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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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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魔都
今天是我刺杀的第一千三百零二十五次,结果自然是……失败。
虽然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还是恨恨的在面前软糯可口的包子上用筷子戳了四个洞。
我的对面坐着个身材修长,面貌丑陋的男人。
这所客栈周围吃饭的声音嘈嘈杂杂,他却斯文有礼,装腔作势。小口小口的咀嚼着饭菜,身子板正的像是块直挺的木板,夹菜不超过三根,夹饭数着粒吃,比那没出阁的小姑娘还要捏揉造作。
切,一个魔界的大魔头,长得丑就算了,吃饭还要装大瓣蒜?
气的我在面前的包子上又戳了四个洞。包子馅在盘子里面溢出来,将原本干干净净的瓷盘,点缀上了油腻不堪的肥肉膘子。
银色面具缝隙间的眉毛终于忍不了我了,率先跳动了两下,暗哑低沉的声音就传到了我的耳畔:
“好好吃饭,小离。”
我:“……”
气囊囊的鼓起了腮帮子,你奶奶个熊的,你见过哪个魔偶能吃饭的?
可能我这番举动在他眼里就像只掀不起风浪,还非得要天天折腾的水耗子,让他得了几分趣味,看着我憋气,竟然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笑意,像是春天若隐若现的嫩芽,一晃而过时很难注意,可当你仔细瞧时它又明晃晃的用那一抹新绿诱惑你。
这丑八怪一笑,倒是有几分惑人的神韵。
可是,就算他笑的比艳红的牡丹还好看,也犹如在我心里扎了根百年老树般粗壮的尖刺。
毕竟,如何安慰自己,我还是无法和杀了自己三世的魔心平气和的吃饭。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可能我比较倒霉,三世都在还是个小青葱的年龄夭折了,最后死后还被他做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这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我竟然能够三世都死在同一个魔手里,虽然死这件痛苦的事情不能换花样,但好歹能不能让我换个人手里面死?
老魔头在前面气定神闲的走着,在这魔界的神龙大街上,没有人会惹这货不快,毕竟身为魔界四大魔皇之一,除非是不想活了,不然找这疯子的麻烦,是没事情闲的脑壳疼么?
但是没人找麻烦,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在大街上瞎转悠,我现在觉得脑壳也挺疼的。
周围这些穿的黑不溜秋,一个个长得有棱有角的,奇形怪状的魔界生物,还总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打量,那光绿油油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和贪婪,犹如腐烂黏腻的血肉粘在了身上,让人周身泛起了恶寒。
毕竟都是魔,能成魔的,理论加上实际上来说,是没有一个好人的。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我对这些像蚀骨之虫的目光还是没有习惯,若不是有前面那老丑八怪罩着,我现在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可就算如此,我还是想弄死他。
哎,往天谁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老丑八怪早把他们的眼珠子抠下来了,可是今天不一样。
先前吃饭的最后,我没忍住将那个戳破的包子扣在他脑袋上了。
他这魔最爱干净,所以……和我已经生了一路的闷气了。
但我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寄人篱下,但该有的硬骨头半分不能软了,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
虽然我现在有十二分的硬气,但当前面这个卖人肉的猪头妖将菜刀定在砧板上,整理了下右面的木头板子上放的那一排+血糊糊的人腿,人心,人肠子。又拦住了我面前的老丑八怪时,我的小心脏不听摆弄的抖上了三抖。
老丑八怪那双锐利的眸子在身穿锦缎的猪头妖身上扫了一眼,淡淡道:
“何事?”
猪妖肚子上的赘肉挺了挺,谄媚道:
“月裳大人,属下看您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可是因为您身后的人族惹您不快?”
这卖人肉的猪妖是个惯常会看人脸色,还能伺机而上的。
站在老丑八怪的身后,我牙齿磨得咯嘣,嘎嘣的响,恨不得在这猪妖身上啖下去几口肉。
老丑八怪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但这对猪妖来说,反而是一种变相的鼓励。
他搓了搓手上的人肉荤腥,飘飘洒洒的往地上掉着黑色的泥条子,看的我犯恶心,这头猪妖严重影响了我以后吃猪肉的食欲。
“若是这人族惹月裳大人不快,不如月裳大人将她交给小人吧,小人愿用珍宝相换?”
看着这猪妖蹬鼻子上脸,我真是心里面嗤之以鼻,我这个魔偶虽然吃不了饭,但你当老丑八怪是没见过世面的魔么?你随口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宝贝就能把我换了去?
“哦?是什么宝贝?”月裳单手摩挲着下巴,似乎是觉得此事可行。
对于在大街上交易这种事情,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拦路起头的,那就会有一堆。
果不其然,老妖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周围在那里装买菜的虎妖,楼上在弹曲的魅魔,前面摊子挑脂粉的水魔……都以我们为中心,围了过来,一时之间,神龙大街宽阔的石板路直接堵上了,天上的红日也炽热了三分,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
如果这热闹的中心交易人物不是我的话,我真是恨不得拿两盘子瓜子果脯,在这边吃边看热闹。
可很不幸的是,这场话题注定要围绕着我了。
“嗤,猪富贵,就你家里那破传家宝,也想和月裳大人换这么个绝代倾城的大美人,你长的丑,想的挺美。”
“对啊,猪富贵,你做梦吧你,要说宝贝,月裳大人,我这里有碧月珠,相信……”
“你那算什么玩意,也配给月裳大人换东西,大人,我这里有上古神剑的残片,您若是肯将苏离姑娘给本魔玩玩,本魔……”
“上古神剑,还是个破残片就想白嫖,月裳大人我这里有……”
面前这群相貌比老丑八怪还丑的魔头们掂心我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虽然我现在是个魔偶,但是就好比是只肥羊进了狼窝,他们的目的不是馋肉就是搀色。
若是往天还真没有魔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掂心,今天……靠,真是小姑奶奶我给你们惯的。
我往老丑八怪的身边凑了凑,那边那群魔说是说但没有人敢靠近老丑八怪近身处,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注意我们两个。
老丑八怪穿着身广袖黑袍子,袖口处和衣襟处都穿引着金鲛丝,据说是东海王族鲛人死后的鱼鳞所化的鲛纱,一条鱼也就能产出三根,但看这老丑八怪身上的用度,应该至少百八十根了。
羡慕的我牙酸,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透过广袖伸进去,摸在他粗粝宽大的手掌大,娇气软糯,低眉顺眼的喊了声:
“月裳。”
本来还一直用背影对着我的高大背影,听到这么一声混杂在吵闹声中的软语,迅速的转过身来,那双躲藏在银色面具后面湛黑的眸子含着笑意的看着我,他知道我终于肯认错了,不是因为给他下毒药害他的事情,而是因为我将包子扣在他脑袋上,害的他又重新沐浴更衣这件事。
他这魔真是奇怪,害他性命的事情,他不计较,总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
但是作为一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魔偶,我决定践行我人生的另外一条行为准则:
大丈夫,立于乱世,理当能屈能伸!
我将自己白嫩细腻的脸颊贴在他宽大的手掌上,温顺的蹭了蹭,委屈巴巴的道:
“月裳,我不想要跟着别的魔,我只想跟着你。”
也许是我们两个的声音太大了,也许是那群魔吵架都不专心,周围的一切喧闹反而突然静了下来,我面前这个面貌丑陋,活了万八千年的老丑八怪,犹如被训化了般,声音温柔的像是哄小孩子般,弯下了腰,在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留下了丝冰凉的吻,并抬手将我抱在了怀里,郑重道:
“好。”
我躲在他的怀里,手却不老实的在他的胸膛处抚摸,想感受这个老丑八怪的心跳在哪里。
因为据传说,找到一个魔的心脏,你便能将他杀死。
周围的喧闹声复起,猪头妖看着被珍重的抱在怀里的我,脸色一黑,想仗着人多,逼着月裳做交易。
“月裳大人,您这样买卖谈论一半就出尔反尔是不是有些违反道义了?”
他这一起头,周围想分杯羹的魔们就跟着伺机而上了。
我虽然是个魔偶,但身上有能让肉身重铸,灵魂不散的东西,别说是他们了,我都想研究研究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
“对啊,月裳大人,人界有人界的律法条文,我们魔界就该有魔界的规矩。”
“是,哪有买卖谈一半不谈的,月裳大人您就算是魔皇这事也是不占理的!”
现在是在魔界的南部疆域,这里是那个叫司隐的魔皇掌管的地方,不是月裳掌管的北部魔域,而且月裳此次出来就带了我一个,这打起架来很吃亏啊,要不……我先跑,省着拖累他?
我抬起脑袋刚想跟他说说,就被他按回了怀里,与那些魔身上的臭味不同,他这么个年老色丑的魔,身上的气味倒是好闻的很,是淡淡地草木味清香,可是就算再好闻,这么一口闷进去也会喘不上来气的好不好,大哥?!
我又想抬起头跟他说说,可却听到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像是冬天的飓风顺着脖颈子灌了进去一般,吓得我又缩了回去。
“哦?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杀人如麻,作恶多端的魔界竟然还有规矩一词了?既然要规矩,今天我就好好给你们个规矩。”
老丑八怪从腰间拿出来那把猩红色泛着血气的长剑,一手抱着我,一手持着剑,向前面走了几步,吓得刚才嚣张绝伦的几个魔变成了鹌鹑。
“我们和您开玩笑呢,月裳大人,这是司隐大人的地盘,今日的事您就看在司隐大人的面子上,作罢了吧。”
猪妖真不愧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小人,总是这么说的条条有理。
“哦?是么?可我这个魔,十分厌恶人其他不知好歹的玩意掂心我的人。”
老丑八怪说着用剑在周围随意的挥舞了一圈,暗红色带着紫色光芒的剑气便浩浩荡荡的铺散开来,围在这里的所有妖魔,尽数被拦腰折断,血流如注,不过片刻,冒着热气的新鲜血液淋漓尽致的浇灌着神龙大街的石板路,而不远处看热闹的妖魔们,嘴唇无色地躲向一旁,恭敬的退居在路两旁。
魔界,向来是强者为尊,只要你强,像个螃蟹似的横着走都没问题。
老丑八怪抱着我,从他打下的这片尸山血海里走了出去,无人敢言半分微词。
不知道他抱着我走了多久,我有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我醒来,面前已经变成了嫩绿莹莹的竹林,在我的面前还荡漾着清澈见底的湖水,里面游动着的小红鱼清晰可见,在湖水的后面还有着用竹子搭建的栅栏和二层小竹屋。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魔界这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地方,还会有这么幽静雅致的地方?
感觉到我已经醒了,老丑八怪将我轻轻地放了下来,解释道:
“就是这里了,看看这里能不能治你的病。”
我:“……”
本来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带我来游玩,结果还是带我来治疗那么个子虚乌有的病?!
你奶奶个熊的才有病?我除了不能吃饭哪都挺好的。
感觉到有人来了,这竹屋的主人自觉地从屋里面爬了出来,对,就是爬了出来。
一条嫩绿色半条手臂长短的竹叶青蛇带着身上半蜕的老皮,磨磨蹭蹭的游行了过来,一时我都有些分不清这满地的竹叶子哪是那条蛇,吓得我一个激灵撺掇到了老丑八怪的身上,他倒是惯会趁机吃豆腐,把我整个抱在怀里,挣脱也挣脱不开,反而被他搂的紧紧的,气的我想在他身上咬两口,但想想,这货的血说不定有毒,气的我扭来扭去,就想下来。
他反而倒好,啪的一声,拍在了我的屁股上。
……
谁都别拦我,我俩现在就同归于尽。
正在我有此想法的时候,耳畔却有些濡湿的热气扑入:
“别动,你现在下去那条竹叶青可就在你脚下。”
紧接着就听到这老丑八怪轻轻笑了一声道:
“你整日里作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竟然怕蛇?”
我:“……”姑奶奶我真是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可还是忍不住回嘴道:
“怎么滴,老丑八怪,你厉害你就什么都不怕?”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话后,我感觉空气都静默了。
老丑八怪抱着我的胳膊紧了紧,却不发一语。
竹林中的叶子萧萧肃肃,天上红日的火热也缩减了三分。我两这里沉默的像是被石头块闷在了水里,那边却来了个不消停的蛇精。
长着三角蛇头,倒挂眼的竹叶青可能为了输蛇不输阵,看了看站在月裳的脚底下太吃亏了,顺着旁边那颗竹子就爬了上去,探出个脑袋看我,吓得我想大叫。
老丑八怪这时候终于有点人性了,他将我的脑袋搂在胸口,不让那长虫盯着我看了。
竹叶青吐了吐鲜红分叉的舌头道:
“怎么,几天不见,月裳你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被这捡来的狐狸精整的五迷三道的。”
趴在怀里的我:你奶奶个熊的才是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不对,你全家都是青长虫!
“清影,别胡闹。”
奶奶个熊的,凭什么一条长虫的名字这么好听?
竹叶青看着老丑八怪银白色面具下晦暗不清的脸色,蛇头左右甩了甩,有些郁闷,小狐狸精本事不小。
竹叶青周身水波转动,不过须臾,面前就出现了个身着绿色轻薄长衫的俊秀风流公子哥,折扇轻轻的摇动,他用扇尖轻佻起我刚抬出来的头,附庸风雅的吟诵道:
“云鬓如墨,青丝如瀑。
美眸剪水,灵秀天成。
啧啧,我说月裳,你带着这么个祸水,一路上也没被人打劫过?”
他的话还没落音,我就已经“啪”的一声打掉了那把折扇,躲回老丑八怪的怀里,义愤填膺道:
“走开,臭长虫!”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这不是傻么?
竹林里的清风徐徐的吹来,空气里的尴尬却怎么都吹不散。
老丑八怪低声笑了半天,而那条叫“清影”的竹叶青却整张脸黑成了炭色,咬牙切齿的重复道:
“臭……长虫?!”
自从那天叫完臭长虫后,我和老丑八怪在这里住了好多天了,主要的原因是这臭长虫不肯再替我治病了。
呵,不治就不治,好像我乐意让他给我治病似的,关键是我本来就没病,而且要不是月裳拘着我的魂魄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我现在早投胎转世去了。
我在长椅子摊着,旁边的果盘里面摆着月裳从竹叶青地窖里面搜出来的红彤彤和黄灿灿的灵果,那长虫看着被端到我面前的果子,恸哭得像是个小媳妇似的:
“那是我守了一千年琼华树才结出来的六个果子,你都给你家那小没良心的了!”
我虽然是个魔偶,但是这些灵果还是能吃的,而且最主要的是,看到这个长虫这么痛心,我简直爽呆了,叫他那段时间天天变成蛇形吓唬我。
拿起个果子,我就嘎吱,嘎吱的吃了起来,还别说,这灵果不愧是熬了一千年的,不仅果肉香甜好吃,就连这果汁都带着充沛的灵力。
说是给我治病,我怀疑是那老丑八怪自己有病。
天天躲在倒数最后一个房间里面,几乎不出来几趟,除了给我送果子或者是什么灵丹,就没别的了。
可别看我这个身体破,却是个天天烧钱的玩意。
那竹叶青每天无所事事的趴在旁边的葡萄藤上半阖着眼,不知道是干嘛呢,要冬眠回洞里去啊,在这不知道是帮着老丑八怪守关呢,还是看着我,怕我跑。亦或者是这两样事情它都包了?
没看出来,蛇不大,倒是挺能干的。
经过这些天的相互折磨,我现在已经不怕眼前这条长虫了,而这条竹叶青也已经习惯了我叫他长虫了。
我拿起椅子旁边老丑八怪给我准备的竹竿,让我有事去找旁边的竹叶青,实在解决不来再去找他。
就这么个全封闭似的地方,我能有啥事,可能最大的事就是面前这条天天晃悠在眼前的竹叶青了。
但闲着真是无聊,我拿竹竿捅了捅旁边一起晒太阳的竹叶青,好奇的问道:
“清影,老丑八怪怎么了?不是说让我来看病么?但他天天在屋子里面是闭关修炼呢还是闭关疗伤呢?”
要不是这条青长虫天天看着我,就里面那货,不论他疗伤还是修炼,我都要去搅和搅和。最好是能让他再走火入魔或者是伤上加伤才好。
清影晃了晃脑袋,懒洋洋将头调过来看我,先是鄙夷的“切”了一声,因为这货知道我每次正经八百的叫他清影,百分之一百二的没好事。
“怎么,你这小没良心的又想什么馊主意呢?”
鉴于这些天我拆了他最喜欢缠绕的那几根葡萄架子,偷喝了他封存在栅栏下的千年灵竹酒,拔了它他只叫胖胖的下属的尾巴毛……等等一系列事情,他现在对我的印象可能还不如刚见面叫他长虫的时候呢?
而就算做了这一系列恶行,也只是换来了老丑八怪的一句干得不错和青长虫的气急败坏,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因为我的一千零三百二十六次刺杀已经停滞不前太久了,作为一个有恒心有信念,为了离开锲而不舍的少女,我不允许自己这么浑浑噩噩的度日。
“老长虫,你这连点烟火气都没有,我是待腻了。”
我半摊在椅子上,说着风凉话,却不知我的风凉话被身后的有心人听了去。
老丑八怪从竹廊下走过来,弯腰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双眸温柔似水的看着我,吓得我搓了搓耳根子,这货闭关走火入魔了吧?
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嗓音暗哑道:
“既然待腻了,我们就去你的故都看看吧,那里有烟火气。”
听到这话,我激动的直接坐起了身子,看着蹲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惊喜道:
“你不是骗我的吧?”
他摇头,面具下轻薄的嘴唇撇向一旁,我猜这个魔应该是在笑,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嗓音里都带着愉悦。
“当然是真的,我会陪你去。”
本来的喜悦被他这话掐灭了一半,我又重新躺在了椅子上。
可他以为我兴奋累了,竟然说给我做饭去了。
我气的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旁边的青长虫笑的张牙舞爪,两颗毒牙都露出来了。
“哈哈哈,月裳,你给她做饭有什么用,她一个吊着命的魔偶,能吃啥,吃她嘴里说的烟火气么?”
我翻过身,看那葡萄藤上笑的傻了吧唧的竹叶青,手里的竹竿已经跃跃欲试,可还没等我出手,老丑八怪打出了条红线团将竹叶青缠了个严实。
直接“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嘴里也说不出来,只能“丝丝”个不停的扭成一团。
呵,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闻完了老丑八怪的烟火气,我晚上睡的不踏实,像梦到鸡腿和猪肘的旧时味道。
转而却听到了老丑八怪和臭长虫这两货的声音。
我的眼睛死死地闭着,怎么也睁不开,不用猜,又是这老丑八怪做的手脚,天天拿他的梦魇术困住我,之前是半夜给我喂奇怪的东西,这今天竟然直接把什么送到我的胸口处,这货不会是真疯了吧。
可他对他的梦魇术太过于自信,以至于从来不知道他的术法就能闭个眼睛,其他什么用都没有,每次还得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竖日,我神清气爽的起来,看老丑八怪在厨房忙活,顺道把我在竹叶青睡着时偷来的牙上口水往他喜欢吃的菜里面放了些,也不知道毒性大不大,能不能毒死个魔。
想着要毒他,我心里不免美滋滋了起来,温柔解人的道:
“月裳,我帮你把这两盘菜端过去。”
身上的鲛纱缓缓浮动,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浑身带着剧毒的刺猬。雄赳赳的去了外面的石桌处,并没有听到屋内一魔一蛇的交谈。
“你就这么惯着她,连命也不要了?”
“小离喜欢,只是些小打小闹,她开心就好。”
“那是因为她现在没能力要你的命,若有一天她真有能力了,你这条命,她会放过?”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不能相守,那便成全。”
清影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游走了。
石桌坐着人魔蛇,我们三个也算是凑齐了三界珍惜物种了,为了不愧对这份大团圆,我拼命的将我先端来的那两盘菜都夹给了老丑八怪吃,就连清影那青长虫,我也没有薄待他,将剩下的两口夹给他了,这货还有些嫌弃,不想吃。被老丑八怪一瞪乖乖地吞了下去,只不过那三角蛇头的表情怎么这么狰狞?
蛇难道还能被自己的毒给毒到了,这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人间界
吃完饭这货就满脸迫不及待的送我们两个出了结界。
说句实在的,我自己回来就行,不用他跟着,可是他怎么也不干,说的多了就闷头不吭声。
破庙实在是破,他将身上的黑斗篷一铺,搂着我便躺下睡觉了。
这四周残破不堪,窗户漏风,墙皮也脱落大片,半截的柱子支棱在一头,屋里面干稻草随风飘扬,不时跑过几只耗子,这屋子真是我从小到大住的最破的没有之一。
我在这里想的睡不着,面前的男人将我紧紧的熨帖在怀里最暖和的地方。
不知是这屋子太破了,还是他的身躯太热了,我透过棚顶的那个窟窿,望着外面进来的缕缕月光的绸丝,照在旁边人的银白色面具上,像是场华美昳丽的梦。
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以后,我还是那个被父母亲捧在掌心里的王姬,还有个温柔俊美,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父皇本来指婚的旨意都已经拟定好了,可是,却成了一道尘封的诏书。
甩了甩脑子里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我怎么能是这种伤春悲秋的人。
看着眼前老丑八怪的面具,我突然有点好奇。既然好奇了,那就一定要付之行动,这是我一贯的做法。
所以面具让我摘下来了。
透过月光,我看清了面前这半张带着暗青色繁复花纹的脸,怎么说呢,这张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丑,是一张很清隽的脸,俊秀苍白的眉眼带着几分柔和,安静的像是外面夜空中的星星,不是很显眼,却让人见之不忘。
只是可惜被那乱七八糟爬满的花纹给毁了。
我皱了皱眉毛,刚想把面具给他扣回去,就见这本该接着装睡的魔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我的手腕,睁着双明澈的眸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道:
“小离,你觉不觉得我这张脸,也许看的久了,就不会那么丑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缩回手,搓了搓耳朵。
我这个人从小就这样,若是害羞或者尴尬,从脸上你是看不出来半分痕迹的,可是你会发现我的耳垂会泛红,每当这时候我会忍不住的去搓耳朵掩盖,这个毛病从从小到大只有我母亲知道。
我眼神漂移到别处,对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含含糊糊的道:
“嗯……本来也不是很丑的。”
他接过我手里的面具,温润的脸庞笑的像是个傻瓜一样,一个对我掏心掏肺的傻瓜,可我却撑不起他的这份好,这么久了,这可能是我唯一对他说过的真话。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也许魔不一定是真的魔,有些人才是真正的魔。
他将我怀里面带了带,开心的像个孩子,嘴角的笑容美好:
“小离,你之前不是一直总想回王城看看么?明天正好是元宵灯火,我带你去看花灯,然后我们便去皇宫的禁地,那里有能治好你的药,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这从来都不是病。世界上哪里都没药。
可却垂首在他怀里,点头道:
“好。”
王城虽然经历了场浩劫,但是如今也算是歌舞升平了,看来我的王弟将这里治理的很好。
城楼处,房舍边上,街上水里,到处都是灯笼,连天上都被映照了半边红艳。
我拉着穿了身锦白广袖长袍,戴着银色面具的月裳,穿梭在拥拥攘攘的人群里面,他的手里还抱着我买的那堆小玩意,十分艰难的躲避着人流。。
前面有一堆小孩子围着的摊子,摊主是个胖胖的老爷爷,手指灵活的做着手里的糖人。
我拽着月裳一路奔过去,我的脸上带着个小狐狸面具,月裳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那个银白色面具。
我看着老爷爷,雀跃的道:
“给我来一个。”
月裳轻车熟路的付了银子,却多给了一锭银子,他压低了声音道:
“老伯,能不能照着我们两个的样子捏一个。”
老爷爷爽朗的笑了两声道:“好。”
我猜他可能是司空见惯了这种要做两个糖人的要求,手法乱舞翻飞的做好了,一男一女。
身着淡蓝色裙衫和月白色的锦衣。狐狸面具和银色面具相影相衬,两个人的手紧紧的牵在了一起。
我还没等接过来,月裳这家伙就十分珍惜的拿了过来,递到了我的嘴边,我掀起了半边面具,飞快的舔了一口,看着我吃了,他又伸出舌头在我舔过的地方舔了一口,双眼弯成了月牙看着我。
我飞快用手捂住了耳朵,转头看向了别处。
恰逢天空放了烟火,大朵大朵的烟火开的灿烂如花。
我和月裳站在这里,静静地,周围的人流也像销声匿迹般。可是再美好的东西,也会转瞬即逝的。我拉起老丑八怪的手温柔的笑道:
“走吧,月裳,我们去皇宫的禁地。”
他抱起我,周围的风景一闪而过,不过几步,他就穿过重重的高墙,来到了正殿的地下,我将身上的一包药粉,随意的扔到了地上,气味飘远,引来了熟悉的犬吠声。
月裳没有注意这些,他直接打开玉砖,带着我走下了石阶,石壁上的鲛人灯明明灭灭。
四根金黄色的柱子支撑着四周,金砖建造而成的密室,中央用白色丝绸盖着一个盒子,立在正中央,明晃晃的是个诱饵。
可月裳还是去了,他刚进去,那四根金黄的柱子上面出现了上万盏白色的莲花灯,从上到下螺旋而下,除了灯芯没有被点燃之外,没有半分异常。
而月裳掀开中间的白布,那是一盏硕大的白色莲花灯,层层叠叠的玉质花瓣拥抱着花心,这又是一盏没有光的灯。
我的王弟穿着龙袍,带着宝剑而来,坚毅英俊的脸跟我预料中长的一样,他看着站在一旁呆愣的我,欣喜道:
“皇姐,快,快启动阵法。”
我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着站在中央摘下面具,一脸平静的月裳,静静地问道:
“你早就知道,我骗你来送死。从什么时候?”
他那张清隽的脸上依旧笑的温柔:
“大概是五年前,你死在我怀里的时候。”
“那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我静静往前走了两步,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符咒,那金柱子上的咒文栩栩如生的飘落了下来,缠绕在月裳的身上,不过片刻,他便会消失,成为苏家龙脉复苏的绝佳养料。
“我也不知道,六年前,见到你的第一面,我便觉得你是我寻找了多年的那个人。”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却依旧睁着双明澈的眸子笑着看着我问道:
“小离,你喜欢过我么?”
我看向中间那朵形同虚设的装饰莲花,淡淡地道:
“从来没有。”
他的笑容由原来的希冀变成了凄凉,眼里的光也在瞬间溃败枯萎,似秋日过后的杂草,身形也像风吹散了般消失不见。
王弟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俊朗的脸上笑着道:
“王姐辛苦了,这一切都结束了,你和白丞相的成婚当日,我亲自为皇姐撑场。”
我苦笑了两声,拂开了他的手,缓缓的走近阵中,拿出腰间的匕首在手腕处划了一刀,血掉落进花灯里,花心瞬间点亮,莹莹点点的白色光芒飘在空中,那柱子上的咒文消失,所有的花灯骤然亮起。
我的王弟满脸惊愕,他倒退了两步,声音颤抖道:
“王姐,你……你在干什么?”
我的血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面流失,身体和灵魂都逐渐变得透明,我主动许愿献祭,这女娲灯应该是多年没有碰到我这么想不开的神了吧,吸收的贪婪且迫切。
我摸着它的花瓣,既像是给外面的王弟解释,也像是拾起往昔的回忆。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他会洗尽铅华,历劫归来。”
我摸了摸心口已经快要消失的魔心,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的心上人,他不该是人人厌弃的魔,该是高高在上的神。
可是神啊,不该有心,也不该懂爱。
我骗了他,从头到尾,无一句真,其实我还是喜欢他那张不带坠魔青纹的脸,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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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后记
1. 神罚
野狐月裳,恋神之过,为蝼蚁大忌。
罚其忘往昔,遇所爱即杀。
死咒:野狐月裳非死不得见,神女苏离非死不得忆。
——
2. 女娲灯烧尽后,上面留下了一块纯白色的石头,透明的流光在上面闪现。那是用上古神纹刻着没人能看懂的文字。
云梦神苏离,愿舍此神魂,弃此神骨,赠此神格。
换碧洛之狐月裳,离人世轮回,转人修得道,
替云梦神之职,列诸神之一。
——
也许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也许是觉得不值得,连天道都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汝,可曾…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