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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子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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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百岁生日,父亲特许我到外面玩儿一天,我就和乌龟晃晃悠悠出了门。北邙因为是墓葬群,一般没什么人会出现在山上,所以我们俩就原形毕露在山上溜达。
不一会儿,竟转到了那棵皂角树附近,我问乌龟:“北邙神君还在那颗蛋里吗?”
“玉皇下令将他囚禁在此,若无赦令,他自然还在。”
我不由想起几十年前不小心爬进了那棵树的幻境,看见一个蓬头散发的黑袍人蜷在一颗大大的蛋里。黑袍人看见我时吓了一跳,让我赶紧出去。我以为自己闯进了人类的地盘,这可是犯天条的,于是赶紧爬出来。现在想想,原来他不是人,而是被囚的北邙神君啊。
我正发愣,乌龟忽然说:“小龙,咱们快藏起来,有神仙来了。”乌龟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躲进他在一块石头中布置的结界。
乌龟的结界,一般的神仙是发现不了的。我不禁又一次佩服起乌龟来了,他的智慧与力量真是像大海一样令我向往啊!
乌龟觉出我的发呆,敲一敲我的角,指指前面。我一看,约莫是两个挺年轻的男神仙,其中一个袍带飘飘,形容很是美丽,我奇怪了:“怎么神仙出来也是要女扮男装的吗?”
乌龟小脑袋抖了一下,说:“两人都是男的,小龙。”
我舌头打结了:“他一个男的长得那么美……有违天地伦常……与阴阳相背……”
乌龟没话说,这时两个神仙走近了些,我感觉出他们跟我是同类,而且法力很强大。乌龟眯着一双龟眼,喃喃说:“好看的那个是东海龙君的太子摩羯,另一个是战将千里。”
我一听,不禁担心会不会被他们发现,但看乌龟仍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便又把心安下来。也是,反正大家都是同类,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乌龟拍拍我的角,说:“别害怕,他们不会发现咱们的。”然后看看停在皂角树前的两个神仙,喃喃道:“太子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由于离得太远,我们听不见他俩的交谈,只看见他们在树外面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皂角树的幻境。
“他们会不会把北邙神君杀了呀?”我问。
乌龟摇摇头:“傻孩子,神君纵然被贬,也还是位列仙班的神君,龙君无玉皇旨意,不敢轻举妄动。或许是东海对八阵图还不死心,遍寻不着,所以来找神君问询。”
我忽然很想跟进去看看,乌龟叹口气,说:“小龙,这事情咱们还是不要搀和了,走吧。”
乌龟的叹息里包含着很深很沉的东西,我虽不懂那是什么,却也被感染了似的,随着乌龟悄悄离开了。
太阳正挂在头顶,我忽然很想去看看人类是怎么生活的,乌龟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于是我俩就幻化成两只猫来到了邙山下的小城镇。
乌龟就是变成猫也还是慢吞吞的,我也只有慢吞吞跟在他旁边。以前就总听乌龟说,人类是最会充分利用生命的动物,在短短几十年里,他们会用尽各种方法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将悲欢离合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兴致勃勃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和街边林立的店铺,发现他们大都是做死人生意的。什么棺材铺啊,寿衣店啊,香烛摊啊等等等等,想想就明白了,毕竟邙山是墓葬群嘛!
忽的,我看见一个人看着我们,那炯炯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慌。乌龟却说:“不妨,他只是个修道的人,觉得我们有些奇怪,却并不晓得哪里不对,所以才一直盯着看。”
真是,挺执着的一个人。
我一边感叹,一边放下心来。正在这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乌龟被抱了起来。我那双还不甚习惯的猫腿不由自主一阵酸软。因为抱着乌龟的,竟是刚刚在山上见过的两个男神仙里比较像男人的那一个——千里,那个乌龟口中的四海龙宫第一猛将。
千里方方正正的脸,一双眼睛圆圆的,很像我经常吐的水泡。他大大的手抚着乌龟灰色的毛,竟然很是温柔,乌龟竟然也很是享受,眯着猫眼细细叫了两声。千里哈哈笑着,声如洪钟:“几百年不见,师傅怎么变成猫了?”
乌龟又叫了两声,忽然抓了千里一下,千里一甩手,乌龟已经跃到我身边,歪着头看着东海龙太子。
摩羯太子一直静静站在那里,安静的像春天里北邙山上那些开满了粉色喇叭花朵的泡桐树。他穿着雪白的袍子,那是云朵的颜色;袍子边上滚着金边,那是太阳的颜色;他头上戴着的紫金珠冠上,镶嵌着一溜深蓝色的珠子,那是天空的颜色。
我看着他,竟像忽然看到乌龟给我的那颗金珠一样,被眼前的美丽惊呆了。
摩羯太子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张嘴,“喵”的一声就叫出来,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口水已经流到猫爪背上,忙伸出舌头舔舔。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饿了?
千里对龙太子说:“殿下,这是我——”
摩羯太子却摇摇头,没兴趣听他说话似的,转身走开了。千里看了乌龟一眼,忙追随而去。
乌龟舔了舔我的猫耳朵,说:“小龙,和咱们这些水类相比,东海龙族就像人间至尊的帝王。其他水域里的水族,自然不入东海的法眼,你别难过啊。”
我并没觉得怎么样啊,我的心才不像乌龟故事里那些才子佳人一般的敏感。见我不明所以叫了两声“喵喵”,乌龟就笑了:“对啊,我都忘了,你还没开窍呢!”
先前那个修道的人又走过来把我们望着,他的衣服很旧了,但依然整洁;头发和胡须都白了,脸色却要比那些人间的小孩脸蛋还红润。他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明明是两只猫,怎么感觉像是水族呢?”
乌龟伸出前爪朝那人挥舞了两下,那人似乎有些惊吓,忽又呵呵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两块干馒头片,蹲下来递到我与乌龟面前。
我气结了,因为我不爱吃馒头,他给的还是那么干那么硬的,于是我把头转过去了。
乌龟却说:“这人叫张君宝,道号三丰,是个要得道的人,心肠倒不坏。”说完就将一片馒头叼走了。
想起我什么事都向乌龟看齐的原则,只好去叼给我的那片,然后艰难地咀嚼着。
张三丰又自言自语说:“方才那两个人也是一肚子水汽,北邙自两百年前开始就是十年九旱的天气,怎么今日这么多水性之人!怪哉怪哉……”
乌龟说:“他的修行倒不差,想来不日便要飞升。咱们到别处看看去吧。”
我就跟着乌龟慢吞吞走着,在一家绸缎庄前,乌龟停了下来。
“这不是平常人家呢!”乌龟眯着眼看看绸缎庄的牌匾。
我也觉得有些异常。因为这绸庄里外散发着一股格外荒凉的气息,有点像山上的坟墓。
乌龟眯起猫眼想了一会儿,细细叫了一声,说:“原来是那只蝴蝶。”
我蹲下来看着他,直觉告诉我,那只蝴蝶一定又是一个故事。
果然,乌龟说:“她叫织娘,曾在北邙帝陵里修行。因欲盗食帝陵的贡品,被北邙神君打散了修行,压在帝陵墓碑下,直到神君被贬,她才逃了出去。不曾想,居然还留在北邙。”
我正听得兴味盎然,乌龟忽在门前的石狮子中布了个结界,拉着我躲了进去。
眨眼的功夫,东海的太子和战将出现了,他们径直走进织娘的绸缎庄,似乎很是熟悉里面的一切。乌龟的表情很凝重,他轻声说:“小龙,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出结界,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乌龟捏了个诀,一忽儿没了踪影,他平时也这么快就好了。我乖乖在结界里坐下来,摸着母狮子爪下的小狮崽子。
似乎过了很久,远处走来一个很是美丽的女孩子,呃——,很美丽的龙女。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十分高贵典雅的气息,这让我觉得她一定是四海龙宫里的一位公主。要是乌龟在这里就好了,他总是什么都知道,多半能和我讲讲这个龙女的故事。
“她是泾河老龙君的女儿,母亲是西海龙君的妹妹。泾河老龙君触犯天条被玉皇下旨斩杀,她随母亲到了西海龙君处,从小在西海长大。”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说话。
我吓了一跳,四处看看,却找不到说话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乌龟回来了我一定得问问他。
龙女慢慢走过来,比乌龟都慢啊!她的神情很是……哀伤。原来她是个普通的神仙,还不能像天界的神仙那样控制情感。
于是我安下心来,看着她。她真的很美啊,和那个龙太子一样美。
美丽的龙女走过来,瞧着我,仿佛看穿了结界,我又慌起来。
她喃喃说:“狮子啊狮子,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悲伤。”
哦,她只是在感伤,乌龟的故事里有很多人感伤的时候都这样对着没有生命的物体说话。
唉,可她怎么说也是个神仙,活了几百年了,怎么还这么看不开呢?
龙女过来摸着石狮子的头,那手真漂亮,我忍不住凑上去,可惜隔着结界,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看见她的泪一颗一颗滴下来,很像刚从贝壳里拿出的珍珠,晶莹又纯美。
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可泪珠打在石狮子脚上,滑落到泥土中,没有一丝声音。
龙女的柔软呢喃有点像春日里井边柳树上的黄鹂,不过黄鹂似乎总是唱着欢快的歌。她轻轻问:“你知不知道太子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明白了,原来她欢喜那个龙太子啊。她这么美,龙太子不欢喜她么?唉,这些和乌龟故事里的痴男怨女差不多嘛,怎么神仙和凡人之间的差别也不是很大?
龙女又问了:“你说,他为什么三番五次来蝴蝶女这里,为什么……”说着又哭了。
我忍不住像乌龟那样叹息一声,因为除了叹息,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像在听乌龟讲故事,我此时看着她的故事,无可奈何。
以前我还曾羡慕过乌龟故事里的人,可现在亲眼看到了,我又有些迷惑。
也许,还是听故事和看故事的我好一些吧!
龙女擦干眼泪,看了一眼绸缎庄的牌匾,脸上浮现出冷冷的浅笑,慢慢走了进去。
我又听见自己的叹息,忽然间想让乌龟快点回来,我们快点回到井里去,快点见到父亲。父亲说得对,外面确实不适合我,怎么我以前不这么觉得呢?
等着等着,我竟睡着了。醒来时夕阳已经落下,夜色将临,可乌龟还没有回来,我有点着急了。结界还在,乌龟应该还在里面,我真想冲进去把他拉出来,可想到他临走前的话,我只好乖乖蹲在那儿使劲往绸庄里张望,一边儿咬着爪子。
乌龟的话我从来都是顺从的。
这时候,天边忽闪过一道电光,一大片云彩往北邙山头落去。咦,是玉皇遣天兵天将来捉拿北邙神君么,不会是嫌囚禁不痛快,要推北邙神君上断头台了吧。
又过了片刻,电光又回了天庭。我很是心烦意乱,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看着寂静的绸庄,想着不知在哪里的乌龟,我差点把指甲咬掉。
我正龇着牙瞧自己的爪子,大门里传出一阵笑语。然后,我看见一个很是奇怪的女人当先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系着一条光泽很亮的蓝色腰带,乌云般的发际戴着湖水蓝色的珠花,衬得一张瓜子脸跟透明的玉石似的。
这个女人整个儿散发着一种……魅惑,嗯,魅惑的气息,还带着那么点寥落的味道。
她很像我小时候扑过的玉带凤蝶,我想她一定是蝴蝶女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