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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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刀刃抵着喉头，喉结微动，秦落衣扬起嘴角，冷哼了一声：“罪臣是个情种，但也是个读过经史子集，识得纲常人伦的人。敦煌一城子民，攻打敦煌将士的性命在臣的眼里重过儿女情长。皇上给罪臣一个台阶无非是要臣在抉择谭烟之后愧对澹台音之，好舒陛下一口恶气。臣是被情爱蒙了眼睛，但侍奉陛下身侧多年，臣也知道陛下想要的东西就是上碧落下黄泉也在所不惜。你绝不会放过澹台音之。”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皇上冷睨着匕首，伸手握住秦落衣的手腕。
“陛下要是心中不快，大可以现在就叫罪臣血溅三尺舒陛下一口气。但臣不得不说如今动敦煌绝不是上上之策。撇去澹台音之这些年的筹谋不谈，如今敦煌聚集了大量西域商队贩货交易互通有无已是空前鼎盛。长安城中一半的高官和各地节度使都与商队有所牵连，在敦煌商事中牟利，陛下执意要打必定牵扯各个藩镇的利益，若是诸侯四起——”
白刃上映出皇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冷笑了两声：“不亏是秦落衣三言两语就动摇了朕的决心。”皇上边说边接过匕首把玩起来，“在你入长安之前，朕可是下了杀心，必攻敦煌不可的。”倏地转身将匕首架在秦落衣脖子上，血珠子自血槽中流淌而下。
跪在兽毛地毯上不过须臾，秦落衣的膝盖就开始隐隐作疼。眼前的皇上似是被激怒的猛兽不会接受温顺的奉承或是投降也不会叫手掌中的困兽有半分桀骜之态。侍奉多年，秦落衣对当今陛下的性格了若指掌，要求得一线生机只能不卑不亢地答话，直言不讳直击要害。
大殿中央落地的青铜香炉里腾起青烟袅袅，气氛一如凝胶变得更加焦灼。迷醉似的香味充斥着整座宫阙，皇上眼角一扬，缓步踱回软榻之上：“听说秦爱卿过目不忘，不知爱卿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叫顾培清的千牛卫中郎将因妖火而暴毙？”
秦落衣不语，只觉周身被巨大的黑暗笼罩一步步地逼近深渊。
“天下人信鬼神的颇多，朕也不例外。但偏偏有人实在太聪明懂得摆弄人心，用硝石粉和银针做下了一件妖火案。爱卿，你揣度着谁能有这份胆魄和心思？”皇上握紧了拳头。
抬眼看看软榻上慵懒而眠的男子，秦落衣额头上不禁汗水涔涔。
“朕听闻坊间传说长安城里的秦郎天下难得一见的聪明。”若有似无的语调将这句话带出，细长的眼睛斜了斜殿中的人，“若不是秦郎秦落衣谁还能有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算天算地算鬼神？”
秦落衣挺直了身板，淡淡道：“顾培清结党营私，羽翼渐丰，陛下欲处之而后快，罪臣当初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出了一计。”
皇上拍案，倏地起身，长袍掠动打翻了鹤形青铜灯，步子急急而来，一把抬起秦落衣的下巴道：“所以你把自己连同朕一并算计进去了！朕叫你想个暴毙的方法就是想出了一个妖火案来，杀了顾培清不说还算好把火引到你自己身上，好借机罢官离开帝都！澹台音之知道朕等不了了，急着把你召回去，是不是？！”
下颚上被使了巨大的力道，秦落衣双手撑地淡然一笑：“陛下高看微臣了。”
“高看？”皇上甩手，“好，今日我便将计就计叫你连同澹台音之尝尝什么叫做作茧自缚！顾培清一案既然未结，那朕就断个公道。顾培清投靠敦煌，暗中网罗羽翼意图助澹台音之谋反。朕偶有查明，澹台音之便派你秦大人下杀手杀了顾培清妄图斩断线索。这一计，依照秦大人看，如何？”
低声的哼笑充斥着宫殿，皇上直挺着身子俯视着昔日状元郎。清冷的脚步声在四周环绕，如同桑蚕吐出的细丝将秦落衣一点点地包围。
“好计谋。”秦落衣双掌一合，赞叹道。
拖沓的脚步声骤然停止，高鼻细眼的皇上回眸，偌大宫阙、九层霄阙凝滞在这一瞬之中：“秦落衣，你当真从不会害怕吗？你当真你不曾愧对过朕对你的信任吗？”
“罪臣入朝本就为了一事，君臣之心早就被狗吃了。”秦落衣扬着嘴角苦笑，摊平双手深深一个叩头。脑门敲在赤铜地板上响得铮然：“也请陛下莫要为这个叫秦落衣的狼心狗肺气坏了身子。”
“送往太极宫看守。”皇上转身徐徐步出含凉殿。口含凉，怎比心寒一点霜？
秦落衣被金吾卫押解着直接去了太极宫。往屋子里一推，高床软枕的还挺舒服。刚一坐定，两个侍女就端着一应用具进了门。秦落衣坐在椅子上看着相貌平平两个宫女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曾在意什么。
正侍奉着茶水，却见年长的宫女手中不稳把杯子摔成了两半，急急忙忙地收拾着又吩咐身边的小宫女去拿套新的过来。
小宫女前脚刚出门，那半跪在地上的宫女就朱唇微启，面带笑意道：“秦大人一路辛苦了。”秦落衣警觉地笑笑，摆手不语。
宫女彷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含笑道：“秦大人，奴婢连陶前几日方见了澹台城主真容，今朝又能侍奉大人左右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连陶垂着头，眼角微微上翘，眸子滑动落在秦落衣的脸上，咯咯笑了两声。
秦落衣挑了挑灯油，漫不经心道：“哦，原来如此。”
裙摆轻拂，连陶收拾了碎片微微扬起脸，这张素净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惧色。橘黄灯光里她浅浅一笑，不是妖艳女子生来不过一张素净的脸，而秦落衣却在女子的眼眸里看到了幽壑深谷。
心间陡然一阵，挑着灯油的手被烫了一下，秦落衣回过神淡淡道：“连陶姑娘胸中能装下的不只这一座太极宫，这些年了竟然没有想法出去？”
连陶掩嘴含笑道：“大人抬举奴婢了。奴婢是罪臣之女能有命苟延残喘已是万幸怎敢奢望逃出宫阙寻自己一方天地？”
秦落衣点点头，笑意也深了一分，不经意将灯盏打翻。灯盏从桌案上坠下，火光灼灼也真叫人害怕。连陶眼神瞟了一眼，手却紧紧捉住裙摆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脸色微微发白。眼看着灯油泼上了裙角，引着火星子蹿了上来，惊声叫了起来。
取茶具的小宫女捧着东西走起来慢得慌，听闻殿里传来惊叫声忙将东西放下去看。
“连陶姐姐——”一边叫着一边上去帮忙。闹腾了良久，火灭了，却可惜了一条好端端的裙子。夜渐深，冲秦落衣告了安，两个宫女一同告退。
九曲延伸的走廊上，小宫女低声抱怨着：“什么秦大人嘛，见了起火也不知道搭把手，就在榻上坐着不阴不阳地看着！”
连陶听着小宫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扭过头看着回廊幽深处的灯火。起手掠过鬓角的碎发，暗自道：“秦落衣。”攥紧了拳头，呼吸着夜空里的潮湿。她彷佛闻到了人性的潮湿，那是一种宫闱深处层层楼阙掩埋下的尔虞我诈，是人人自危的恶念在心田里的根深蒂固。
一连几日秦落衣过着逍遥散仙一般的日子，比起往日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要惬意上十倍。秦落衣知道皇上按兵不动必定是在筹谋些什么，虽然按实际上看敦煌打不得，皇上这一口恶气是必定要出的，那么推算下来，当今天子必定在找澹台音之的麻烦。
柳荫下，莺啼阵阵，秦落衣看着碧瓦朱甍走神。思来想去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谭烟，也不知道金吾卫是怎么对她的。恨只恨如今变成了笼中之鸟，除非是想辙见皇上不然还真不好打听谭烟的消息。
又过了三日，太极宫里似乎在一时间乱作了一团。别处的宫阙忙忙碌碌跑进跑出地不知在忙着些什么。唯独秦落衣的住处一如往常。到了当天的晚上，难得有丝竹之音飘起在飞檐之上，秦落衣倚着窗子和着节奏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才发现，这曲子竟是皇上最爱的曲子。
月光微凉，靡靡之音响了半夜，秦落衣靠着床榻早已睡着了。
宫殿之外，有人站定在玉砌的石阶之下，往漆黑的屋子瞧了一眼，旋即挥挥袖子走了。
秦大人睡得正熟却觉一阵冰凉，倏地睁眼一看，床榻前站了一个彪形大汉手里端了一个青铜盆子，水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这盆凉水兜头泼出叫秦落衣清醒了三分。壮汉挡着他的视线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
秦落衣起身踱过大汉，眼前齐刷刷站了两排金吾卫，手执金矛大刀一个个面如无常。顺着队列望去，幽幽地，就见有人站在灯盏前挑弄着烛火。昏黄火光里，那人骤然扭过脸来，左脸抽在一处原本是牵着嘴角在笑，这一时看来近来叫人胆寒。铁青的脸面张开一口白牙，犬齿比旁人尖利许多，外加颧骨奇高笑意阴森，全然一个踏着尸骨而来的地狱修罗！
秦落衣拂袖微笑：“葛大人，别来无恙吧。”
葛书承此人在旁人眼里许是个不知名的人物，但秦落衣却对此人了如指掌。确切的说但凡是大理寺的人必定对此人影响深刻，哪怕是磨骨嗜血也不会忘记葛书承这三个字。秦落衣奉职大理寺卿的时候，这人位列少卿。按理说是秦落衣的属下，但葛书承在大理寺里只管向秦落衣述职，他只听命于当今天子。
此人生性阴郁，以酷刑著称，人称修罗少卿，可见他的鞭下会有几分重量。而皇上手中握着这般的宝贝也只有交到心腹手里才放心得下。
“既然下官来了，秦大人也该知道舒坦的日子到头了。”葛书承带着几声阴笑，自袖管里抽去一条短鞭道，“方才皇上设宴太极宫宴请澹台城主。不想席间宫女奉酒，奉上的酒竟然是一杯鸩酒。澹台音之初来乍到又忠心耿耿断然不会下毒，细查之下，发现此人竟然是从秦大人处调派过去的——”
之后的话不必多说，秦落衣已经明白。皇上给澹台音之扣了个忠君爱国的帽子以示安抚，另一方面将罪责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当今天子将黑白颠倒之后，便是给澹台音之设下了一个无比巨大又不得不跳的陷阱。
“好计谋。”秦落衣垂首冷笑，眸子雪亮道，“苦肉计配上抛砖引玉，好计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