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宰相》彼岸秦淮

1、灭族之恨

　　“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朦胧之间，她似乎看到云端有隐约的脸庞，声如洪钟，极具穿透力并且浑厚无比，让她猛然惊醒。

　　十三娘坐起身，轻轻拭了拭额头，愣了一下，忽而笑了，“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仔细念叨一遍梦里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吗？

　　摸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十三娘向外低唤道：“小语。”然后便安静等着。

　　今日却似乎有些异常，等了好一会儿没人进来，外面略微有点噪杂，十三娘皱了皱眉，翻身下床扶着腰蹒跚的出去。下人们都是神色匆匆的，见了她也不行礼，心底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夫人，大事不好了！”正想嗤笑自己莫名其妙，却听小语大惊小叫着跑过来，脸上还有些汗，显见是心底甚急。

　　十三娘听见小语突然高了许多的声音，心又突突的跳几下，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毫无防备时，突兀得刺到手指，整个人忍不住缩了一下。

　　不过，毕竟是主子，努力掩饰住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十三娘皱着眉喝斥：“慌什么，不顾半点礼仪，成何体统！”说着便要转身，不耐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慢些说。”公公上官仪是当朝宰相，又深得皇后娘娘庇佑，权势无人能比，能有什么事。

　　“夫人，出大事了。”小语喘息一会儿，缓了口气，才又接着道：“老爷为陛下起草废后诏书，被皇后娘娘定了个挑唆帝后的罪名，要诛灭九族！”说着说着，大概是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竟然流出泪来。

　　“什么？！你说什么？！”十三娘一愣，似乎不理解她的话，连连追问。据她所知，老爷与皇后娘娘关系甚好，那些个流言也不知传了多少，怎么可能会起草废后诏书，自掘坟墓？！

　　“夫人，上官家完蛋了。”小语抽抽噎噎的，“大伙儿都忙着逃命。”

　　十三娘只觉得两眼发昏，全身的气血似乎都一股脑儿冲到头部，直挺挺地往后倒去，只听得身边惊叫声不断，有人扶着她进了屋，然后，一切就陷入一片混乱。

　　再次清醒，十三娘只觉得下身撕心裂肺般的疼，绕是她端庄内敛惯了，也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

　　“夫人，您用力呀！”耳边有人在大声嚷嚷，“就快生了，夫人用力！”随着那一声喊，身体的疼痛又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躁动不安，急着要出来，不管不顾的要撕裂她的身体。

　　是要生了吗？这个梦里能够秉国权衡的孩子？

　　“夫人会不会死啊？”小语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张妈妈厉声骂道：“你这死蹄子胡说什么，夫人这是喜事！”

　　喜事？十三娘迷迷糊糊的想，果真是喜事的话，希望这孩子能扭转家里的绝望境地。

　　人在绝望的时候，大概会变得如同孩子一般，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希望。十三娘开始用力，尽快适应这种痛苦，渐渐地用的力气与疼痛的频率吻合，她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那团东西正在拼尽全力出去。

　　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上官家就有救了。咬着牙，十三娘拼命用力，有一种身体要被撕成两半的错觉。感觉到有东西破体而出，十三娘登时晕了过去，自然也没有听到那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那般纯粹用力，仿佛真的给人带来无限希望。

　　待醒来，十三娘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仔细看看四周，却又觉得有些许熟悉，这像是……宫里？想到这里，十三娘心底大惊，她怎么会到宫里？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锐阴冷的声音传过来，十三娘一听，马上要起来，准备跪下，好歹求求皇后娘娘，兴许看在上官家对大唐曾立下汗马功劳，还可有一线希望。可是，刚一动身体就疼得厉害，也觉得异常困乏，撑不住又倒了回去。

　　“不必起来了。”正在强力挣扎，只听一个女声淡淡道，充满一股子不怒自威的魄力，十三娘抬头，只见皇后领着几个贴身心腹，站在门外。

　　缓缓踱步进来，十三娘马上看到皇后身边一人抱着个孩子，大约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她明显感觉那孩子身上有着一种极强的吸引力，让她有一种想要立刻将她搂在怀里的冲动。

　　看到她的表情，皇后淡淡笑了笑，给抱孩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把孩子交给十三娘。

　　“上官仪挑唆帝后，本当诛灭九族，本宫念其有功于大唐，留一条血脉。”皇后俯首看了看云瑶怀中安睡的孩子，嘴角挑起一个狠毒凄厉的笑，冷冷道：“本宫很喜欢这孩子，好生养育。”然后转身离开。

　　“上官家如何处置？”十三娘抱紧怀里的孩子，抬头看着皇后的背影低声问。

　　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走，她以为以皇后之尊不会回答，不想短暂的停留之后，却听她边走边说，“男人处死，女眷入宫为奴。”可是，那一刻，她宁愿她不回答，这样至少她还有一丝幻想的余地。

　　到门边的时候，挥退下人，武后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十三娘怀里的孩子，缓慢却痛恨的说：“当初，他为权力放弃我，哄着本我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这么多年未曾怪过他，可是，我不能忍受他将本我当做垫脚石，废后？他果真以为废了我，便可以从此官运亨通，无人管束了么？”

　　十三娘皱着眉盯着这个异样的皇后娘娘，忽然替这女人悲哀起来，纵使万人之上，在她心底也还是有那么一角为一个人柔软着，一次又一次被伤害，却无能为力。

　　“上官婉儿，这是他亲自为孩子起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孙女做一个温婉贤良的女子。”武后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阴冷嘲讽的语调说，凤眸也在一瞬间放射出狠毒无比，凌厉残酷的光芒，“本宫偏让他死不瞑目！”然后便摔上门走了。

　　她抱紧孩子极力平复心里的惊恐，这个疯狂的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她的孩子何其无辜，出生便丧父，难道，还要做她报复的工具？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与庭芝的孩子。

　　抬头四处望望，这是个比较阴暗的房间，还有些潮湿，房子很简陋，几乎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一张破桌子，一把掉了漆的椅子，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床，被褥看上去也并不保暖。

　　“武媚娘，你果真够狠毒，数年情分，一朝成泡影。”十三娘恨恨的自言，说罢又笑了，只是很冷情罢了。

　　窗外稀稀疏疏的光线被窗棂割裂成万千缕，打在婴儿脸上，初生的婴儿皮肤略显皱巴巴的，小嘴巴无意识的抿着，眼睛紧闭，好像，这世界的一切尚且与她无关。

　　在那一刻，她并未意识到，深刻的恨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迅速长出强壮的枝叶来，而那枝叶投下来的阴影，正罩在怀中婴儿身上。

　　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地上。抱着孩子艰难的挪到床上，身子异常虚弱，只是几步的距离，她好像已经虚脱，伏在床上气喘吁吁，初产的身体皆如此，原本，她的夫君，上官庭芝，是备了大量的补品，如今，只望能够保住这条命，养大他们的孩子，保住上官家唯一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