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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是安和年间的芙蓉石观音像,受人供奉有了灵气,就请到这里了。”
      说话的和尚踩双着草鞋,圆头大耳,身宽体胖,肚子大得像能撑船,一说话就咧着嘴笑。
      “确实好看。”只见观音菩萨的眉目间带着慈善之意,使人肃然起敬。不过,用料为芙蓉石,却是少见。
      乔愚人上完香还没走,只是凝视着前方。
      “施主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不知施主何名?”
      乔愚人犹豫了一下说:“不算好听,有个愚字。”
      和尚笑了:“好字,此乃愚公移山之愚,乃大至若愚之愚。”
      “我看这位施主与此地有缘,想赠你一宝物。”
      “什么?”
      和尚取来一个木匣子,道:“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个穷乡僻壤,有位公子把此物托与我,叫我见到一个叫愚人的给了他。我问他,是哪个鱼,他就说,是大至若愚之愚。”
      “您老高寿啊?”
      和尚让他猜,乔愚人问:“五百岁?”
      和尚哈哈大笑:“八万岁不止!”说完便化作云烟消失了。
      乔愚人十分不解,于是端起木匣打开,却只看见匣底用朱砂写了“共赏”两个字。
      这是个空匣子。
      没想到,堂堂弥勒佛还会捉弄人呢,好在乔愚人心胸开阔,并没有生气。
      乔愚人一边回想起弥勒佛脚上的草鞋,一边往外走,没过多久便下起了雨。
      不远处就有个店铺,乔愚人直接跑了进去。
      店主见来了个落汤鸡,也没往外赶,说:“在这里躲会儿雨吧。”
      “多谢了。”
      乔愚人这才发现,店里都是玉石古玩,恰好他也喜欢,便看了起来。
      “有没有合眼缘的?”店主问。
      乔愚人正想着怎么应付,突然眼光落在了某一处。
      一抹桃红,不染杂质,触手清凉,细腻非凡。
      是芙蓉石。
      不知怎么,他落下泪来。
      “这是芙蓉石,能宁神静气的。”
      “不是这块。”
      “你是不是丢东西了?”
      “我丢了一粒朱砂。”
      “那可不好找。”
      雨停了,乔愚人怅然若失地走了,芙蓉石是芙蓉石,怎么会想起朱砂?
      晚上,乔愚人做了梦,很混乱,很模糊,却又不想失去。当他一身冷汗地睁开眼睛时,发了疯一般地去取笔纸,生怕忘记。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苏倚松终于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这次,连天上的明月也更皎洁了。
      “江南果真钟灵毓秀,生得苏大人一表人才。”第四年了,苏倚松是文官,得以步步高升。
      “您过誉了。臣家母重病,愿意回乡,侍奉双亲。”
      之所以辞官,是因为皇帝整天只知品酒,作画,耽搁了国家大事,国家本就没有强大的底子,他却用十里锦锻来铺路,原因是玉贵妃不想弄脏自己的鞋。他本以为当官就能报效国家,可实上却是亲眼看着国家陷入深渊。

      因为心中愤慨,苏倚松写出一篇《月下吟》。
      曾以为,若是成得探花郎,鞠躬尽瘁也无妨。
      如今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香风吹,吹得人心醉,西子纱,梅酒作出玲珑画。
      匈奴踏碎脊梁骨,血流成河尸满地,白日鬼哭泣!
      这词虽不入流,却让他发泄了出来。

      话说这赵识礼后来做了个梦:他在屏风上泼墨,可屏风上却是血染的江山。他吃着甘甜的葡萄,可一转眼,葡萄就变成了眼珠。
      他当即吓破了胆,便叫了玉贵妃来。
      “我听闻你懂些解梦的门道,那墨变成血,葡萄变成眼珠是何意?”
      “陛下,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再说,您乃真龙天子,区区邪物怎么敢近身?”
      “如果您善用人材,勤于政事,自然会流芳百世。”
      苏倚松打算坐船回家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日将尽未尽,在江水上映出残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苏倚松一下船,就靠在桥边。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倚松一望,心中只想一个词:温润如玉。
      “你是江南人?”苏倚松问。
      “我是关东人。”男子又问:“不知公子何名?”
      “在下苏倚松。”
      “我本姓乔,法名愚人,带发修行,就在关东的梅雪山。此次是前来驱妖祟的。”
      “原来是大师,失礼失礼。”
      “我一见到你,就像与老友相聚般熟悉。”他眼光落到苏倚松的眉间,“你这朱砂…”
      “是生来就有的。”
      乔愚人便问:“苏卿以前是做什么的?”
      “只是个芝麻官。”
      两人一见如故,聊了许久。
      “附近有家菜馆,一来给你接风洗尘,二来我颠簸许久,也乏了些,我们到那去,如何?”
      “那再好不过。”
      苏倚松以茶代酒,却说了许多话:
      “我儿时还真以为,握住了笔杆子,就能衣食无忧,飞黄腾达。谁知道这天地竟也是个牢笼啊。”
      乔愚人道:“苏卿此言何意?”
      苏倚松道:“每当我夜观星像,便觉遥远,我被这天地禁锢着,无法一睹全貌。”
      “你有如此心胸抱负,我甚觉钦佩,不如切磋切磋?”
      苏倚松答应下来,二人找了片空地。
      “我从前虽是个文官,却也从小习武,你莫要手下留情。”
      乔愚人哈哈大笑,二人行礼。
      乔愚人在黑暗中隐去笑意,盈盈的月光映出了一把冰冷的刀。
      他的速度极快,出其不意,全然没有之前温和的样子,手中的银光似乎要划破夜空。
      苏倚松合上扇子挡下一招,之后又出了几招,看似乱无章法,实则犀利无比。
      乔愚人使着刀法,苏倚松又见招拆招。
      突然,苏倚松徒手劈下身旁的一根竹杆,以竹作剑,招式依然犀利。
      乔愚人十分疑惑,他的刀削铁如泥,如今居然砍不断一根竹杆。
      他一分神,苏倚松找准时机,直抵乔愚人的咽喉。
      “你这刀着实不错,叫什么名字?”
      乔愚人绞尽脑汁: “峥嵘。”又道:“那你的扇子…”
      “还没有名字,就叫扇子罢。”
      论做工,那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坏就坏在用了乌木,每次苏倚松一拿它,就有人觉得俗。
      苏倚松偏偏最喜欢这把扇子。还在上面刻了竹子,并题诗一句:绢纸松烟尽骚雅,何笑乌木点竹花。
      苏倚松去买了一坛“妃子笑”独酌。
      他们此时卸下了文章墨水的伪装,邀月共赏这一番夜景,而明月撒下一片月光在水上作为回应。
      与此同时,赵识礼睡下,便又做了一个梦。
      他躺在一叶小舟上,四周是漾着涟漪的水塘,和亭亭玉立的菡萏。
      误入藕花深处。
      突然,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推了他一把,赵识礼狼狈地掉进了水中。
      他仿佛回到了儿时下棋的时候。
      虽然说局势不妙,但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手中尽是些废棋子。
      显然,他必败。
      谁知一盘棋下完之后,对面的人对他说:
      “白绫,匕首,毒药,你选哪样?”
      赵识礼不语,对方沉默着,突然勒住了他的脖子!
      苏倚松道:“这莲花开得不错。”
      乔愚人一笑:“它像极了一个人,从泥里长出来,身负化为春泥的责任,却总想着脱离凡尘。”
      出身淤泥,怎能不染烟火。
      “我倒是爱莲,不过也就图了个清雅罢了。不过这些花若是知道我们对它们这样评头论足,准该笑话人。”苏倚松道。
      “每朵花都不一样,确实不该见了一种花,就都赋予一样的气性。在我窗前有棵梅树,秀美中似有傲骨,寒冬时便浮暗香,不过我还见过一棵带了点俏皮的。”
      苏倚松道:“我与你相谈甚欢,这个便权当赠礼。”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
      刀柄是芙蓉石,刀刃十分锋利。
      就连刀鞘也是白玉材质,还刻了精巧的纹路。令人看着就喜欢。
      乔愚人接过,笑道:“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说着递给他一把飞刀。
      刀柄上刻有菩提二字,刀刃是翡翠,却薄如纸张,若没有刀鞘,碰一下就得见血。
      鸡鸣破晓。
      “苏卿可要与我同行?”
      苏倚松答应了。
      江南有个卖酒的官员,官员有个妻子,祖上是酿酒的,可也卖不出来,白浪费了一番好手艺。
      恰巧这个官员刚上任,便找来人说明缘由,二人合作,这独家秘方才得以传下来。远近闻名的妃子笑便是用了那秘方,还用了上好的荔枝。
      想当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为了博佳人一笑,可费了老大劲。
      现如今,女人昏睡了两天,有脉搏,身子还温热着,却怎么也叫不醒。
      乔愚人一看,便道:“她被狐仙迷了心智,得把它驱走。”
      官员急了:“我夫人好好的,怎会沾上这东西?”
      “无心者最易被迷其神智。”
      ……………
      女人醒了后,乔愚人便告辞了。
      “虽然说是独一家,但妃子笑是真不好喝了。”苏倚松小声说。
      “听他们说,几个月前青竹酿把以往用来酿酒的红妃荔枝换成了珍珠荔枝。”
      “这样啊,珍珠荔枝更好养活,虽然没有红妃的甜,不过拿来直接吃却别有一番风味。”
      “不只是荔枝,还有手艺。她的匠心已经被金线消磨尽了。”
      乔愚人把苏倚松送到码头。
      “苏卿,你我有缘。”
      “我自从见到你,便觉你是个好人才,你可愿意与我回去?”
      苏倚松道:“恐怕是不行。”
      良久,乔愚人狠下心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我不能去。”
      “那就此别过。”乔愚人走出几步又回来,“一路顺风。”他想,应该放下执念。
      我们曾经望着同一轮明月。

      赵识礼一身冷汗地醒来之后,便下令诏回苏倚松。
      要说这赵识礼,虽然不□□,反而十分疼惜女子,如果他不是皇帝,便不会让人这么头疼。
      他艺术造诣也高,谁知太忘我,居然把国家也忘了。
      “如今陛下只勤于政事也不够了,须得推行变法。”苏倚松递上竹书。
      之所以不写在纸上,是因为事情太过沉重,不可轻视。
      李良知道了,便对皇帝说:“陛下,若是将军权交到武将手里,恐怕将来武将拔扈不好收拾啊,前朝安禄山便是这样!奴婢听说苏倚松也是个练武的,恐怕他用心不纯哪!”
      赵识礼又流一身冷汗。
      “还有这,禁缠足,禁跪拜礼,废科举,大逆不道!”
      苏倚松再也没进过宫。
      已经开国二百多年了,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忽然有一天,草原上的民族,骑着马,踏着百姓的血肉,进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渡江时无一人阻拦,士气大涨。
      很快,城门也破了。
      赵识礼在殿中以三尺白绫自尽,留下一帮只知道吸油水的大臣,和妆发散乱的妃子。
      玉贵妃手中拿着本戏文,叫《红颜乱》,讲的是她如何祸国殃民的。她被俘虏了。
      苏倚松早隐居山中,平日便弹琴读书,并未传出什么名声。
      死之前,苏倚松心里想的,是两个人对月品茶的时候。
      只可以,他的身体已经老去,干枯,无法再提刀与他一战。他想把一颗有灵气的种子留给乔愚人,等以后打开装了种子的匣子时,花会在芬芳中诞生。

      以血和朱砂作为养料,它便红得更刻骨铭心。

      玻璃柜中,两把刀紧紧依偎在一起,哪怕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们依然十分精巧。
      一棵老松挺立在崖边,只有它知道那段故事。
      谁能来诉尽这不老章?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手覆上粗糙的树皮,仿佛这些年的沧海桑田还在眼前。
      乔愚人似乎是想到了,他心里想那两个字:共赏。
      娇艳的花破土而出,是红色的,颜色像梦里眉间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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