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闪耀时》明月闪闪

5、第五章

　　05.

　　乔闪闪收到Star的回复已经是三天后。
　　她最近两个多月都没有好好吃饭休息，身体本来就有点问题，今天骤然一个晴天霹雳，又淋了一路的雨，等回到家里就发起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床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全部都是和周佳怡之间的点点滴滴。

　　乔闪闪和周佳怡的相识源于一场乌龙。
　　那会儿还是百度贴吧流行的年代，两人因为同样的笔名而使用了同一个贴吧，最开始谁也没发现谁，其乐融融的在一个贴吧里呆了大半年才发觉不对劲。
　　两边亲友吵得不可开交，都想把对方赶出去，闹得最凶时，乔闪闪主动去和周佳怡沟通，两人一聊才发现，她们不仅有同样的笔名，还是同年，就连生日也在同一天。

　　全世界有八十亿人，中国十四亿，她们能以如此戏剧化的形式相遇，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

　　同龄人，有相同的爱好，成长背景也相似，她们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上大学之前的那些年里，她们写给对方的信能填满一整面墙的书柜，攒下的零花钱都用来充话费，每天电话短信不断，甚至一度被家长怀疑是在早恋。
　　因为周佳怡的存在，乔闪闪从不知道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后来她们见面，一起去旅行，一起看日出，一起听演唱会，一起过她们的相识纪念日，躺在床上手拉手畅想未来，许诺将来给彼此的孩子当干妈，约定等到了八十岁还要一起推着轮椅周游世界。
　　她会在周佳怡失恋时飞跃大半个中国陪她去散心，周佳怡也会在她生病没人照顾时坐一整晚火车出现在她的病床边。
　　再后来，她们一起共事，一起养宠物，她会给周佳怡的父母准备新年礼物，周佳怡也会在她父母生日时送上红包祝福，她们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朋友，更像是亲人。

　　乔闪闪一直把周佳怡放在除父母家人外最重要的位置上，她无条件的信任她，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周佳怡会欺骗她，背刺她。

　　《关山月》签约时，她们的第一部剧刚开机不久，乔闪闪在厦门跟组，因为是第一次写剧本经验不足，拍摄现场出现了很多问题，乔闪闪每天跟现场改剧本，晚上收工还要和导演摄影沟通第二天的戏，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关山月》的项目进度。

　　后来周佳怡告诉她《关山月》比稿通过已经签合同了，但是钱不多，和第一部剧一样，两万一集。分给中间帮忙牵线介绍资源的人一半，到她们手里两人再分，落到乔闪闪这儿就是五千一集。
　　两部剧都是同一家公司的项目，加上她们确实不是什么知名编剧，那时连一部已播出有署名的作品都还没有，片方给个新人价也实属正常。
　　那会儿乔闪闪还跟周佳怡吐槽，估计片方是看她们便宜才选她们，不然那些大编剧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万一集，周佳怡搂着她的肩，说等《关山月》播出，她们也是能拿十几二十万一集的大编剧了。

　　所以，即便是拿着低廉的价格，付出着远超这价格的劳动，乔闪闪也一直在心里劝自己——
　　再忍忍，等剧播出有署名就好了。
　　直到不久前她在工作室看到关山月的合同，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编剧费八万一集。

　　即便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但一想到这儿，乔闪闪就忍不住浑身发抖，脑子里像是装了把电钻，嗡嗡地几乎要炸开。

　　她应该冷静的。
　　冷静下来，理智的去思考解决办法。

　　可是在这一瞬间，愤怒完全冲破理智，她只想抓着周佳怡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吗？
　　还是钱就有那么重要？比她们十几年的感情还重要？

　　乔闪闪还记得，她在厦门跟组期间，周佳怡在装修工作室，那会儿她每天睡眠不足两小时，改剧本改到想死，但周佳怡随口抱怨一句装修好贵啊，她立刻拿出跟组费用的一半打给她。

　　怕她不好意思拿，乔闪闪还安慰她。
　　跟组的收入也算工作室的收入，当然要一人一半啦！
　　现在想来，她可真是个笑话。
　　……

　　乔闪闪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整个人感觉都快要烧化了，嗓子又干又痛，连吞口水都困难。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接水，而是先拿手机给周佳怡打电话。

　　具体都说了什么，乔闪闪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周佳怡在电话里哭了。
　　她向她道歉，说对不起，说她是她最好的朋友，说自己是有苦衷的，说电话里面不方便说，回来一定会给她一个解释，说不想失去她……

　　她从没有哭得那么伤心。
　　乔闪闪到底还是心软了。

　　虽然她确实不懂她一字未写独吞三百万的苦衷，但她还是想听听，周佳怡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

　　乔闪闪睡了醒，醒了睡，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仿佛是要把这两个多月失去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

　　第三天清晨，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烧已经退了，但头还晕着，乔闪闪闭着眼摸过手机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先咋咋呼呼的一声——
　　“闪闪，你上热搜了！”

　　打电话的是她的发小顾时宜。
　　资深追星er，所有墙头放一起能拍一出梁山好汉，日常混迹各种吃瓜群和超话，对娱乐圈的各种小道消息了如指掌，连她这个娱乐行业从业者都甘拜下风。

　　乔闪闪还有点懵：“什么热搜？”
　　“微博热搜呀！”顾时宜道，“就陆星耀主演，马上开机那部《关山月》，你不是编剧吗？”
　　乔闪闪哦了声，从床上爬起来。
　　关山月是大IP，陆星耀又是顶流。从卖版权到选角，这几年热搜压根没断过，隔三岔五的总要上一回，实在不值得惊讶。

　　天色已经放晴，炽热的阳光从窗帘后照进来，她拉开窗帘，阳光一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乔闪闪推开窗给房间换气，然后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她一边挤牙膏，一边问：“热搜上都说什么？”
　　顾时宜：“呃……”
　　于是乔闪闪懂了：“在骂编剧？”

　　原著粉天天在各大平台嚎不要魔改，问内娱编剧为什么不能原创，为什么要毁他家房子的话乔闪闪经常刷到。
　　她其实不反对骂编剧，写得烂就该骂。
　　但编剧剧本都没写完，现在就开骂是不是有点太黑色幽默了？

　　乔闪闪多少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好吧，剧本确实魔改了原著，虽然她也是迫不得已……
　　叹了口气，乔闪闪正想说点什么，顾时宜开口道：“那个……和之前不一样，你还是自己上微博去看看吧。”
　　她的语气一反常态，支支吾吾的，不像平时吃瓜那么激动，反而像在担心着什么似的。

　　乔闪闪一边刷牙一边打开微博。
　　热搜第一明晃晃挂着“关山月编剧”五个大字，后面还跟了个爆。
　　乔闪闪心里微微咯噔了下，点进热搜。

　　【@娱乐吃瓜：
　　疑似关山月编剧小号曝光！
　　控诉剧本魔改，对陆星耀的选角不满，还是周时越铁粉！
　　[图片1].jpg[图片2].jpg[图片3].jpg
　　[图片4].jpg[图片5].jpg[图片6].jpg】

　　微博不仅带了关山月，还带了陆星耀和周时越两大流量，这两人是娱乐圈出了名的对家，但凡名字凑一块儿粉丝就能撕个昏天黑地，这会儿，评论区和广场上已经是一片骂战。

　　【@星星照亮我：呵呵，我哥昨天才宣了新剧，黑通稿今天就上了，我说对家要点脸行吗？撕资源撕不过就黑人，下作！】
　　【@越来越美丽：得了吧，就是你家废物演技太差连编剧都看不过去，另不是对家哈，少来沾边，我哥不演脑残剧[鬼脸]】
　　【@iStar：不是，你们这些营销号都从哪找的小号啊？他说他是编剧他就是编剧？我还说我是关山月的金主爸爸呢！@电视剧关山月，废物！有人冒充你家工作人员还不赶紧滚出来澄清。】
　　……
　　……
　　【@你最耀眼：大家都冷静一下，营销号靠黑咱家赚KPI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千万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电视剧关山月，陆星耀先生作为你们的合作方理应得到应有的尊重，如果截图里的言论确实出自你们工作人员，希望剧方能给我们个合理交代，如果不是，也希望剧方能出来澄清。】

　　这条微博很快被顶上热门。
　　粉丝整齐划一的在转发评论里@关山月的官微，让剧方不要装死，滚出来说话。

　　乔闪闪点开营销号发的截图，确实是她的微博小号，内容是两个月前的。
　　那会儿刚刚定了陆星耀主演，制片丢来一大堆修改意见，工作量非常大，还要亲手把自己这两年来的创作心血毁掉，周佳怡只会敷衍的劝她再坚持一下，她内心崩溃无处倾诉，只能小号上发发疯。
　　其实从她的角度来看，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无非是吐槽制片审美恶俗，陆星耀演技差。

　　网络上凶神恶煞赌咒发誓这屎上雕花的活儿谁爱干谁干，再给他改剧本就是狗！现实中还不是唯唯诺诺该干嘛干嘛，被制片阴阳不如狗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

　　卑微打工人一点虚幻的精神胜利法。
　　让她在艰难的工作中苟延残喘罢了。

　　但问题在于。
　　这些话，现在被甲方爸爸看到了。

　　-

　　乔闪闪赶到工作室，还没进门就隐隐听到周佳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她输入指纹和密码，全部错误。
　　乔闪闪用力拍门。

　　好半晌，房门才从里面打开，前两月新招的实习助理宁宁怯怯地看着她，正想说什么，乔闪闪一把推开她，径直向传来声音的书房走去。
　　“闪闪姐，你先冷静一下！”
　　宁宁试图阻拦：“佳怡姐在开会，你现在不能进去……”话还没说完，乔闪闪已经一把推开了书房门。
　　周佳怡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黄总真的很对不起，是我这边的管理问题……是是，您说得对，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听到声音，周佳怡转头看来。
　　书房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书房空间一分为二，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周佳怡站在窗帘后的阴影中，门口的乔闪闪被明晃晃的阳光照了个正着。

　　两人站在同一间屋子里，却像是站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明明中间就只隔着三四米的距离。
　　可这一瞬间，谁也看不清彼此。

　　周佳怡又和制片说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一时间谁也没出声，空气凝滞，书房里有种诡异的寂静。
　　还是宁宁先开口。
　　她年纪小，没见过这场面，多少有些不安。

　　“佳怡姐，闪闪姐她……”
　　“没事。”周佳怡冲她笑笑，“你先去写稿吧，帮我们把门带上。”
　　宁宁如蒙大赦，飞快地转身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周佳怡拉开剩下一半窗帘，整间书房都被阳光照亮。
　　她一边拿杯子接水一边道：“坐。”
　　乔闪闪没动：“你不是说要在巴厘岛呆一周？”

　　周佳怡端着杯子靠在桌沿上：“闪闪，热搜你应该也看到了。”
　　乔闪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黄总很生气，要让你赔偿项目损失几百万。”
　　“你给我的解释呢？”
　　“不过你放心，我找程哥求过情了，现在黄总那边的意思是得给陆星耀的团队和粉丝一个交代。”
　　“我在等你的解释。”
　　“所以你必须得离开工作室。”
　　“……”

　　乔闪闪看着她，她和周佳怡认识了十五年，她一直以为她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但在这个瞬间，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周佳怡真的很会使用“语言的艺术”。
　　比如给她画饼的时候，会说“我们”，而谈起赔偿，就是“你”；每次打钱都会哭穷，说是借父母的钱、借男朋友钱、套信-用-卡给她发稿费，然后跟她邀功，“看我对你多好”、“没有我你可怎么办”、“我帮你完成了当编剧的梦想，你是不是得好好报答我”。

　　以前有多少感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就有多么的令人作呕。
　　她感到生理上的恶心。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沉默了很久，乔闪闪语气平静地开口。
　　“我之前也给你说过的吧，项目相关的事情不要发在网上。”周佳怡道，“闪闪，我已经尽力在帮你了，剩下没结清的稿费，如果我还能拿到尾款，到时候会打给你。”
　　“行。”乔闪闪点点头，甚至笑了一下。
　　她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有些自嘲地低声道：“可能你截图的时候没注意，那几条微博我发的好友圈。”

　　-

　　正午炽热的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乔闪闪逆着人流漫无目的走在北京的街头。
　　其实她对这座城市一点儿也不熟。
　　来北京三年，除了工作室和她租住的小区附近那两条街，其他地方她几乎都没怎么去过，每天一睁眼就有写不完的稿和开不完的会，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还要刷剧拉片填充自己。

　　所以这么多年，她没看过故宫的雪，没爬过长城，也从没有去天（Star）安（Shining）门广场看过一场升旗仪式，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雍和宫，祈祷项目能够顺顺利利。

　　乔闪闪觉得自己其实挺没出息的，像她这种情况，搁在爽文爽剧里，主角要么按兵不动，搜集证据，啪啪打脸；要么直接上去就干，总之不会是像她这样，被人家反将一军扫地出门。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

　　也不是没想过找律师，但她和周佳怡之间自始至终没有签过合同。
　　就连一些口头上的约定，周佳怡也只在两人面对面时和电话里说过，从来没有留下过文字记录，包括在甲方那，周佳怡一直以来为她塑造的形象也只是“夏老师的助理”罢了。

　　或者是和周佳怡扯头花互扇耳光？走的时候再很有骨气的留下一句：“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攒着给自己烧了吧！”

　　光这样想着，乔闪闪就被自己逗笑了。

　　然而生活从来都不是爽文爽剧，她也不是主角，她只是这世界上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人生前二十五年的经历按部就班乏善可陈，唯一值得拿出来说道的事，似乎就是被最好的朋友捅了一刀。

　　哎，乔闪闪叹了口气。
　　生活果然处处充满黑色幽默。

　　路边停着个推着推车卖煎饼的小摊。
　　乔闪闪三天没怎么吃饭，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噜一直叫，她走上前买了个煎饼，扫码付钱时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腕上空落落的。
　　她的手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说起来，那串手链还是她刚来北京那年周佳怡送她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戴着，从没离过身。

　　大概也是一种天意吧，坐在路边长椅上啃煎饼时，乔闪闪如是想。

　　不知道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还是所有情绪都在前三天里耗光了，她这会儿其实并不怎么伤心愤怒。
　　只是有点累。
　　整个人空茫茫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莫名想起上大学那会儿，有段时间鸡汤散文和秀恩爱小段子很流行，周佳怡靠着在微博分享自己如何从一个普通女孩到QS50交换生的励志故事和自己与高富帅男友的恋爱日常在微博上狂吸一大波粉，出书签售成为粉丝几十万的大网红。
　　人红是非多，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有人扒她人设造假，涉嫌抄袭，一时间互联网上吵得沸沸扬扬，人人喊打。

　　那时候周佳怡深夜打电话给她，在手机那头哭着问她：“闪闪，我以后要怎么办？”
　　乔闪闪说：“你还有我。”
　　她当时在电话这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订机票，请了假乘第二天最早一班航班去北京陪她，之后更是因为她一句“我需要你的帮助”义无反顾的来了北京。

　　然而现在，她连那个可以问“我以后怎么办”的对象都没有了。
　　……

　　乔闪闪拿起手机，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等回过神，手机屏幕正停在Listen For的页面上。

　　大概是担心她，这三天，Star断断续续给她发了不少消息，问她出了什么事，是否还好。而针对她之前的那个问题，他是这样回的——

　　Star：「离开他」
　　Star：「你的人生很宝贵，和烂人烂事纠缠不值得」

　　乔闪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她眨了眨潮热的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正想着给他回条消息，手机震了下。
　　Star的消息先一步跳了出来。

　　Star：「你要再不回消息的话，我可就报警了啊」
　　乔闪闪扣了个“1”，表示自己有看到。
　　Star：「还好么」
　　乔闪闪实话实说，Shining：「不太好」
　　对面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寻找措辞，好一会儿才回她。
　　Star：「能说么？」

　　乔闪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和周佳怡的关系太复杂了，加上编剧这个职业在普罗大众中实在是过于小众，很多细节都需要解释说明外行人才能理解。

　　但是没关系，用一句话讲清楚一个复杂故事是一名优秀编剧必备的能力。
　　她想到一个十分贴切且便于旁人理解的比喻——

　　Shining：「老公出轨」
　　Shining：「转移婚内财产，抢走孩子抚养权」
　　Shining：「我被净身出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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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你是会比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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