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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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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坊茶楼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哥忙得脚不沾地实在顾不得站在门外徘徊的客人。秦落衣仰起头看着二楼的雕花围栏后坐着两位男人,心就凉了半截。早过了掌灯时分,要是谭烟从早上开始等,估计也等不到这会子。
秦大人拉着小哥问了句:“今早是不是有个姑娘坐在以前皇上坐过的雅座上?”
小哥手里提着热水,擦着汗:“没见呀,那座位都是专人伺候的——”小哥的话还没有说完,秦落衣就转身走了,莫非她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来赴约?
秦落衣沿着细长的巷子带着心事往前走,身后的雕花围栏后两个客人起身刚离开,谭烟就坐了下来。伺候茶水的小厮一边倒着茶,一边满脸歉意道:“叫姑娘久等了。这桌客人订得早来得晚,叫您等了一个下午的座。”
谭烟摇了摇,打赏了几枚大字才叫小厮闭嘴。入夜的长安有着一种喧嚣的美,灯火辉煌的美景缭绕在眼前,而她的心随着夜变得一点点沉重起来。他为何一直都没有来?谭烟靠着栏杆,问着自己,目光一点点地放远。
巷子里,青衣背影已变成了人群里的小点,直到完全消失。谭烟等到画坊打烊也没等来秦落衣,垂头丧气地回了铸剑庄。
一如日子过得百无聊懒一般,老天爷也喜欢变着法子游戏人间。看不对眼的人偏偏日日大眼瞪小眼。指天誓日想要长相守的人却只能君主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地忧思不绝。
秦落衣带着一身散不开的怨气回了梅府。刚一进府,梅阁老就很得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宫服:“你要的东西都给办妥了。”秦落衣翻了翻衣服,又看了看腰牌,没好气道:“准备一套入宫的衣服,就非得是宦官服吗?您阁老大人伸伸手,要套侍卫的衣服比翻手难吗?”
梅阁老捋了捋胡子:“侍卫的盔甲十来斤重,你病刚好,身子弱,腿还瘸着扮宦官正合适。”
秦大人被噎得没了话,低头看了看膝盖。这两天光忙着想事情了,也没顾着腿上的病。巫溯水的毒药不是拿来哄小孩子玩的,算算日子都三四个月了过去了。待到一年之期届满,这双腿怕是真的要废了。
“落衣,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澹台音之散着长发立在门口,晃晃看去就像是入了红尘的散仙。梅阁老往软榻上一靠,看着兄弟俩说着话,心里也为当今圣上感慨起来:这两人若是真的联手,怕皇上的宝座也要震动三分了。
夏花如锦,夜幕低垂之下竟有种江南的思念。秦落衣裹紧了宫服,低着头迈着碎步一路走在大明宫的甬道上。遇上探查的军士,他也不抬头,自腰间摸出令牌亮一亮,尖着嗓子应上两声。走到空旷的大殿广场前,秦落衣不由地抬起头看着高耸而起的碧瓦朱甍、宫阙层层。
曾经的秦落衣出入三宫,一路而来军士纷纷低头让路。如今的秦落衣行动鬼祟,只能借着宦官的皮囊才能入大明宫。他看着当空皓月,一叹:“月当空,看尽千年大浪淘沙,我秦落衣又算得上沙吗?”
走到偏殿,褪下了太监衣衫,费了不少力气将脸上的这张假面一点点撕掉。连陶的法子是用凝脂般的膏体在脸上抹上极薄的一层。谭烟用刀子划秦郎塚里的假秦郎不见人皮面具是因为那张假脸薄若无物,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夜里的风带着微醺的醉意,秦落衣从偏殿出来。原来栽着荼蘼的院子已经荒芜,杂草长得半人多高,还看不到半分收敛之势。宫殿里点了几盏零落的宫灯,风抚过流苏是静谧里唯一的声音。
慕辰伏在七弦琴上抬头看着冷清的宫阙,闭上了眼睛。风灌了进来,吹鼓了帷幕,可吹不进她的心。手指微微撩动,七弦琴发出铮然一声。
“慕辰。”薄纱之后,传来低低的一声。
慕辰恍然抬头似在梦中,苍白的脸上涌上一股血色。映在帘子上的人影,曾叫她魂牵梦绕了几年,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的凉夜里,她盯着空荡荡的宫殿,总能听到他的声音。最终这不过是一场相思成疾的梦。
“落衣,落衣,是你吗?”
帘子撩动,秦落衣青衣垂袖立在光影斑驳里。他浅笑,露出醉死人的酒窝,他招了招手,笑着说:“慕辰,你憔悴了许多。”
慕辰站在十步之外,看着他一点点地走进,身子一点点地跌在地上,掩面而哭。眼泪自眼眶而出,自指缝里落下。一双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别哭了。”双手顺着她的手臂将她环在胸前。
慕辰扑在秦落衣的怀里还是啜泣,一遍遍地说着:“落衣,我又看到了你地幻影。不然,你怎么会来抱我?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走后的每一刻,我都在想你,想着你是不是喝下了孟婆汤,是不是不记得我们了,是不是……”
秦落衣低垂着眼帘。他终究欠慕辰太多,若是能用一个怀抱偿还她的年华与思念,他愿意用十年的时间来延续这个梦境里的怀抱。
竹影摇曳,映着窗纸上,窗外素颜女子的身子竟然被风吹得晃了晃,五指一点点握紧。
慕辰在啜泣里安然入睡。秦落衣从来没有见过慕辰熟睡的样子,原来再倔强的女子睡着的时候都会像是需要拥抱的孩子。儿时,母亲给她们怀抱。长大后,她们用一生来寻找这个怀抱。
被衾微凉,秦落衣抱着慕辰上床躺下,又悄无声息地从大殿里出来。堂堂的帝国公主,将自己锁在荒废的宫殿里,禀退了宫娥,慕辰活到如今的地步,秦落衣心中的愧疚不言而喻。
进了偏殿将太监的衣服换上,可撕下的脸已经不能再用了。关好宫门,已到了子时,秦落衣往皇上理政的大殿走去。大殿西角有道不为人知的小门,大抵历代皇上都有犯小性子爱偷跑的时候,才有了这么道隐蔽的进退之路。
殿里的灯火暗着,秦落衣熟门熟路地进了门。陛下怕是早去歇息了,门外的守卫也不敢大胆进来。秦落衣摸着黑,翻了半天折子才找到越王递上来的折子。秦落衣提起朱笔,模仿着陛下的字迹写了批示。
越王这些年来暗地里动作不少,有做大的势头,偏偏皇上对这位兄弟还算得上友善,朝里的大臣也有所忌惮,生怕自己一言错招来横祸。
江南之地修建水稻田看起来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皇上坐镇金銮自然不知其中的门道。百官中竟然也无人敢吭声,怕是知情的、敢说的都被越王的银子喂饱了。越州城外修上一圈水稻田,平日里看来是为了农耕。但一到战时,在田中注水就成了护城河,易守难攻。越王这道折子是来试探了皇上对自己是否有戒心。
写好了折子,照着原样放了回去,宫里的事情已经办完。走之前,秦落衣看着头顶的藻井,愣了神。正是这片刻的停留,就听门外有太监说话声:“陛下,夜都深了,都睡下了怎么还起来呀。陛下最近龙体违和,还是早些休息吧。”
“朕梦见有仙家驾着青牛车到了梦里说要助朕。”皇上提着衣摆,一把推开殿门又关上,将太监关在了门外。秦落衣躲在重重的帷幕之后,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却觉身边一热,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帘子后还藏了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谭烟。明日就是启程的日子,在画坊里等不来秦落衣,谭烟便跑去梅府找他。恰恰碰上他急急忙忙地出门,心里一酸就跟了过来。宫阙深深,多少对痴男怨女,谭烟偏偏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对。
秦落衣圆睁着眼,发现谭烟气色不佳。
前头的陛下披衣趿履,提起未干的朱笔,随后打开奏折一本本地翻开。奏折几乎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翻到越王修水田那本折子时,皇上看着上头自己的笔迹怆然一叹。
“落衣,你是不是从冥地里回来了?越王有谋反之心,满朝上下没人敢说半句真话。当年你帮朕批奏折,朕就叫你模仿字迹。你若不是在朕的眼前走的,朕真的以为你回来了。”皇上跌坐上宝座上。
“良臣难寻,知己难觅。如今想来,朕是把你当成了知己,才会跟你一道满长安地游玩。而你总借着游玩的借口带着朕去看要查的案子。秦孜秦落衣,可你偏偏与澹台是莫逆。是就是吧,朕何苦要将事情摊开说白,叫我们三人都下不来台呢。”烛影里,皇上形单影只显得寂寥而孤独。
“当初若是不杀顾培清,你不用妖火计,满朝就不会弹劾你逼你离开……”
后头的话,谭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记得顾培清和妖火计。秦落衣去扶谭烟,女子伸手一推,帷幕动了一下,惊动了陛下。眼前谭烟怒睁着双眼就要发作,另一头皇上也向着帷幕靠过来。秦大人只得拉起谭烟的手使了三成轻功从半开的窗子里逃出大殿。
殿外草木茂盛,谭烟扬着嘴角一声声地冷笑道:“秦大人,难怪您今儿不来画坊茶楼呢。敢情瞒着我的事情何止我看到这些呀。”
“烟儿,你莫要着急,先听我说。”秦落衣抓起女子的手,立马就被甩开。
“妖火案是你设计的,为的是杀掉顾培清,那是不是顺道嫁祸了我南夙门呢?金吾卫杀到的那天,我奋力抵抗,你却做出一副书生的模样,没有半点招架,可今天你竟然能身轻如燕地翻墙而出。你的轻功决不在我之下,你到底为了什么来接近我?”谭烟觉得身子沸腾起来,满腔的怒气涌上心口堵着五脏六腑都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