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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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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象一朵鲜花,
温柔、纯洁而美丽,
我一看到你,
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
我觉得,
好象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
愿上帝保持你永远
纯洁、美丽而温柔。”
陆凡看到阿焕时,总下意识地想起这首海涅的诗,他记得他的母亲过去常常朗诵,用英文,韵律也是极美好的。幼时,他还听不懂英文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字一句的解释给他听,“‘Oh,you like a flower’就是你好像一朵鲜花。”后来,他的母亲又有了一个孩子,女人也是这么教那个孩子说:“‘Oh,you like a flower’就是你好像一朵鲜花。”,陆凡便在心里快速地接茬:“插在牛粪上。”
陆凡对他的继父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一个年逾耳顺的糟老头子,一具鸡皮松肉的胴体,对他产生不了任何的吸引力。他不恋老,也不恋父。认真说来,也许是有点“俄狄浦斯情结”,他从前就挺喜欢他的母亲,一个温柔、坚强又独立的喜欢唱歌剧的女人,他的继父就是她的业余声乐老师。
情结自然不能等同于爱情,况且陆凡对他母亲的爱也不是巫山云、沧海水,从他十四岁离开母亲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后,那份亲情便慢慢褪色减质,最终潜藏在心底不再时常想念。陆凡的父亲是个转业军人,和老婆离婚后就辞了交警的工作,到省城和老战友合伙做生意,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来说也算小有成就了。
倘若只是拿理念不和、兴趣不同来做托词解释他们的离异,陆凡还可以理解,关键是这个理由似乎是唯一真实确凿可信的理由,他以为他们仍是相爱的,只是没法生活在一起罢了。
如果他们的婚姻意味着,每天都要为了彼此的行为不合己意而起争执,每天都要哭闹的死去活来,每天都要互相欺骗以求安宁,那么这么牵强不如好聚好散。古语所谓“离之双美,合之双伤”,不要说维系中爱有多深情有多浓,到头来撕破脸摆到台面上,不过就是一张纸一个孩子。
陆凡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妨碍两人另辟新径,更不愿意做一个失败婚姻的砝码。很小的时候,他便开始观察他们的牵绊,他可以感受每一道裂缝的作用力,它们的反复,它们的时强时弱,以致最后的分崩离析。陆凡起初选择了爱唱歌的母亲,他和那个军人出身的父亲是不大交流的。可是后来,母亲很快嫁给一个爱唱歌老头子,这让陆凡失望。再后来十一岁时,他的小妹妹的出生让他开始犯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婴儿,不喜欢她的哭号,不喜欢她身上的奶腥味,不喜欢她骶部的青色胎记。
离开母亲之前,陆凡一直生活在雅镇。雅镇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没有什么知名度,只是恰好叫雅镇,所以当地人戏称这是全国最大的镇。这里的居民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如同这座无名之城一样,有着巨大的包容力和消化功能。
可是陆凡上初中的时候,他的同桌是个女生,总是说自己不是雅镇的人,陆凡问她“那你是打哪儿来的?”她便说“娘胎里来的。”她叫邱焕玫,大家都叫她阿玫姐,因为她比班上大部分的孩子都大一些。陆凡也要小上她一岁,他却只叫她阿玫。
同桌相处久了就会变好友,少年陆凡曾对阿玫说:“你是我交的第一个女性朋友。”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有意思,似乎要撇清一些东西,又想要证明一些东西,不管怎样,“第一个”总归是好的。
初三学年开始的时候,陆凡已经在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有了新的同桌,但他保持着良好的交友习惯,时常会和雅镇的朋友写信或者通电话,他十四年的回忆在雅镇,十几年的哥们儿在雅镇,他的曾经被迫公开的秘密也留在极少部分雅镇人的记忆当中。
陆凡每年寒暑假总要回来和母亲住上一段日子,哪怕只有短暂的三两天,这是传统也是习惯,好让自个儿记得还有个妈,好让妈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这年寒假自然也不例外。要出发的前一天他开着家里的车送顾唯去长途汽车站,顾唯一路上不改长舌妇的风格,问陆凡和伍晓航进展到哪一垒了。
陆凡说:“最近考试忙着呢,就在□□上聊过。”
顾唯难掩失望:“兄弟抓紧啊,那可是块儿未被开垦过的□□!”
陆凡一听,倒是有些小吃惊,在他看来,伍晓航虽然长相纯洁,但举止行事怎么打量都不像是圈内新手,“呦,那我更不敢贸然行动了,鲜肉新鲜不好嚼啊!”
顾唯冷哼道:“我这块儿老肉你不稀罕,晓航那鲜肉你也不稀罕,难不成你想吃斋念佛?”
陆凡腾出一只手拍拍顾唯的肩:“我从来没舍得把你当肉吃,你是贡品,得摆着日思夜想。”
顾唯这才笑骂了一声,“滚边儿去!”
末了陆凡又安慰道:“行了,晓航这人我挺喜欢的,我自个儿会看着办的,不敢再劳您费心。”
送走了顾唯,陆凡刚发动车子,却在倒车镜中一眼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熄了火定睛看了看,果然是阿焕正在售票口排队,深冬腊月男孩儿就裹着件咖色的牛角大衣站在冷风中,时不时地捧着手呵口热气。
陆凡呆坐了一会儿,还是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阿焕手捂着咖啡跟着陆凡走到车前,犹豫着说:“还是别麻烦了,我坐城际公交很快的,四五个小时就……”
“进。”陆凡开了车门,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阿焕的话。
阿焕进了车子,扣好了保险带,眼巴巴望着窗外,一个多月没见面忽然有些生分,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回去收拾些东西咱们就走,不耽误事儿。”陆凡对阿焕说,“你的姑娘呢,不是本地人么,怎么不来送你?”
“哦,她感冒了,我没让她来。”阿焕解释道。
“呵,还挺知道怜香惜玉。”
陆凡打了个急转,阿焕一头撞在陆凡的肩膀上,正想疼的叫唤,陆凡一只大手已经抚上他的额头,温暖干燥,阿焕心头一紧,别过脑袋,有些滞气,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疼么?”
“疼。”阿焕想到那个晚上,他和陆凡一起坐在操场的看台上,陆凡也是这么问自己,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好,他总归是无法拒绝陆凡偶尔施以的亲近,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生真是像极了阿玫啊。
“陆凡,你要是能够当我姐夫也挺好的。”阿焕诚恳地说。
“嗯。”陆凡不愿意反驳。
“我希望你能当我姐夫。”阿焕说的是真心话。
“嗯。”陆凡拍了拍阿焕纠结在一起的双手,“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
阿焕也不加掩饰地随口说道:“怎么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有一道惊喜闪现在陆凡的脸庞,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彷徨和疑虑,慢慢地那原本犀利的目光覆上了一层暗淡的平静,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