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穿记》会跑的石头

4、我不是天蓬元帅

　　“广寒仙子？你是说嫦娥呀，她认识我，我还不认识她呀。”刘庆东还想抖一抖并不入流的幽默。

　　所有人都认真起来，重新打量起三哥的穿戴长相。只见他头发蓬乱，一巴掌盖不住的大脸盘，小小的双眼皮眸子，鼻梁上面还架了两小块晶莹剔透的宝物，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那片片被磨得一圈套着一圈，足有鞋底那么厚，显得脸庞愈加得圆圆大大了。大家越端详越觉得他与众不同，越琢磨越认为其大有来头。

　　“师父，他鼻子上的是龙鳞吧？”中年顽童好奇地问，他把眼镜片当成老龙王的鳞甲了。

　　“好有福气的面相啊，顶骨凸起，双目有神，牙根掩藏，山根隆起，相由心生，我不是乱讲的，他一定是位宅心仁厚之人呀。”曾学过易经看相的陈抟给以断言。

　　“他一定是得道的高人。”壮汉也凑过来品评道。

　　“师父，不知小徒说的对不对，你看他的招风耳，那么老大像个小蒲扇，垂可及肩，还有那肉嘟嘟的翻孔鼻子，像不像跟唐僧三藏取经的净坛使者啊？”不拘言笑的年轻人全无调侃之意，煞有介事地对陈抟老祖说着。

　　“就是他！天蓬元帅，贼心不死，只有他会去拿广寒仙子的四海瓶。”师孙的猜测让吕祖顿开茅塞了。

　　七嘴八舌的评论令刘庆东插不上嘴，都被人家说成是猪八戒了，这不是变着法地骂人嘛。“可不是呀！我可不是天蓬元帅，我也从来没有修炼过，说我内功深厚，也许是我吃过左慈的半粒金丹吧。”他猛然想起曾在东汉吃过左慈给的药丸。

　　此言一出震惊了众人，“左慈！你是乌角先生的门人？”惊得小道士五官都扭曲的挪位了。

　　“你们称左慈为乌角先生？这个我不清楚，我可不是他的门人啊，他得管我叫叔。”刘庆东说的是实话，那回穿越到东汉，初次与左慈相见对方还是个孩子呢。

　　“道长，葛玄葛仙公你也认识喽？”刘海蟾这时不再无缘无故地笑嘻嘻了，比师兄的徒弟还要严肃几分。

　　提起左慈的徒弟，三哥还真没看上眼，“当然见过啦，他那个愚钝的徒弟嘛，把个瘸腿的师父扔下不管，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好像是叫阁皂山吧，没心没肺炼丹制药去了。还是我套了辆驴车，拉着左慈去救的他那宝贝徒弟司马懿呢。”

　　“上仙，了不得啊，原来你是前辈呀。”他的这段经历把在场的人全镇住了，尤其是吕祖，他乃葛玄的弟子火龙真人的徒弟，向其学习的剑法。于是，对刘庆东顿生崇敬之情，从怀里掏出个锡质酒杯，本来是空空如也，却不知施了何种法术，转眼间盛满芳香四溢的酒水，还用双手献上让三哥一饮而尽。

　　这酒真是琼浆玉液，不可多得呀，喝下去瞬间便起了功效，全身麻酥酥、暖融融、美滋滋的，感觉有百股真气似小虫儿在体内游走，有千双小手在为自己推拿揉捏，比那清水湾的妹子按得舒坦千倍。刘三哥都不知道是怎么站起来的，稍稍一个意念，身体如同鸿毛般飘然而起，在众人的簇拥下几起几落便跃上了东峰。

　　刘庆东留意看了，那必经之路鹞子翻身连一条铁索也没有，难道是宋朝时还没有安装吗？呜呼哀哉，上凸下凹的倒挂悬崖上只有稀稀落落的石窝窝，若是未饮过吕祖的那杯酒，如今身轻如燕，打死他也爬不上来呀。

　　“哥哥，老祖收了么？咋咧？么收，啥！咋能不收呢嘛，哥哥恁武艺高强，一心修道，还日能地很。额滴神啊，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娃子嘛，么收恁，收塞么？”是崖上等待着的半大孩子焦急地在问。

　　见张咏与他非常地亲近，像兄弟般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男孩子十五六岁的光景，说着一口纯正的陕西腔，“弄啥？哦，为这啊，额造。那奏，奏，山上凉地很，去额家哈胡辣汤。”

　　一行人从东峰下来，所经之处极其险峻，尤其是苍龙岭，光秃秃的山脊似刀刃向天，两侧乃万丈深渊，而且没有石阶与铁索护栏，走在光滑的岩石上提心吊胆，怛然失色是在所难免，逼得凡夫俗子们蹲下身子，只能骑脊匍匐而行，生怕稍有闪失，脚底一滑便出溜下去，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修道之人却视如平常，如履平地一般，把刘三哥几个人远远抛在后面。

　　又望见酷似宝葫芦的巨石了，北峰顶上的古建筑已是面貌全非，上次旅游来时，不是有真武殿、王母宫、都龙庙等一组道观群吗？怎么此时都不见啦？只有孤零零的一座石头庙宇，门楣上写着云台观的名号。

　　正当刘三哥仰头观看之际，背后有人长嘘短叹叫苦不迭，“得是地，陡得腿打颤颤，像长虫爬咧，不敢直着身子走哩，往下瞅犯怵，沟子都磨成啥了么？行呢，总算哈来咧，么出啥麻达。”

　　他回头去看是那个半大孩子，被拄着手杖的向导搀扶着，哈着腰，喘着粗气，渐渐直立起身体，像在演示着人类直立行走的进化过程，他正转眸望向自己。

　　“叔，咋在自哒站着？看啥呢？奏，进观里讨废喝，嗓子干得不行咧。”男孩子穿着很是体面，单单从气质上看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对咧，云台观，额造，社是后周武帝时道士焦道广建滴，这伙道士都会辟谷术哩，不咥不喝，辟粒餐霞。山腰腰的女子奏太差咧，咥松籽，奏是个瓷锤嘛，生出一身绿毛毛，弄啥呢嘛？要嫁人算是么相咧。”

　　“郎君，我上山前就说了嘛，这华山不好爬，大人爬起来都吃力，何况你还是个孩子。想当年韩愈怎么样，吓得两腿发软，困在苍龙岭下不去了，还算是有心机的人，写了封求救信抛下山来，被樵夫拾起送到县衙，最后被人抬下去的。”

　　“屁唬胆，爬脚容易，力脚难。”富家子弟嗤地一笑，回头望向似云中天梯的岭脊，“额造，当年昌黎先生被吓着咧，坐在山脊上哇哇哭呢嘛，大文豪坏好是个名人，哭鼻子确实不美气。华山的景致嫽咋咧，美地很。呀！儿头爷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头皮冒油咧。啊，额还来诗兴咧，只有天在上，更么山与齐。举颡红日近，回首白云跌儿。”

　　没想到男孩子诗兴大发，吟诵起诗来，刘庆东还是头一回听到陕西话的《咏华山》，新颖有趣，尤其是朗诵者的表情手势像在演舞台戏。这是寇老西寇准写的诗嘛，若是用山西方言读起来，应该另有一番韵味吧？

　　还没等孩子收起伸展开的手臂，山谷间传来高昂悠扬的吼声，极其浑厚响亮，似在应和他的朗朗诗句。

　　吼声刚落，远处突然发出尖叫声，撕心裂肺甚是恐怖。“怎么啦？发生意外了吗？”刘三哥凭借着仙酒的神力，是这五个俗人里头个下得岭来的。他清晰地记得，紧跟着他的是身旁的这二位，然后是绷着脸的官宦子弟，最后才是胸襟宽广的壮汉，他主动提出要断后，照顾大家安全通过苍龙岭。

　　“弄啥呢嘛？”男孩子与其他两个人循声去看，声音是从岭脊上传来的。

　　向导的眼神比他俩要好，读书少自然不费眼睛，“郎君，是那个学道的官二代，好危险啊，他咋出溜下去啦，张大侠伸手够不着他呀，差那么一丢丢。看！张大侠递给他一本书，不好，书被扯破了，咳，要是手杖留给他就好啦。”他紧张地双手攥拳，“咔擦”一声，不知是手杖材质太糙，还是用力过猛，一下子断为两段。

　　“这怂！喊啥呢？有啥好喊的嘛，喊啥呢嘛？有额哥哥在，你怕啥呢嘛？胡喊个啥呢嘛？”富家子很不友好地皱起眉头，不住声地嫌弃埋怨着，“吔，郭沆，恁咋造他大是做官滴？他脾气哈得很，板着个脸，问话不言传。他势咋自大哩？”

　　原来那向导叫郭沆啊，“郎君，我入府前常来山里采药材，遇到刮风下雨无法下山时，就借宿在云台观里，那观里有个大瓮，据说里面盛着灯油，总是满满的，用也用不完。我和他们师徒很熟的，这种放是老祖新近收的，他家原来是京城里的，他的爹爹是吏部令史，后来调来长安县做主簿，前几年病死了。种二郎便带着他娘隐居在终南山里，拜老祖为师。种放哥们三个，他行二，由他照顾母亲，平日里不常来华山，这一定是有什么事了吧？”

　　“拉上来啦！是个道士出手帮的忙，好厉害呀，他横下翻过岭脊，像蔡少华飞车走壁般轻盈，是何等的轻功啊。这下好了，那小伙子没事啦。”刘庆东不像他们还有心唠嗑，一直瞭望着岭上的情况。

　　男孩子并未显出有多兴奋，更不知道谁是飞车走壁的蔡少华，“奏自嘛，额早奏社咧，有额哥哥大郎在，你怕啥呢嘛？奏是别人不出手帮忙，也么麻达。”他还有事要问同伴，“郭沆，额听人言传，老祖能地很，咋教出自怂松徒弟？这伙道士都一个势子，徒有虚名，故弄玄虚哩。”

　　向导一把捂住孩子的嘴，胆怯地望向紧闭的观门，生怕被里面的老祖听去，“可不敢这么说，老祖那是神仙，法力无边。完了，完了，恐怕郎君这话已经被他听了去，可毁了，这下有你好看的。”

　　“呸，呸！恁这手上啥味嘛？抹了额一嘴。”男孩子可不是受屈的主儿，性格特别的直率，有话便说，对不拘小节的人很是反感。

　　“是山韭菜，在莎萝坪摘了一把山韭菜，拿回去做汤饼卤子吃。”对方也感到自己有些失礼了，他赶忙赔着不是，“郎君，是小的太着急了，回到庄子你罚我。可我是好心呀，你不知道老祖神通广大，最厉害的是睡觉，一觉能睡个把月，不带翻身挪窝的。”原来向导不是雇来的，是这孩子家里的仆人。

　　男孩子用鼻子哼了一声，看得出对睡觉的本事并不感冒。

　　“还有呢，他能掐会算，占卜吉凶，预判未来，我有亲身经历呀。”仆人又眉飞色舞地讲诉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啦，我夜宿观里，老祖半夜叫我赶快回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外面下着雨，下山太危险了，便躲在门外的屋檐下，抱膝打着盹。过了一会儿，老祖出来对我说，可以不回去了。第二天，我回到家里，原来母亲在半夜突发心痛病，差点儿死去，一顿饭的功夫又好了。郎君，你说老祖有本事不？”

　　亲身经历岂有不信之理，“啊，额的话还么社完哩，老祖可跟旁人不一样，忒地好，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美日塌咧。只怪徒弟瓜地很，比不上额哥哥哩。”然后偷偷地去看那斑驳的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