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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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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烟一手抵着对方的肩膀,一手捉着自己的衣衫:“如果你是为了查九莲座一事儿不得以要隐藏身份,那我等你。等到铸剑庄的事情结束后,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一定体谅你的不得已。”
吱呀。两人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连陶端着药,看着床上交叠的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退了两步。秦落衣见连陶要走,急忙冲她使了一个眼色。连陶连忙站住了脚步冲里头的人亲热叫道:“公子今日叫观奴小姐来过夜,怎么也不叫我去教坊里请呀?我这就去准备藏红花,一会烧好了就放在门口。”
烧好的藏红花汤汁用来洗净身子,是道惯用的避子法。
谭烟的脸被笼在黑暗里,乍一听就明白了连陶的意思。不就是说公子衣在教坊里有个相好,即便在铸剑庄里为客还不忘旧相好要夜夜请过来颠鸾倒凤的意思。这句话像根刺死死卡在喉咙里,谭烟起身抓起衣服冷笑了一声:“我说的话,你记下,我等你。你若不说清楚,即便你是秦落衣我也不会原谅你。”说完就撞门而出。
连陶端着药进屋坐下,看了看凌乱的被褥:“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处?非得叫她恨你入骨你才肯罢手吗?到底能有什么事情叫你……”
“音之他怎么样了?”秦落衣起身整理了衣服,冷淡问道。
连陶冷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城主为了你连仅剩的半条命也快豁出去了。我看还是尽快回敦煌好好医治,毕竟中原不是久留之地。”
“明日早上我去取刀离开铸剑庄。然后你去梅府照顾音之,另一方面要尽快联系王宗坤,跟着他的驼队护送音之回去。明晚之前,铸剑庄的事情就会见分晓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明日过后长安是否还有一个山庄名铸剑。”
在众人心力交瘁中,终于渡过了这漫长的一夜。一大早,公子衣就领了弯刀付了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铸剑庄。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王宗坤派人修书一封递到铸剑庄,铁丝心肠的戚老狐狸窝在屋子里看完后竟然老泪纵横了。
日轮西沉,月上柳梢,是注定的宿命,逃不过的轮回。
夜色低垂,秦落衣施展轻功翻墙进了铸剑庄。庄子里一如往常,各人忙着个人的事情,秦落衣避过众人闪进戚亭海的房间打开密道。石门关上的一瞬,秦落衣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背后,不知是带了夜风还是密道里的阴森叫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秦落衣伸手抚着石壁,五指并拢握成拳头,重重击在石门上。
长安一行,秦落衣诈死还魂,这两月的事情历历在目。音之要保敦煌,敦煌不能没有音之。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近乎失去理智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不非王臣。陛下视秦落衣为知己亲信,视音之为祸害敌手,而两人偏偏是莫逆。气红了眼的皇上怎会就此放过音之誓死守护的敦煌城?
“音之,用我的命换下一座敦煌城,值得。”
“落衣,我有一计,不过九死一生。计若成,你我、敦煌尽数保全,并能还你自由之身。”
大丈夫行事自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七尺男儿一腔热血亦可尽数奉上。音之沉吟良久将计划全盘托出。陛下恨落衣的不忠,恨音之得尽天下谋士,那便叫陛下将这口气咽下。
朝中出手最为狠毒的人非修罗少卿葛书承莫属。朝中与秦落衣交情最好的老臣非梅阁老莫属。若是梅阁老出个馊主意将好友秦落衣送到葛书承的鞭下,陛下的气一定能消去七分。若是秦落衣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那陛下除了惋惜还剩什么?
事情似乎进展得比想象得还要顺利,但就算什么都是假的,至少葛书承的鞭子和铁钎是真的。一鞭子一鞭子地挨下来,剩下半条命的秦落衣咬牙挺着。他告诉自己不能死,一定要等到皇上驾临含凉殿,亲眼看到如今不成人形的秦落衣。
最后,他等来了皇上,等来了音之。他告诉自己既然保住了音之,那么秦落衣死而无憾。拔铁钎的时候,他相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灌下五石散的时候,魂魄轻飘飘地就去了壳去海棠花枝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了。直到如今,秦落衣还能清楚地记得在那段用意志强撑下来的日子里,自己曾有过多少次放弃的念头。
连陶袖间一计药粉骗过了太医胡岁元,又把身体已经残破的秦落衣从宫里救了出来,送进梅阁老的府上。躺在梅府里的秦落衣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个断了气的躯体。连胡岁元也医不活的人,怕也只有神仙能给救回来了。
可偏偏有那不信邪的澹台音之拼了命要保住奄奄一息的兄弟。那些天里长安药铺里的人参几乎被他买得断货。不停地用人参汤吊着命,用自己的一身真气替他还魂。那时候,没人相信秦落衣真能活下来,梅阁老出来全音之,被城主给挡了。音之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守着秦落衣,一遍遍地灌药,到最后连音之也要靠得吃药度日了。
秦落衣睁开眼睛的时候,音之倒在了地上。
澹台音之的命是秦落衣保下的,秦落衣的命是澹台音之从地府里拽回来的。换命的兄弟在梅阁老的府里住了一个月,整天在药汤里泡着,泡的一身都起了泡。到了慕辰嫁给牌位的那天,连陶帮秦落衣换了一张脸在画坊重遇谭烟。
思绪在这里断开,门外传来一阵轰响,秦落衣低叱了一声:“不好。”石门已被人缓缓打开。没有人站在门外,只有冲天的火光,火焰化成滚滚波浪一次次地喷射而出。秦落衣看着火光,只能止步不前。千算万算终究是晚了一步。
火光渐渐褪去后,石壁上已经被熏成了焦黑,沿着漆黑的甬道往前走,尽头的洞府还是一如往昔。钟灵鼎秀、不沾烟尘的碧潭飞瀑赫然眼前。秦落衣抬起头,手渐渐握拳,十指扣紧。
眼前一道血红的飞瀑笔直而下,湍急的水流不停地冲刷着被钉在石壁上的人。不需要看第二眼,他就知道是戚亭海,第五尊离世的莲座。戚亭海终究是信不过公子衣,还是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真相。
一柄乳白色的长剑刺咽喉处刺入,身子半悬在空中。剑柄上有绿度母的图纹,繁复而绚丽,他终究是死在绿度母的手上了。秦落衣冷笑,对着空旷的洞府大声说道:“石壁上的第五幅图像就是有人死在大象的踩踏下。铸剑庄的镇庄之宝再次现世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是我秦落衣无能,竟然心慈手软!”
他似疯了一般,听着自己的回音开始大笑。足尖点地施展身影攀上飞瀑后头的石壁。几十年不曾有人攀上过的石壁上青苔满布,十分湿滑,秦落衣一个不稳就从几丈高的石壁上摔进碧潭。
刺骨冰凉的水包裹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划水到潭边,一次次地飞身攀上,一次次地摔下,反复了几十次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掩藏在飞瀑后的洞穴。伸手穿过水帘,抓到的是一块形似铁砖的东西——赤金铁。果然,镇庄三宝都被藏在飞瀑后头的石穴里。
几十次的飞身上下,早已将他全身的力气抽离。大敞着四肢躺在潭边,闭上眼睛。绿度母如果真能渡尽天下苍生,为何会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在她的庇佑下死去?似乎想起了什么,秦落衣伏在地上爬到潭边去摸碧潭里埋药的石洞。石洞里没有药,只有一封用油质包裹着的信。
信上写的名字不是戚亭海,还是秦落衣。展信,一字一句地读完。秦落衣神色恍惚地把主尊的亲笔书信纳入袖中,冲着门外走去。
甬道被火烧得漆黑,烧化后又凝结的蜡烛油粘在地上叫秦落衣胃中泛起酸水。顺着石壁往前看,甬道的正中畏畏缩缩地站着一个人。秦落衣的心中一紧,是戚莫。戚莫双手扶着墙壁,身体一点点地滑落。眼中充满了泪水,还不住地摇着头。直到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缩在墙角处握紧了双手。
“你到底是谁?”戚莫声音低沉,听不出喜忧。
“自不量力的人。”秦落衣半跪在少年的面前,握紧他的手,“戚莫,你应该听说过妖孽当道夺人命的传闻。你父亲就是第五个。铸剑庄或许今日或许明日就有可能化成废墟,你离开南夙,离开江湖吧。”
“戚莫的事情不用公子费心,我会带他回南夙门。”谭烟一步步走到戚莫面前,跪下,用衣袖将少年熏得漆黑的脸擦干净。戚莫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谭烟,又抿唇低下了头。倏地,少年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了谭烟的手腕,那自五指之间迸发出的力量,几乎可以将筋骨捏碎。
“爹爹,都怪孩儿不能将那杀你的人……”戚莫喃喃着什么,松开了手,低下了头。
谭烟的目光很柔,一点点将戚莫包裹,左手抚了抚他的前额,柔声道:“不要自责。如果你不愿意去可以留在铸剑庄里。戚莫,戚老庄主的死我南夙门会负责到底。”
密道里的空气瞬时凝结在一处。秦落衣扭过头看着身侧的女子,神色莫名地将目光避过。戚莫松开手,合上了双眼:“你们什么都不必说了,让我静一静。”说完,攀着墙壁站起来,冲着碧潭处走出。
谭烟很不放心眼前的少年,迈开步子想要跟上去,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拉住。她扭过头看着站在阴影里的公子衣,低下头看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后退了两步,她的脊背已贴上秦落衣的前襟。
“你想说什么?”
“把铸剑庄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