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宫神话·封印之地》荀夜羽

88、残损契约

　　“……！”
　　“对不起，希望大人，请别挣扎，稍微忍一下，现在可能会痛，可是这样会帮助你更快的痊愈……再忍耐一会儿。赫耳墨斯，请把葡萄的藤蔓拿过来！”
　　紧紧咬住的嘴唇都已经没有感觉了……痛，无法逃脱的纠缠着我。睁大了眼睛，我大口的吸着气，虽然会听见嘶嘶的风声从身体的创伤处泄漏出去，但是让人崩溃的痛苦在长时间的对精神的碾压过后已经趋于麻木的边缘。
　　没有任何力量，哈迪斯大人给我的这个身体却是异常完美的，在远离了肆虐的袭击之后，它便已经开始快速的自我修复了。
　　短剑的刃上涂了史蒂克芬的河水。那里是我从未到达过的地方——被严酷的怒火和怨气烧焦的土地上流淌着被称为毒药的憎恨之河。
　　“……那是即使被视线扫到，也足以令低等神昏厥过去，而且会引发无法忍耐的痛感的河水。”
　　告诉我这些的，是有着一头像阳光一样金发的男孩子，他长了一张可爱的脸，却在见到我以后一直就噘着嘴。而另一位，是有着新鲜的蓝梅一样深紫头发的美少女，她在金发少年的指挥下一刻不停的忙着，小心的将没药和新酒混合的汁液涂在我的伤口上，然后将错开的骨骼推回原位，用葡萄的藤蔓缚紧。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只是仰着头，避开看到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惨状，直视着在我的上方蓝到会让人觉得陷入其中的天空。希望女神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存在，这样的说法我自己都试图相信，但是，我现在好希望自己能失去一切感知的能力，回到一块纯粹的宝石的形态。
　　痛死了，从身体一直痛到心里。
　　“居然无法哭泣，很痛苦吧，这样都不能叫出来……希望……”脸颊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有着如天空一样碧蓝双目的少女贴近了我的额头，怜惜的用温热的嘴唇轻轻的吻着我的眉心来安抚我因为痛苦而无法控制的颤抖：“你会好起来的，只要再过几天，你的伤口就会痊愈，那个时候……”
　　雅典娜，我不在乎自己新生出的对疼痛的感受。让我痛苦的是心的位置——我的身体居然被损坏了，这是我和那一位唯一的联系。
　　哈迪斯大人……幸好没有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好了吧，事情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她现在能躺在这里已经算是奇迹了！哼……幸亏我们今天都在雅典娜这里作客，否则就很麻烦了……是不是啊，阿尔提弥斯？”撑开的生命之球外面，用脚尖踢着银色之湖的水面的金发少年侧着脸，眼神盯着远处奥林匹斯宫殿最高的地方：“好狠哦，那个心肠毒辣的老怪物，居然用加了人马血的毒芹汁让她喝下。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位姐姐也是，怎么会傻到来这里前丢掉了自己所有的神力呢……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这样不但没有机会杀掉她，连自保都是问题。”
　　“哥哥，不要在这里说那样的话。”冷静的制止了少年充满怨气的话语的，是动作轻盈敏捷的女孩子：“到底她都是宙斯的母亲。而且，”她拨开垂落在肩头的秀发，埋下头咬断了我手臂上的藤蔓：“不要给雅典娜制造麻烦。”
　　“切……”赌气一样扭过头，金发少年将撑在下颌的手伸出来——随着一个响指的声音，我的身体浮动起来，进入了充满了疗伤能力的生命之球里。少年站起身，将手掌放在生命之球的外围：“提前说一下哦，我最多只能将她的身体的伤治好，而她的声音……你们知道的，蕾亚那个变态无耻精神不正常的老女人在毒芹汁中加入了自己的诅咒，专门的封印了希望女神的声音……”
　　“别说了，哥哥！”
　　“哎呀哎呀，没事的，”将怜惜的眼光从我的脸颊上移开，穿着一身亮金色铠甲的智慧女神转过身子对阿尔提弥斯眨了眨眼：“你们随便些，银色之湖的整个森林都是我的地盘，在这里即使是说宙斯的坏话也不会有谁知道的！”
　　“那个……智慧女神大人……”哭笑不得的赫耳墨斯正在水里清洗着身上沾染的血液：“多谢您的信任……”
　　“呀……刚刚发现这里有一只，”吃惊的捂住嘴的雅典娜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拿起了金色的长矛，口气有些慌乱：“没、没关系……灭口吧……对，就这样……”
　　“希望女神，你不用过于担心，会在这世界上最精湛的医术治疗下痊愈的……”没有理会挑起眉毛，露出尖利的小牙，用长矛指着他的头的雅典娜，赫耳墨斯轻声的叹了口气，脸色随之严肃起来：“不过，如同您所听到的，以我们的能力，还不能解除蕾亚的诅咒。所以，您可能会哑掉……当然，我想这会是暂时的，对此，我有很大的信心。”
　　声音……我需要我的声音。它不是用来说出让蕾亚忌讳的，可以操纵强大神力的语言，而是仅仅可以念出他们的名字的呼唤……达拿都斯，休普诺斯……我的大人，哈迪斯……
　　“……而阿波罗，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刚刚那样的话在这里说说就罢了，不要在外面也那样，好吗？”
　　被关切的注视着，金发少年和赫耳墨斯对视了很久。
　　“哼……知道了啦，真是不甘心……”
　　再次露出微笑的表情来，恢复了温和表情的神使为我介绍着：“这两位，是大神的孩子——太阳神和医药之神阿波罗、月女神兼狩猎女神阿尔提弥斯。今天您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他们往常是不住在这里的。”
　　轻轻的点头，我的身体被快速的修复着，可以听见断裂的地方发出咝咝的声音重新长合在一起，被扭曲了的手臂和腿也恢复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一直只是站立在那边不动的金发少年其实正在用尽全力修复着我受伤的身体。
　　谢谢。
　　轻轻的张开嘴，没有任何声音。
　　“不用客气。”一直密切的关注着我的月女神微笑起来，她紫色的眼睛像最美丽的石榴石反射着蓝天的光芒。
　　请……帮我找回……
　　“你在说什么……”雅典娜仔细的看着我，我又说了一遍无声的请求。
　　刚刚被修复的手指从依然纠结的发间掠过——一直在这里的那枚花朵不见了，或许是在被攻击或来到这里的时候掉落在不知道的地方。
　　我需要那个花朵，它是我和冥王大人所有快乐回忆的证明。
　　“我、我不大明白……赫耳墨斯？”
　　“嗯……我也不清楚，希望女神，请再说一遍好吗？慢一些……”
　　他们都盯着我。再次皱起眉头，我发现自己是真的无法将那样微小的东西表述出来了。正在考虑怎么换一种方式告诉他们，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你是要找这个吧。”
　　将长长的金发束起的脑后的高挑身影斜倚在银色月桂树盘绕出的门廊上，向我伸出的手掌上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呀，宙斯！”同时发出快乐的叫声扑上去的，是太阳神和雅典娜。
　　微微的放低了身体，温和的迎接着抱拥，宙斯此刻好像完全的和“众神之王”这样高高在上的称谓脱离开来：“阿波罗，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哦。”
　　“嗯呢，宙斯，有我在她会马上痊愈的。”和大神一样，有着一头尊贵的金发的阿波罗在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他死死的挂在宙斯的肩膀上：“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哦。”
　　“大神，海拉现在怎样了？”雅典娜站在一旁，她仔细的看着宙斯的表情：“她没有什么事情吧？”
　　“唔，她受到了一些惊吓，已经睡了。这段时间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我想将她送往克里特一段时间……”
　　咬着手指的女神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儿。此时，雅典娜完全没有了刚才打闹时的幼稚，优雅美丽的脸颊上是和宙斯一样高贵的气质。
　　“我听说了，蕾亚会指认希望女神是被安插进入的刺客的事情。还有，她受伤的事情也已经被传下去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把希望女神交给我，让我来守护她吧。”
　　“别多想，我的蓝眼睛女神，我这样做并非是认为大战要开始……你是在担心冥府会对此有反应吧？”冷冷的笑了一下，宙斯从雅典娜的身边走过去：“母亲小看了哈迪斯的忍耐程度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反而会越沉着下来。不过……以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没关系，宙斯，”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的雅典娜轻轻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的意志就是我行动的理由。”
　　微笑着和雅典娜对视，宙斯微微的点了点头。
　　“也是我的！”阿波罗也抢白一样的说道。
　　“走开，小孩子。”
　　“切……你不是也一样……”
　　“您们……这里还有伤员，请小声一些好不好。”一直保持安静的赫耳墨斯和阿尔提弥斯开始制止拌嘴的两人。
　　宙斯用眼角瞄了一下争执着的两位神，将目光落在一直低垂着头的美少女身上：“越来越美丽了呢，我的月公主，你是我的骄傲之一。看看你的眼睛，这美丽的紫色的眼睛，和你的母亲一样会让人着迷……”
　　“谢谢大神的赞赏，在下会对本职尽全力的。”对宙斯低下头行礼的月之女神侧过身体为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宙斯的眼睛中闪过了一瞬间的落寞，但是只是那一瞬间，快的几乎无法察觉。他向前几步走到我面前，将手伸入生命之球中。
　　“好些了吗，希望女神？”
　　宙斯，求你，别让哈迪斯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唔，那件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我没有向外界公布你受伤的消息。要知道，相对于被再次加罪，你目前严重的伤势会更加让他困扰。”
　　是……所以我不想……
　　我睁大了眼睛——等一下！你、你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美丽的男子摇头，随即又点了一下头：“应该说不是‘听’吧，你的身体里还有我的一部分能量存在着，通过它我可以知道你的大概意思。”
　　那样的话……收回它们！
　　“为什么，希望，不要因为我刚才一时不查对你的误解而做出冲动的事情，这可以帮助你快一些的恢复……”
　　求你收回它们，我不想哈迪斯大人给我的身体里有其他神的意志！
　　“你……很像哥哥小时候的样子……”没有收回的有力的手背轻轻的蹭着我的脸颊，我闭上眼，也轻轻的用头发去摩挲他：宙斯，是你将我带入的这个世界，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哈迪斯大人……他，是我最重要的。
　　“最……你爱上他了吗？你可以理解爱的意思吗？”
　　不……我不理解爱的意思，但是如果我注定会无法和他在一起，请为了我保留下他给我的这个最完美的礼物——我的身体。
　　“明白了……”他点头，然后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就收回那些能量吧，不过，现在不可以，离开了我的力量，你的身体就会立刻化为灰烬。所以，不要试图忤逆我的意思，这对你有好处……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小希望。要知道，这个身体，又何尝不是那个人对你的契约呢……”
　　他转身离开，我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耳边沉沉的坠着那枚宝石的花朵。
　　宙斯在那一天以后就再没有见过我，我有时能看到他匆忙又优雅的从白云间走过，目不斜视。而海拉被护送着去往了克里特。
　　远离也是一种保护——赫耳墨斯这样对我说。
　　太阳神和月女神在看护了我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奥林匹斯，他们走的时候仿佛是逃离了牢笼一般的如释重负。
　　我从雅典娜那里得知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他们都是宙斯的侧妃所生。对于这个以身份和地位决定位置的奥林匹斯，他们似乎就是根本不应该出现的。
　　伤口终于痊愈了，只是我的声音依然没有恢复。无法说话，也没有神再理我，除了雅典娜以外。我又回到了一颗扣子的形态，安静的，不引人注意的钻石饰扣。
　　也没什么人和雅典娜说话，她经过那些正聊天的女神的时候，能比加了人马血液的毒芹水还快的打断那些喋喋不休的声音。她低着头走过四周一片的寂静，铠甲上金叶子互相摩擦，发出小小的沙沙声。
　　当我可以自己坐在葡萄藤蔓下的花架上时，从冥界带出来的那朵花将我的身边反射出一片碎乱的光斑。丝丝的光线照耀在宝石的花瓣上，像世界全部的色彩都浓缩在这小石头反射的火光中。
　　我忽然能体会到伤感了。
　　我做的那个城市，那里的一砖一石都是由我最完美的神力搭建的。
　　是我固执的扩大了他们的梦想，却又无法亲手将它交付给我的大人。
　　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吧……
　　经过几万年之后，我的大人会不会还记得，曾经有个女神用了几千年的时间为他建造了一个城市呢。
　　如果遗忘可以让你不再像我想念你那样心痛的话……那样的话……大人，我希望你能快一些……
　　忘记我。
　　而我，终将永远都无法忘记，只能背负着这个从前继续着我的生命。
　　“又在想那个地方了么？”有人趴在我肩上，我回过头，看见雅典娜微笑着看着我，忽然的，我意识到她有着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点点头，我微笑着将宝石的花朵放到她的手里。
　　“要送给我吗？”雅典娜将小花戴回到我的头上：“这个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听我说，你在这段时间就安睡在我的银之湖里吧，这里是维持着奥林匹斯全部生命的中心，在这里你可以快一些的恢复神力。”
　　为什么要帮我？要知道，我是你们的敌人啊。
　　我看着雅典娜，她微微的摇着头，好像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你是在为我叹息么？
　　“哈迪斯是个怎样的人？”雅典娜这样问我，我无言以对——我的大人那双温和的、安静注视着我的眼睛没有一刻真正离开我的心里。而现在，我被禁锢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
　　一切一切都被分离在越来越遥远的曾经中，我没有听到关于冥府的任何消息，即使是雅典娜，都不再能探听出冥府的任何动静，好像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冥界的众神便都蛰伏了。
　　“如果你可以说话，我想知道关于哈迪斯的事情呢……我出生的那天，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在一片混乱的身影当中，露出笑容的家伙呀……如果不是哈迪斯，也许我会在最后一次冲击宙斯的意志后就因为绝望而飞散了……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一直都没有机会当面道谢。”
　　雅典娜，她也没有忘记过那个用善意给了她生命机会的冥王。
　　有一天，当她又一次提起冥王的时候，我俩一起坐在奥林匹斯的银色泉水中，远处的云雾就像羊毛一样的洁白，我身旁的女神眼睛里就有天空。她将水踢起来向人间撒下去。
　　“这样在下面就能看到大雨。”她这样说，美丽的眼睛里有蓝天的颜色。
　　“希望啊，你是幸福的，因为你和他有在一起的记忆，你是他爱着的孩子……他一定是非常温柔的，而且……应该也很体贴……是这样吧？”
　　点头，我微笑起来，是的啊，我的大人就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只是有时候会好像拦不住自己一样的喜欢说让人生气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我从远处葡萄藤掩映的间隙看见了一个身影，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也恰巧回过了头。
　　应该是新来的神祗，高挑的个子和有些迷茫的眼神四处找寻着什么一样，好像是迷失在这广袤的奥林匹斯的仙境中了。
　　叹息……奥林匹斯似乎有全世界一样的大，我也仅仅是只熟悉它的一部分而以。
　　“那里是谁！”
　　怎么了？我回过头，雅典娜正向后退去，手伸向放在岸边的武器。
　　“那个、那个神不是奥林匹斯的……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强大气息！”
　　什么？
　　我再次回过头去看着那边的身影，随即，一种惊讶到几乎要将我的意志夺走的熟悉感觉像雷击一样的出现在我的心里。
　　那样熟悉的感觉……怎么可能！
　　站在远处的高挑身影，虽然用梦幻的伪装变换了形态的身影，可是那如同峭壁一样坚定站立的姿态……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