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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合上双眼,面对死亡时,谭烟选择了最平静的姿态。火蛇缭绕在柴垛之上,极为挑逗地往上穿行。村民们老的拉着小的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火堆里的女子。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烧死,心底的弦一触即发。

      脑海里晃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的停格是某年某月的扬州。秦落衣含笑转身,自己伸出手却是一个水中的倒影。回眸去寻他,他又是青衣展扇的笑脸倚在花枝下叫着烟儿。

      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一群山野匹夫上,其中百结愁肠又有谁能明了?桃花面上笑意更浓,额间的莲纹显得诡异非凡。若是真的要死了,那前尘往事尽断。南夙不再,姐姐无关。只是望乡台上要是鬼差同意她便想在奈何桥头上几十年,等着那翩青衣暮年命尽时一同去投胎。

      “落衣,落衣。”这个名字从心里泛出,从嘴里念出。

      火光已经冲天,极尽焦灼之态。巫师站在人群前头,面上神色莫定,仰起头看着天空。冰凉的东西打在脸上,身上,手上,众人纷纷仰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色竟然下起雨来了!

      雨势凶猛不肖片刻就成了瓢泼之势。雨点似瀑布而下打湿了柴禾浇灭了大火。火星子在水里一点点熄灭,同时被浇灭的还有所有人的希望。

      巫师伸出枯瘦的十指,大肆地张开仰天举起:“神女,是神女!我们触怒了神灵!神灵指引我们吧!”形同枯槁的巫师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直到咳嗽掩盖了话音。村民们通通跪倒在神木前,仰头看着嘴含笑意的谭烟,玩命似地磕头。

      人群里有人开始埋怨:“我就说哪有妖女长得貌若天仙的,神女长得一点也不妖魅!”

      赞叹声、祈祷声响了一片。大家被巫师的话镇昏了头,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平民百姓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心里崇信鬼神认定烧死妖女是福泽,那当妖女成了如有神助的神女时也害怕遭报应。村民一个个磕头如捣蒜,没人还有胆魄上去解下神木上的人。

      大雨里的场面相当磅礴。谭烟轻勾眉角仰起头,心里确定了老天爷真是上辈子欠了自己一个换命的人情。看着一片哭嚎的乡亲,着实哭笑不得。没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有一个人穿着那身麻衣长袍从槐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雨很大,偏偏在这种鬼天气里,那人将罩着头的连帽取下。这样的衣服在山野村民里很平常,现在情况又混乱没人敢多说什么闲话。透过大雨,麻衣人一步步地走进,谭烟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澹台音之。

      涉水而来的澹台音之没有什么表情,雨水自他的脸颊上滑落这番场景不是绝美两字就能形容。走进之后,澹台音之的眼眸里泛起一丝苦涩,略带温柔的话音贴着耳朵出口:“这几日委屈你了。”解开绳子半抱半扶地把谭烟松了下来。日头晒了两三天,还不给吃的,身子早就垮了,想着终于能去找秦落衣,谭烟顺势推开澹台音之,两眼抹黑径直往前面走。

      神女离开的时候,村里没一个人敢抬头的。那日的惊险被老人们当成了神话传给了晚辈,然后一辈辈地传下去就越来越走样了。故事到了最后变成神女挥泪成雨,化作青烟消散在雨中。

      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雨一直没有停。踉踉跄跄地在雨里连滚带爬狼狈了很久,然后就倒了下去。

      睡梦里有人牵着她的手,她一遍遍地喊着落衣,那人一遍遍地应着,声调柔和似春风化雨。谭烟展开一个笑脸冲着那人的怀里拱了拱。很暖和也很温柔。

      谭烟醒来的时候是当天的晚上,躺在不知何地的某一张雕花大床上极尽奢靡。手里紧紧拽着某人的手,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澹台音之半睁着眼睛靠在床头,不似初见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缩手起身,推开澹台音之,一串动作做得一气呵成。大城主睁开眼睛笑笑,又将自己的白熊大氅盖在她的身上:“着凉了还这么逞强。”其实若是换个别人,谭烟或许还会有些许的感动。但眼前的人是澹台音之,她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付。

      “装好人?献殷勤?别动手动脚的!”

      “吃药吧。”澹台音之背着一身埋怨,竟然温情万种地回了三个字。

      端着药碗喝药,谭烟总觉得澹台音之的眼神很奇怪,有些黏人。而两人对视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喝完药,躺在床上脑袋涨得生疼:澹台音之要是麻衣人,那他的恋恋不舍是不是说明了些什么。多的谭烟已经不敢想。单单秦落衣这三个字已经刺得心里生疼,再加上一个所谓的莫逆之交,这种事大抵是要折寿的。

      夜半,有人推门进来,身体不听使唤眼皮子打架睁不开。那人穿着麻衣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叹气,坐了很久。

      谭烟不明白困意为何总是缠着自己不肯走。梦里每每听到脚步声,来来去去高高低低。也不知做了几个良梦,也不知有几人在意,她总觉得秦落衣来了,然后念着他的名字靠在他的怀里。

      澹台音之眼里阴晴不定,谭烟叫一声他就应着。然后抬头看着月上中天心里想着时辰也快到了,想放手又不愿意。全神贯注地看着怀里的人,叹了口气。门外有人轻手轻脚地上来,站定在门外推开一道缝,然后全身僵直。

      屋里的灯火幽幽,但秦落衣看得清楚。谭烟的确握着澹台音之的手,靠在他的怀里。转身回到走廊上定了定心神,将脚步声加重,敲了敲门。

      再推门的时候,澹台音之坐在三丈外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似乎等了很久。

      “今天出来还方便吗?慕辰现在就在镇子里,怕是跟你跟得很紧吧?”澹台音之语气平平道。

      “要不是我病了她也不会一直留在镇上不走,咳咳咳咳。”说着就咳嗽起来。

      “事情都办完了,这一招太险。落衣,要是那场雨不下,你差点害死她。”大城主有些急切道。

      “奇门异术、夜观星象我还知道点。要不是豁出命去拼,这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神乎其神。”秦落衣捂着嘴巴,抖了抖肩膀,硬生生把咳嗽忍了回去,“自长江河谷开始谭烟是神女的传言开始散播,希望在不日之内能传到长安吧。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承担。音之,我想单独跟她待会。”

      澹台音之默不作声地出门。站在走廊里,尴尬笑笑:“落衣,你竟能为她做了那么许多。”
      从始至终这是一个局,救命的局。澹台音之自杭州一事后没回敦煌。慕辰放信鸽想找他筹谋个计划倒是被秦落衣占了先机。两人在长江边上聊了一晚上,乍听之下秦落衣的计划太冒险。但澹台音之知道秦落衣太倔强打定的主意别说牛拉不回来,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会变。

      第二天天一亮,计划开始。吹了一夜冷风的秦大人病怏怏地倒在岸边上,这些事他不想看,怕心疼。澹台音之一边跟公主谈妥把谭烟直接送进长安,一边将计就计帮秦落衣布局。山贼不会来得这么巧,方昀也不会出现得这么巧。这都是澹台音之匿名给方昀留的纸条,包括村民们上山看妖女一样是澹台音之传的消息。

      人心其实不难揣测,只要你知道的够多。巫师被买通后,事情就变得异常顺利。等的就是一场掐算精准的大雨。大费周章地布局就是为了最后时刻成全一个神女的名号,能顺理成章地将九莲座一事压下去。秦落衣想了很久,谭烟一定是会吃苦受委屈,但怎么也比进了帝都任人宰割的好。

      祸端起在众口铄金,秦落衣也用同样的方法叫黎明百姓通通调转枪头说谭烟的好。为了以防万一澹台音之一直跟着谭烟,实在不行的时候,放弃计划。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秦落衣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主尊斗到底。不过这个局谭烟明地里吃苦,他在暗地里受罪。眼看着谭美人被人欺负,又是自己设下的局,还不能救不能出面。雨要是再不下,秦大人真要呕血了。

      澹台音之回想起这几日的事情,到底还是要感叹一声秦落衣的情深似海。他是个病壳子,一边要拖着公主照顾大局,一边不放心谭烟的安慰,趁着夜深连夜骑马跋山涉水地来看看。翻身下马背影萧索的秦大人穿着麻衣长袍穿过云雾而来,委实不容易。

      屋子外头的人有些惆怅,屋子里头的心里像绞进了一把刀。秦落衣干坐在床边,一语不发,仰起头还记得黄昏时分站在山岗之上,横笛而奏的悲凉。看着火舌将谭烟一点点吞噬,他只能握紧了竹笛。冷冷地看着,一直一直冷冷地看着。

      枯坐了两个时辰,晨曦破晓自黑暗里直直延伸而下。秦落衣握了握谭烟的手,起身要走。坐得久了腿就麻了,以前倒是没有这毛病还是服了巫溯水的怜香惜玉后落下的病根。站得不稳,扶着床沿站定后迈脚。床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谭烟翻了一个身还是闭着眼。

      秦落衣无奈笑笑,能见上一面已经不容易了,多的他不会强求。推门,出门。

      床上的人睡得迷迷糊糊,似听见推门的声响。眯着眼冲着房门口看,那人穿着一身麻衣,长发披肩只在脑后松松垮垮盘了一个髻。脑袋里空白了一阵,然后倏地起身趴在窗口往下看。是秦落衣!真的是秦落衣。随手抓了件衣服飞奔下楼。

      秦落衣脚步很快,天色微亮再不回去慕辰大早上过来探病说不准就露馅了。清晨的雾气很重,谭烟眼看着他穿行在青砖碧瓦的小巷里,为何来了却不肯见一面,为何来去匆匆?追上两步女子刚开口想叫,声音还为出口,秦落衣在巷子口一转身停在了一道黑漆小门前。

      “落衣……”睁大了眼睛喊了一声,尾音被生生卡在喉咙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前胸。

      秦落衣回过头,小巷里空落落得什么也没有。推门进屋:“许是太想她了吧。”他穿过雾霭深深而来,他穿过雾气飘渺而去。

      小巷冷冰冰的青石板上,谭烟摔倒在地似软泥一般。解愁发作还真是会挑时候。六道轮回生不如死,荼蘼忘川情何以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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