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孜

10、第 10 章

　　他身边已经很少有人会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幸福两个字了。
　　不要说是理所当然，似乎连“幸福”这个词都忘了。
　　大家疲于奔波，疲于生活。
　　为了自由，牺牲自由。
　　人生账户上，似乎永远是赤字。
　　“幸福”只在晚上九点给女儿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时才久违地登一下场。女儿闭上眼睛，“幸福”也跟着她去了梦境。

　　他突然想起专注至极，仿佛全身细胞都在吃着海鲜饭的长野；站在悬挂着无数种火腿的橱窗前，眼神严峻地想要从中挑出最好吃的一种的长野。还有现在，尚未发现红灯绿灯已经变换了三次，仍然跟他站在路口，对他说着“肉肉肉”话题的长野。
　　应该觉得很可笑才是，而且应该觉得跟着他一起啃火腿肠的自己非常丢脸才是。
　　来往的行人，以及从对面涌来的人流，都会对两人侧目。
　　然而，现在从心口溢出充满周身的满足感和安定感，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眼前这张生动的脸，有个声音潮涌而来：
　　我喜欢这个家伙呢。
　　不仅仅是喜欢而已……

　　“伊比利亚火腿”，他突然打断长野不知已经发展到哪里的关于肉的话题，“是用山地散养，而且只喂食地中海橡果的黑猪，所制成的火腿。——作为补偿，我推荐你这个。”
　　“诶~~~~”长野被勾起兴趣的时候，眼睛会闪电。
　　很可爱。没有防备。所以，很危险。
　　“火腿里的话，伊比利亚火腿我最喜欢了！风味独特，可以直接生吃。配面包也不错，再来一口西班牙红酒，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噢！”
　　对街还剩5秒就要变成红灯的信号灯，闪烁的数字“5”，化作“4”。
　　他握住长野的手腕，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塑像：“我们朝哥伦布的方向！”
　　长野被拉着快速跑动。
　　冷风中听见长野喊：“为什么不是伊比利亚的方向？”
　　坂本抓紧他的手腕，大笑：“因为伊比利亚就在我们脚下啊。”

　　“我说的是火腿啦。”长野站在猎猎作响的巨大旗帜下，声音显得有些单薄。“伊比利亚半岛的地理常识我还有啦。”
　　“说实话，飞机上当你自我介绍是个侦探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惊讶。”
　　因为你知道我是谁啊。长野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因为你发现我是个路盲？”
　　“昨天还不知道你是个路盲啦。”坂本笑起来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哼哼，路盲果然是种不受待见的生物。”
　　“你的表情很古怪，正在得意么？”坂本看见的，仿佛是第一次被父母丢在家里看门的小鬼，一脸的“我要大干一番”的兴奋。
　　“没有，我在沮丧。”
　　“你明明很得意！”
　　“越是被打击，就越要自信才对！”长野指着高高的雕像顶端，“不然会被哥伦布鄙视的！”
　　“啊，这种说法我无法反驳。”坂本也抬头去看雕像。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巨大柱子上哥伦布向主教大人汇报航海路线的浮雕。
　　整整8年的打击都没有让哥伦布放弃梦想，而是越挫越勇，自信到了让人惊讶的狂妄地步，终于实现了最为艰难的出海的第一步。所以说，要实现梦想的话，一定要坚持，坚持，坚持到底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正当坂本还在小小感慨哥伦布的坚韧时，身边有人大逆不道地说：“说到底呀，哥伦布是爱财，拜金主义才对～”
　　“诶，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他自己说的啊，他日夜祈求从上帝那里得到产金的土地。尤其沉迷于《马可•波罗行纪》里根据传闻写的对于我们国家的描绘。波罗先生自己明明没来过日本，却把对于日本的传闻写进了他的行纪里。说我们这里充满了黄金，宫殿是用黄金盖的，道路和房间的地板是用金砖铺的，窗户框也是用金子做的。还说处处能捡到玫瑰色的珍珠。于是单纯的哥伦布就这样被骗了一生。当然啦，我是觉得能够被骗一生，也是相当美好的事情。不过很可能是，别人告诉他真相，他也不相信吧。——嘿，毛利先生？你好像完全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坂本本能地做出回答，“……只是，这样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我需要时间接受。”
　　可是你却在第一时间说你相信我呢。
　　明明还没有做出判断，明明觉得很困扰，却毫不犹豫地说出相信我的话，是因为抱有体谅的心，不想让我失望才这么安慰的么？
　　还是说，是单纯的相信我？
　　被单纯信任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温暖，我也可以单纯地相信你么？

　　长野慢慢往广场的东边走。
　　那里有一组巨大的石塑，几何形状的粗重岩石，上面雕刻着哥伦布航海的经过。
　　“全是西班牙文呢。”
　　本来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跟在身后几步的坂本听见了。他靠近身边：“我翻译一下？”
　　长野侧过脸去看他，表情认真，打算逐字翻译的坂本，眼睛黑亮有力，脸的轮廓令人印象深刻，不笑的嘴角也有着向上的弧度，想必平日经常笑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还有嘴唇。他的小说里很少用笔墨描绘人物的长相，最多就某一个特征做一两句简单的勾勒。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很想写他的嘴唇呢。这是一张透露着本人充满掌控欲的嘴唇。长野得到这样的直觉。
　　坂本已经翻译完第一句，长野立即感谢并打断他说：“从早饭开始，就一直麻烦毛利先生，一会儿带路一会儿又翻译的，简直像我的私人导游一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很乐意啦，而且这连举手之劳都谈不上，你不要介意。”那张充满掌控欲的嘴唇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很温柔很想让人亲近：“不过你的想法，的确和很多人不同呢。”
　　“说哥伦布是拜金主义者？”
　　“啊。”
　　“嘛，这样的话当着本人的面我才说的。拜金主义也许是个贬义词，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啊。每次当我想吃烤肉却只能啃着腌萝卜和小黄瓜，接不到一个案子，开不了锅的时候，都会想起哥伦布的话来。”
　　“诶？他说了什么？”
　　“黄金是财富，谁占有黄金，就能获得他在世上所需要的一切，同时也就取得了把灵魂从炼狱中拯救出来并使灵魂重享天堂之乐的手段。——炼狱呐，我完全感同身受！没有烤肉的日子真是炼狱！”
　　“……拜肉主义者。”归根结底，还是吃啊！坂本已经深深折服了。
　　“那么，之前说惊讶我是侦探的理由，是什么？”长野很高兴地看着坂本再次错愕的表情，“毛利先生，我可没有忘记哦。”
　　坂本露出“我也没打算逃避话题，就是被谁莫名其妙扯到其他话题上去”的样子来。
　　“说起私家侦探的话，大家都会有‘啊，是要调查丈夫或者太太外遇的那种专门职业呀’，这样非常片面又武断的看法。很抱歉，当时印入我脑中的第一反应，也是那种偏见。但是看着你的这张脸，需要和那种戴着可以遮掉大半张脸的古怪帽子，深色墨镜，身上配有很多窃听记录机械的鬼鬼祟祟的模样联系在一起，会产生非常大的违和感。绝对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当时听到你说自己是侦探，确实惊讶了不少。”
　　“我的这张脸？”长野蹙起眉，挠了挠耳边的头发。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不要太在意。严肃说来，是我太少见多怪，对侦探的印象又太过于模式化。”坂本看着他认真挠头发的动作，有些歉意地想，为了维持自己对他完全陌生的立场，说了一些冠冕堂皇又带着欺骗性质的话，虽然无关痛痒，但是他有些讨厌起自己来。
　　“因为你的脸，给人非常单纯的感觉啊。”
　　“唔，你这是在夸我年轻。谢谢。”
　　“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超过30岁的。”话刚出口，坂本就后悔了，作为毛利先生，不该知道眼前的人有31岁才对。幸好长野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用很沮丧的眼神瞪着他：“虽说31和39岁都是超过30岁的，但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把我往39岁尾巴的方向推了很多步，我明明在头这里耶！而且，毛利先生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年龄段，刚才是在说反话么？”
　　“当然不是。冈田先生看起来像25岁。我才是那种一看就超过30岁的人。”
　　“嗯嗯，”长野认真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点头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呢。”
　　“喂，”坂本想拉下脸来做出生气的表情，中途却跟着长野一起笑了起来。
　　“超过几步？”
　　“啊？”
　　“是在三十的头还是尾？”
　　“我就比你大一岁而已。”
　　“嗯……年龄果然不能从脸上判断呢。”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