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念》二亚

4、苏铁

　　我是一棵苏铁，新生的苏铁。本来是一颗，不久前我萌发了，就变成了一棵。作为一颗时，我有着近万年的年岁，而作为一棵，我仅仅是近10公分高的幼苗。
　　现在，我被种在最高级别的植物园中，享受着据说是最高级别的植物待遇，接受着来自万众的观礼和瞩目。

　　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最后一棵苏铁呢？一棵由有着近万年年岁的一颗种子萌发而成的苏铁。
　　面对这样的境遇，我有点儿苦恼，谁能理解一棵苏铁的苦恼。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作为一颗种子时的那个时代，毕竟在我看来，我只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后，我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未来时代。这种冲击，对一棵植物来说有点儿大。

　　我还记得我出生的地方，那是一个时刻飘着桂花香味的学校。学生们匆匆从我身边走过，上学或者放学，自我有意识以来，每天如此。而在一个近黄昏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把我从母亲身上采下。此后，我便一直待在那个小姑娘的笔袋中，每天思考着她什么时候会把我种下。
　　她经常会把我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我觉得很痒，但我没法告诉她，谁让人类听不懂植物的语言呢？她也曾经无数次地摇晃着我的身体，听着我身体内部的碰击声。我想向她抱怨，说我很晕，但我没法诉说，原因已经在前面说过了。

　　我陪伴她上课，我听得很晕，对于一颗种子而言，光合作用、呼吸作用之类的知识大概可以理解，但若要去理解化学方程式、力学什么的，就不大容易了。我觉得小姑娘也很晕，因为她总是在偷看另一个人。
　　后来，她还掏出小刀，在我坚硬的种皮上划开一道很小的长条块，并且塞了张纸条进去。这种行为对于一颗种子来说，有点过分。尽管她拿胶水把长条块粘回我的种皮上，但我总觉得，作为一颗种子，我已经不完整了。她小声地嘀咕，这叫romantic,她还说，要把我在那个人的17岁生日那天送给他。

　　我终究还是没被送出去，因为那个人永远停留在17岁生日前的73天。
　　我陪伴小姑娘度过了高中，大学，看着她慢慢长大。慢慢地，我就习惯了，想着，算了，种不种已经无所谓了。后来，我还是被种下了，如果那种方式可以理解为“种”的话。
　　我被密封在一个小瓷罐中。
　　黑暗包裹着我，我睡着了。

　　醒来时，我很懵。他们在相互诉说，说我有着近万年的生命。他们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我也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我身体内仍然藏着那个小姑娘的秘密。很明显，秘密被发现了，因为他们在讨论。一些人主张把我割开，看看那是什么玩意儿；另一些人反对，说万一我死了怎么办。讨论的结果是，我被种下，接受着最高级待遇的催芽。

　　尽管我不大愿意，但我还是发芽了，自己顶破了那坚硬的种皮。
　　那张纸条广泛地引发了这个时代民众的思考，他们开始猜测我身上发生的故事。浪漫的、甜蜜的、悲伤的、平淡的。有些故事很相近，有些故事很遥远。
　　最后，我成为了代表相思的一种植物。据他们说，在近万年之前，人们用我来传达恋慕之情。对于这种误解，我不是不想澄清的，只是我没法开口啊。

　　现在的我，每天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畅饮着甜蜜的雨露，还有丰富的营养餐供我选择。我觉得，作为一棵植物，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了。
　　苦恼就是，作为最后的一棵苏铁，有很多来自我的复制体即将诞生。我很苦恼，到时候我还是我吗？它们该怎么称呼我？姐姐？母亲？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够在我的那个时代正常地开花、结果，繁衍壮大我们苏铁一族。但现在的我，仅有10公分高度的我，只能慢慢成长，开花，再开花，然后慢慢死去，谁让我是仅有的一棵苏铁，还偏偏是雌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