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番外-真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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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有许多生灵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很不幸，他恰巧是其中之一。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形体，只是东海泉源处的一缕清气。每天顺着水流在东海来去自由，倒也十分逍遥。
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东海生灵的不同。
因为，他没有办法和那些水族交谈，他没有同类，甚至，连看一眼这个世界都做不到。
也就是在那时候，还是一缕清气的他，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种最无奈的感觉——孤独。
这念头起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自己居然有痛感。
一缕清气也会痛吗？
几乎难以忍受的痛苦并没有让他恐慌，反而令他非常欣喜，至少，他越来越像那些东海的水族了。
漫长的苦痛结束后，一缕清气的他化成了一条骊龙，生于东海泉源处的骊龙。
他也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化成了龙，而不是鱼虾河蟹，后来寻思无果，也就算了，化都化了，何必执着于缘由呢？
毕竟，能像其他生灵那样活在这个世间，已经是老天对他的恩赐。
泉源附近的水类起初与他并不亲近，他自然知道原因。东海龙族自来骄横，那些小小的鱼虾蟹蚌水鸟虫鱼，总是受尽欺凌，所以，纵然他不是水晶宫里的贵族，那些地位低微的水族依旧惧怕外表是骊龙的他。
他也并不勉强自己去亲近他们，不是因为清高，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打交道罢了。毕竟，上千年的岁月，他都是看着别人的生活过来的，一下子，还真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参与其中。
由于天赋异禀，他很快就有了化成人形的能力，于是，经常会去人类居住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人类的生活最是丰富多彩，看着看着，自己仿佛也生动起来，渐渐的，泉源附近的小鱼小虾开始亲近他，因为他能讲很多新鲜稀奇的事。
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爱上了讲故事，这其中，多半是因为十分留恋听故事的那一方兴致勃勃看向他的目光。
见多了人类的悲欢离合兴亡衰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境况十分不错，由东海泉源清气化成，等到哪一天复化为清气消散于东海，实在是很圆满的一件事。
然而，这完满的感觉在见到一个大和尚之后，彻底消失了。
大和尚告诉他说，你是金翅大鹏鸟的后代。
他当然是不相信的，虽然那时候他不通佛法，但也知道，金翅大鹏鸟以龙为食，他自己就曾亲眼见过无数骄横的东海龙族被那只金光闪闪、更加骄横的大鹏鸟吃掉的情形。
那金灿灿的鸟嘴里噙着一撮龙族的景象，让他好像看到了人类在吃面条，令他自那之后到人间去时，都绕着面条摊走。
这样一只吃龙的大鹏鸟，怎么会是他这条龙的父亲？
于是他对大和尚说，大师你恐怕弄错了，我是东海泉源处的一缕清气生成，我叫真然，返璞归真，造化自然，没有父母亲人。
大和尚笑说，真然？好名字，果然是与佛有缘，不过，被我那厌恶佛法的舅舅知道了，一定怪我带坏了你。
他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大和尚是西天灵山上的佛祖如来。
所以，由不得他不信，他就是大鹏鸟的儿子。
佛祖离去之后，他看着自己的龙身，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还是以骊龙的方式。
要是那个金灿灿的天敌父亲知道了他的存在，估计会气得吐血。
不过，还是隐隐有些欣喜的，毕竟，独自过了千百年的岁月，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亲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念着无意中从人类那里学来的往生咒，默默超度那些被吃掉的龙族。
“这件事我会告诉舅舅，他或许不久就会来看看你。”他想着佛祖离去前对他说的话，悄悄开始了期待，微微含着害怕的期待。
果然，他的害怕是有理由的。那一天，天敌父亲又来到东海欢天喜地用饭，那满嘴龙子龙孙的模样，在很长一段时光里，都是令他无法摆脱的噩梦。
他静静待在一处宁静的水湾，忽然想起了佛家的因果之说。
那么，他的因果是什么呢？父亲吃龙是因，所以结了他这么一个果？
还真是，报应。
生为天敌的父亲在佛祖的指引下看到在水湾静卧的他时，愣了半天，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东海，那仓皇的金色背影仿佛对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希望之后，是失望，失望之后，则是一种近似于解脱的平静。既然父亲也不愿认他，那他就也当没有这个父亲吧。
反正，也已经习惯孤独了。
他依旧像从前那样过日子：日复一日修行，诵一诵往生咒，到人间走一走看一看，回来同一代又一代的鱼虾讲故事。
漫长的时光顺着东海的流水，轻轻从指缝中滑过，除了淡泊宁静，什么也不曾留下。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后多了一道偷偷摸摸的视线，给他淡泊宁静的心上，投下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可是，既然视线的主人不愿意走上前来，他也便不勉强，由着那人去了。
东海龙君请他为龙族教导十二战将护卫四海龙宫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大约是觉着，能弥补就弥补一些吧，虽然造成恶因的并不是他。
只是没想到，那些龙族战将的出师之日，也是他离开东海之时。
叛离东海后，他在嵩山之巅无意中结识了一条沉默寡言、与他景况相似的龙，说是景况相似，只是因为他们在这大千世界，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于是，皇天后土为证，拜为兄弟，他为兄，剑潭龙为弟。
他想着去南海看一看，毕竟他是因为龙族和鲛人之间的纷争才离开的东海。
剑潭龙与他相伴去了鲛人的国度，淡泊的他们与热爱自由的鲛人相谈甚欢。
从南海回来后，他辞别剑潭龙，在北邙寻了口古井住下，日子依旧平静。
直到，长公主莲姬踏足北邙。
东海龙君的野心，果然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收起，相反，因为有了他教导的十二战将，龙君更加狂妄嚣张起来。
东海为了八阵图和北邙神君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静静待在邙山古井深处，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淹没了他。
不久以后见到佛祖时，佛祖告诉他，这是悲哀，是比孤独和寂寞更无奈的感情。
佛祖问他可愿意见大鹏鸟，他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相见。
还欠缺一个机缘，佛祖临走时如是说。
在他被悲哀埋没地喘不过气来时，他的结拜兄弟带着一个残缺不全的雏龙找到了北邙。
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时，仿佛一道清风吹散了阴霾，将他从沉重的悲哀中拉了出来，带给他的，是无边的震撼，还有，落泪的冲动。
在见到那个天敌父亲时，他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
一个生而无心、九窍不全的小龙都能活下来，他为什么要白白虚度时光？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承接了母亲半颗心的她，带着母亲对人世的眷恋，为了爱她的父亲艰难地活着。
孩子，我会救你，我会让你活下去。他看着眼前那恬静的睡颜，默默对她说。
在之后的岁月里，看着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小身影，有时候也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当年，然后问自己，其实，究竟是谁拯救了谁呢？
还没想出答案，小小的身影就拖着软绵绵的嗓子说：“乌龟，告诉我桂花糕藏哪里了嘛！肯定是你藏的我才找不到，要是爹爹的话，嗯嗯，早被我翻出来了。”
时光忽然变得飞快，处处都留下了明媚的色彩，只除了，小龙身体里的隐患。
他和剑潭龙是一般的心思，都不希望孩子受半点伤害，所以一次又一次逆天而行为她化解。
偶然有一回，又碰见了佛祖，佛祖看着他说，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
他只是问，你可有办法救她？
佛祖默然很久，丢下一句，她本是注定不能存活，你们却逆天改命，这是劫数。
他最终说，那么我呢？我是否也是逆了天意的？不要告诉我，天意就是让西方灵山佛祖肩上的大鹏明王菩萨生出一条龙来。
佛祖居然笑了，慢慢说，也是，两个劫数碰在一起，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
与佛祖的这一晤，让他心里隐隐怨恨天道不公，不过这一丝薄薄的怨恨，在看到小龙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时，瞬间灰飞烟灭。
孩子忿忿地敲着他的壳埋怨：“乌龟，爹爹又把我的桂花糕没收了，哼哼哼……”
蝴蝶绸庄分别时，他伤得不轻，为了确保小龙的安全，独自驾着云回北邙去通知剑潭龙。在云端上，他回头一望，默默说，别怕，等着我们来接你。
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百年。
回到古井后，蛾毒反噬，他昏迷不醒，陷入危机，一直都觉着愧对兄长的剑潭龙割舍下心爱的女儿，带他来到嵩山。
在寒潭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小龙接回来没，得知她被太上老君护着，再看看自己如今这情形，倒十分庆幸孩子不用面对这种残酷。
然后，就平静地安慰兄弟，又平静地教了兄弟一个谎话，等小龙回来了能骗一时是一时，等到孩子能明白这是个谎话时，应该也能接受他已经离去的事实了。
只是可惜，不能再陪伴她长大了。
这时候忽然有些遗憾，为什么他没有晚生几年呢？那样的话，说不定就能撑到她不需要陪伴的时候了。
再次醒来，他觉得这该是回光返照了，因为叫醒他的是佛祖。
佛说，要见一见舅舅吗？
他想了想说，毕竟，我也没尽过孝道，还是不要告诉父亲的好，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再对父亲说我已经复化为一缕清气，再，替我说些安慰的话。
佛祖笑说，你不要放弃，天意最难测，说不定会有柳暗花明呢！
他没再说什么，佛祖便离开了。
唤来兄弟，又仔细嘱托了一番，平静地闭上眼睛。在沉睡中出生，又在沉睡中寂灭，果然圆满地很。
根本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这个世上的阳光。
剑潭龙抱着他激动地难以自制，他们欢欢喜喜去找在山头玩耍的小龙，却只找到孩子丢在山头的糖豆。
当西海太子前来说，东海找到了龙神血咒的解法，让他们看好小龙时，担忧立刻蔓延开来。
去东海的路上，剑潭龙经不住他的追问，道出了他能苏醒的原因。
小龙把唯一的那颗丹药偷偷给他吃了。
他差一点从云头上摔下去，心中煎熬地更是厉害。
从蝴蝶女那里得知小龙的心已经被拿去解除龙神血咒，那一刻，几乎也要忍不住同孙悟空想的一样，把东海捣毁。因为他最清楚，当初补全小龙身体时，依托都在那半颗心上啊。
幸而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问题，他们急匆匆顺着北海冰晶的气息寻过去，却发现小龙失踪的地方，居然有金翅大鹏的羽毛。
他不敢想象已经或者将要发生的事，焦急和煎熬演变成了恐惧，如果，如果，如果孩子被……
愈发不可抑制的疼痛，居然比他从清气化成龙形时还要强烈。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若真是那样残酷，他宁肯没有醒来。
幸好，老天没那么缺德，看见山头瑟缩的小龙时，他想也没想就跳下云头，把胖乎乎的孩子抱得离天敌父亲能多远就多远。
失而复得的喜悦满布全身，一瞬间，全世界都开满了花朵。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番外-真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