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 of Life》纳孜

9、第 9 章

　　车到了门口，长野依然熟睡。
　　坂本没有叫醒他。靠着车门，抬头找藏在云层深处的星星。
　　“抱歉。我睡着了。”长野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发现身上皮衣的拉链被拉到了领口，对坂本道了声谢谢。便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搬下自行车，消失在公寓的楼道口。
　　坂本还来不及说什么，长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坐在驾驶座上，仰着头，茫然地望了会天。想要找藏在云层中的星星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温度接近零下的冬夜耗在不知油量还剩多少的货车内浪费时间，便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地愚蠢。于是立刻决定发动引擎回家睡觉。虽然白日里的工作运动量没有想象中的大，可他现在开始有些向往起家里热气蒸腾的浴室了。
　　坂本蔬果店的货车刚开出没几米，后视镜里闪过一头乱发。多裹了一件带着长毛帽子的衣服的长野迅速地朝他的方向追来，坂本忙踩刹车。
　　长野坐回副驾驶座，将坂本的衣服双手奉还，说：“我想去冲绳。现在。你一起？”
　　“哈？！……为什么？”
　　“因为这里太冷了。”
　　过于简单明了的理由，让坂本无法反驳。
　　“我似乎听见某人向我承诺，可以向他求助之类的话……难道是我做梦么……”
　　听见这话，坂本彻底放弃思考。他听从本能地选择附和他的狂想。
　　货车正开往羽田机场。高速公路上等距的路灯渐次铺展，犹如恐龙肋骨。
　　长野刚对坂本描述起这个季节里冲绳可以吃到的美食，坂本就接到了一个通知明天有个音乐剧甄选会的电话，并反复提醒他明天要在哪里几点几分集合。
　　这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车厢内原本充斥着的冲绳狂想的浪漫色彩。冲绳的太阳、冲绳的蓝天、冲绳的大海、冲绳的花短裤、冲绳的蟹，都在瞬间变回到了呼出暖气的出气孔、雨刷机械运动的挡风玻璃、蜿蜒着弯曲水渍的车窗、皮质的座椅和有些变凉的奶油蘑菇汤。
　　长野很高兴地祝贺他，并要求他找个路口停车，并嘱咐他早点回家睡觉。明天好好参加选拔。
　　坂本却有自己的打算。他想把车开去神奈川的长野老家。
　　不料发现方向的长野断然拒绝，异常生气地说：“坂本君把我当小孩子么！”
　　坂本同时也怒了：“不是小孩子，你一个人硬撑什么？”
　　“硬撑？！我哪有硬撑？！”
　　“那为什么一脸快累死，还死活不想回去睡觉，非要往外乱跑发泄精力，还什么都不肯说？！”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的长野，努力想要平静自己的心情：“最近不肯说话的人是你吧！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和我说话了？”
　　听长野这么说的坂本，惊愕得说不出话。
　　但是这个问题需要先放一下，他要揪住刚才的话题继续：“你究竟怎么回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挖金矿去了？”
　　长野仰头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深呼吸。
　　最后叹气道：“没什么。”
　　坂本遽然停车。
　　停车的位置，正好可以隔着茫茫的雾气眺望横滨的摩天轮。
　　正闪着绿光的摩天轮，安静地变幻着自身的光芒。先是不同形状间的不断渐变，之后再是颜色的不断渐变。似乎是踏着某种节拍，舞着某种只属于夜晚的寂静优雅的舞蹈。

　　坂本的表情异常严肃。他转过身来，抓住长野的手臂，双眼直视。他铁定了心非要在今天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不可。——虽然之前完全没想过会这么做。
　　长野沉默了很久。
　　终于认输一般，无奈地将望着摩天轮的视线掉转回来，认真地投入坂本深褐色的瞳仁中：“虽然看不见，但现在的我，是雨男哦。”
　　坂本不明白他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的头顶上天天在下雨，很大的雨，我深陷在这一大片阴雨连绵的雨区里暂时出不来。所以整个人都是湿的。虽然用眼睛看不见，但就是这么个状态。还影响到身边的人，实在很抱歉。”
　　“说什么抱歉！你是笨蛋么？！虽然完全不知道你这家伙最近出了什么事！但是你确定自己没有钻牛角尖么？”
　　长野闭着眼睛，无奈笑答：“我不确定。”
　　坂本突然咧嘴凑近：“我可是晴男噢。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长野猛然睁开的眼眸光华流转。
　　两人的眼睛距离彼此不过5厘米，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瞳孔中正倒影着的自己的影子。
　　“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长野博原来是个笨蛋。”坂本觉得距离似乎有些过近，僵硬地往后挪了下位置。
　　长野靠回座位，再次眺望摩天轮：“嘿。你连续骂我笨蛋两次了。不要以为我不会记恨。”
　　坂本做出“笨蛋”的口型。
　　“我听到了。”
　　“笨蛋！”
　　长野凝视着正变换颜色的摩天轮，悠悠开口：“我家以前有只猫，因为它一直喵~喵~的叫，我哥哥便给它取名叫喵~”
　　“诶？”
　　“之后我家又养了条狗，因为他一直汪汪~汪汪~的叫，我姐姐就叫他汪汪了~”
　　坂本点头：“你家都出懒人。”
　　“笨蛋~”
　　“…………你干吗？”
　　“乖~~”长野突然扒住他的肩膀大笑。笑到气喘。坂本才意识到被戏弄。
　　一张脸半红半白了许久，想顺势搂抱住他的手，思考了许久，没有伸出去。想拍打他的手，伸到一半，见到他分明还留有倦色的脸，缩了回来。佯装怒意道：“你现在得意了？”
　　长野点头：“很得意。”
　　本想说什么吐槽的话，但见到长野柔和的笑容，不再计较了：“坐好了。我们回东京。”
　　坂本蔬果店的货车重返高速公路，黑夜在路的尽头无限伸展。摩天轮正慢慢变小，慢慢变暗，直到再也看不见。

　　“其实，我有些失望呢。”
　　“嗯？”
　　不管坂本在耳边喊什么刚睡醒不许睡啦真睡着要感冒啦一个人开车很无聊啊你等一下我要问的你还没回答我等等，长野没再搭理。在某人絮絮叨叨的背景音乐的陪伴下，20岁，即将21岁的长野博，突然觉得人生没有爱情也许也不坏。
　　儿时很天真地想着长大后要带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去坐摩天轮的长野博，如今正有种亲眼看着梦想被外力支离破碎的微妙感。
　　失望，其实是没有的。他觉得应该失望，但事实却远非如此。
　　这让他觉得异常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