湖上闯出些名望。
　　现在他得到了这些个名望威信，又有那么些怀念当时屠牛饮血的生活来。

　　“你果然是戚少商。”
　　戚少商回神，却见自己桌边站着个铜绿长衫的翩翩公子。

　　“在下戚少商，却不知公子——”
　　然后戚少商看见了那人右手执着的长剑。黛蓝剑鞘，俯视剑身仿佛有巨龙盘卧，飘渺深邃。
　　七星龙渊剑。
　　“照七星！”

　　“不错，我就是照七星。”
　　照七星指着戚少商的剑，微微摇了摇头。
　　“但我却不是凭这把剑认出的你。”
　　言下之意是他认出戚少商的法子，比戚少商认出他的法子却是要高明的了。

　　“怪侠照七星名满江湖，是戚某眼拙了。”
　　戚少商虽有雄心大志，这样的口角之争却是懒得辩解的。
　　其实他没有见过照七星，甚至不知道他原来竟是个年轻公子，没有认出来也属正常。

　　“其实我本以为名满中原的龙渊剑照七星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大叔呢。”
　　戚少商镇定地饮了一口茶水，不意外地看到对面的人眼角抽了两下。
　　“其实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也以为龙王戚少商是个浓眉虬髯的关西大少，虎背熊腰，好不威风！”
　　戚少商那口茶水差点呛了自己。

　　不过他也今日才知道，原来照七星的性格这样的……呃，特别。
　　“不过，”戚少商不想再进行无趣的对话，于是便换开了话题，“我到现在却还不知道阁下的大名，实在是惭愧。”
　　这其实也不能怪戚少商，江湖人都只知七星龙渊剑照七星，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戚少商这样问不过是为了引开话题，并没有真的希望照七星就能够告诉他。

　　“顾惜朝。”
　　“呃？”
　　“我说，我叫顾惜朝。”
　　顾惜朝恶狠狠地盯着戚少商，非常不满意这人在自己说话时几度走神。

　　“抱歉、抱歉。只是怪侠竟是这样一个一表人才的书生公子，多少有些讶异。”
　　戚少商将茶杯捻着转了转。
　　“顾、惜、朝，名字也是好名字。读来回味无穷。”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半晌，回他粲然一笑。

　　03

　　后来和顾惜朝一起回神威镖局的时候戚少商问他，怎么就轻易告诉了自己姓名。
　　“嗯，大概是觉得你一派英雄气概。”
　　顾惜朝略一沉吟，随后有些戏谑地看着他。

　　“我却觉得和你有似曾相识之感。”
　　戚少商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又干笑着补了一句，“我是说，似是故人来。”
　　“是么。”
　　顾惜朝有些冷淡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戚少商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默起来，只好也默然不语。
　　“戚少商，我说你今天怎么不见人。原来你和怪侠照七星早已认识了？我本来还想给你们介绍，现在看来是我多操心了，哈哈！”
　　高风亮这时出门相迎，恰好解了两人的尴尬。

　　“照七星果然守信，那些煞鬼再没来劫过我们的镖。”
　　原来神威镖局虽也算的上是五大镖局之一，最近却频频受到山西七煞十二鬼的骚扰，镖银屡次被劫，让高风亮很是头疼。这才托了照七星帮忙解决那些煞鬼。
　　顾惜朝果然好功夫，不出五天，就把那十九人整得服服帖帖。本来这七煞十二鬼在山西境内也是颇有名气，给顾惜朝这样小惩一下，一个个都不敢再犯事。

　　“高总镖头言重了。”
　　顾惜朝客套地点了点头，全然一副不可亲近的样子。
　　戚少商有些奇怪，刚才在酒楼的时候还见他和自己斗嘴言笑，怎么这下就成了这样的冷漠？

　　“高兄，对你不住。我这趟来山西，其实就是为了找顾…找照七星，恐怕咱们的叙旧又要往后拖了。”
　　高风亮听他这么说，理解地拍拍戚少商的肩。
　　“年轻人嘛，应该的应该的。只要你别忘了我这个老友，有空可要来找我喝两杯。”
　　“一定。”

　　等戚少商和高风亮再一番寒暄完，顾惜朝已走出百米外了。戚少商忙别了高风亮，用起轻功追了上去。
　　等他到得顾惜朝身边时，感觉到身侧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我似乎并未说过要和你同行。”
　　“大概我们上辈子相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我们应该是很好的知音才是。”
　　戚少商说完，看到顾惜朝的脸色又是一沉。

　　“大概吧。”
　　顾惜朝喃喃地叹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
　　“大概吧。”

　　04

　　后来顾惜朝没有阻止戚少商和自己同路，戚少商也就乐得跟随。只是苦了那先前跟着顾惜朝的黄衫小童，有时候两人使起轻功较个高低，那小童却哪里跟得上？只好在原地无奈地等他们中的一人回来带自己。
　　多半来带他的都是戚少商，而顾惜朝则坐在某处的茶寮啊酒肆啊休息赏景。

　　跟顾惜朝处的时间越久，戚少商就越发觉得他似曾相识。
　　大概他们上辈子果然是认识的罢。

　　“惜朝，你在别人面前，都是那么冷淡么？”
　　有次顾惜朝救了一个老农，虽然谈话间尊敬有加，戚少商还是觉得那语调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顾惜朝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戚少商的意思。
　　“我一向如此。”

　　“是么，也许是我多虑了。”
　　戚少商觉得有些无趣，让小童牵了马，自己在长凳上坐下。
　　“你这样急着赶路，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有些哭笑不得的神情，似乎心情好了起来。
　　顾惜朝心情一好的时候，就会喜欢说话。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江湖上的人称我为照七星？”
　　“不是因为这把七星龙渊剑么。”

　　“七星草。”
　　戚少商偏着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七星草，一般人们叫它车前草，也有白贯草的叫法。”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说不清眼中是期待还是无奈。

　　戚少商还是没有明白顾惜朝的意思。

　　-念君屋前白贯草，今朝几寸长。

　　顾惜朝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这些字。
　　他写到“前”的时候，“念”字早已干透，然而他还是照着顺序写。
　　就好像写完这些字，就是一生。

　　戚少商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抽痛。

　　05

　　第二天顾惜朝并没有提昨日所说的话，叫了戚少商起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出去备马了。
　　戚少商看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木桌，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一定要我想起来呢……你若什么都不记得，岂不更好。”

　　戚少商慢吞吞地磨蹭出客栈的时候顾惜朝已经上路了，只留了那黄衫童子站在门口等着。
　　“照哥哥说先行一步，要你带着我赶上去。”
　　好像自从跟着顾惜朝同行之后龙王戚少商就成了劳碌命。
　　罢了，戚少商认命地想，谁叫自己欠他的。

　　“戚少商，你穿白衣是死了亲戚还是断了尘念？”
　　顾惜朝看到向来穿蓝衫的戚少商换了一身雪白，有些恼怒地皱眉。
　　“不就是件衣服，是蓝是白，也没那么重要。你老穿着铜绿的袍子，我看还是换成松柏绿的好。”
　　顾惜朝大惊，几要跌下马来。
　　“戚少商……你什么意思？”

　　戚少商策着马上前两步，握了握顾惜朝的手。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心里想的事情太多，不如不要想。”
　　顾惜朝犹疑地看他一眼，兀自往前去了。

　　戚少商跟着顾惜朝天南地北地转悠，才知道这人闲得该是人神共愤。
　　因为顾惜朝既不想谋取什么功名，又懒得参加什么英雄大会抬高声望，每天不过是漫无目的地赶路，若是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顺便伸个援手。
　　其实他能活到现在还没饿死，并且还活得颇为潇洒，戚少商是很疑惑的。

　　两人现在往边关去，也不过是因为郝连将军来信希望戚少商前去支援。戚少商磨了大半日，才把顾惜朝也说动一起走。
　　“反正你左右无事，为国为民，往边关一趟也不嫌远。”
　　顾惜朝寒着脸往前走，心里把郝连春水骂了一千遍。

　　“惜朝，你相不相信来生？”
　　“忽然这么问，怎么？”
　　“我本来并不想听什么前世今生之说，但是现在我相信人有来生，是为了要忘却过去。”
　　戚少商忽然下马，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正是前日顾惜朝说的七星草。
　　“因为背负着太多的情感，所以还是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你看这草，虽有大用，等尽一生也不一定有多少人能真正将足迹留下。还不如投胎做朵牡丹，教人都去赏它赞它。”

　　“……所以我此生最讨厌别人称我为大侠。”
　　顾惜朝不着边际地答了一句，挥鞭奔了起来。

　　06

　　见到郝连春水的时候顾惜朝面色不佳地扶了扶额，不过郝连春水倒是看顾惜朝挺顺眼，跟戚少商交待完一干事务后就搭着顾惜朝说要去喝酒。
　　顾惜朝虽不喜和人亲近，可也不好拒绝，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郝连到了营里特设的帐篷。

　　“顾惜朝，我这可不能算是无理。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可戚少商在这儿的时候，早已不知说了你多少好话，军中弟兄知道他有个叫顾惜朝的知音，也都很想看看这人是个何方神圣。我听说你满腹智计，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就是照七星。”
　　郝连春水有些羡慕地看着顾惜朝身侧的七星龙渊剑，全然没发现顾惜朝早已变了脸色。

　　“你说戚少商早和你们提过我？！”
　　“是啊。四年前他到我军中，没过多少日子就凭真本事坐上了副将的职位领兵抗敌。每次打了胜仗，他就说要感谢那一位顾兄弟，全仗着那人的计策，他才得了胜。我以为是他写信向你求高见的呢，你不知道？”
　　顾惜朝不小心摔了酒碗，也不待道歉就往戚少商住的帐篷里去。

　　戚少商刚安顿好不太适应环境的黄衫小童，正在帐里看书。
　　“戚少商……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可你却装作不认识我！”

　　“戚少商和顾惜朝是仇敌，更是知音。但那不过是上辈子的事了。”
　　戚少商缓缓站起来，脸上有些倦色。
　　“龙王戚少商和照七星顾惜朝，本来就不该认识的。君王都成了朱姓，我还心心念念着赵家天下，岂不是可笑？况且，你不也放弃了追逐功名的念头，当了个怪侠？几年前我就下定决心，如果你忘记了，那我决不强求你记起一切。”

　　顾惜朝一时语噎，只好干站在门口瞪着戚少商。

　　“惜朝，过去的事情抓得太牢，反而会影响现在的生活。”
　　戚少商对着怔怔立在账前的青衫男子笑了笑，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
　　顾惜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没有反抗。

　　-屋前白贯草未长，问君几时归。

　　戚少商一笔一划地在顾惜朝右手上写，写得很是认真。
　　“我知道照七星就是你的时候，竟然有些高兴。你还记得我屋前长满了车前草，说明你也记得以前的事情。那时我本想装作不记得，但是我不记得，你反倒更不快活。现在我都记起来了，你可能够放下那一干前尘往事？”

　　顾惜朝想了半晌，总算点点头。
　　“是我太固执了。”
　　戚少商心中一喜，环抱着顾惜朝的手又紧了紧。可顾惜朝却突然挣开了他，举起那柄七星龙渊剑似笑非笑地指着戚少商。

　　“那你说，你现在念着的是仇敌顾惜朝呢，还是照七星顾惜朝？”

　　————————————————————

　　车前草：又称当道、车前、牛舌草、车轮菜、钱贯草、白贯草、地胆头、七星草、灰盆草等
　　车前草的花语：留下足迹。
　　车前草多野生于路边、屋前、屋后，生命力极强。正因为它的普通和朴素，所以人们一般都不会注重它。它是多么希望人们注意到它的存在而留下足迹啊。
　　车前草留下的足迹是一生等候与不放弃，没有人看见那场漫长的守望。

　　七星龙渊剑：十大名剑之五
　　这把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
　　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

　　七星龙渊是一把诚信高洁之剑，给小顾用也很配他这一世的怪侠身份…==

　　用车前草纯属是因为突然想到…查了查觉得这个含义勉强能和戚顾勾搭上，就用了。

　　至于七星龙渊剑和照七星还有七星草…完全是很奇妙的巧合啊。随意给小顾想了个照七星的名号结果一查还真的有七星龙渊剑一说…正好和七星草白贯草搭上。
　　只能说人生，存在着太多了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