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 of Life》纳孜

17、第 17 章

　　抱着一大纸袋蔬菜从便利店走出的长野，嗅到空气中明显的潮气，抬头看了看天空。
　　说变脸就变脸的梅雨季节，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
　　想趁雷阵雨落下来前赶到家的打算，在接到母亲的电话后被打破了。
　　合上电话，天际正好划过第一道闪电，低沉滚滚的雷声转瞬灌入耳畔。
　　倾盆的大雨须臾即来。
　　小跑着躲到离着最近的唱片店门口避雨，视野内能见度迅速下降，被雨水模糊的街道完全成为一幅泼墨水彩。
　　不知这雨要下到几时。长野仰天长长叹气。
　　调整好胸前纸袋的位置，母亲极力掩饰却不小心漏出的轻声叹气渐渐从耳边复苏过来。
　　厚重的雨帘上似乎能看见眉头紧锁、视线低垂的母亲无奈的侧脸。
　　果然……被担心了。
　　说自己一个人在东京很好，事务所的工作不间断地接着，植草前辈的助理工作也很上手，钱够用，出道……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母亲措辞谨慎地说，我们都知道小博有喜欢做的事情，但是机会难得，要不要……去面试看看，也好有条后路？
　　应该说“好”的长野，开口却直接拒绝了。
　　明明能猜到所谓的机会难得，才不是凑巧有机会，为了这个“难得”父母付出过多少心力，他不敢揣测。明明不想让父母担心，答应下来去走一趟就好，即便只是为了让他们放心，对他没有任何难处。可是，拒绝的话句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母亲轻轻的叹息正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诶？难道不只是觉得好玩吗？唱唱歌跳跳舞就可以维持生计了么？如果没有歌可以唱了持续不了多久之后要怎么办？把以后的人生全部当赌注压进去会不会显得太轻率太疯狂了？
　　这样那样的顾虑，或多或少，父母总会替他揪心着。
　　没有粗暴反对，还顺着他的意愿保持沉默，已经是父母努力对他付出的最大温柔了。
　　尽管的确不愿意违心地承诺什么，但这么干脆果断地拒绝，完全和平时谨慎的性格相左，父母会更加担心自己还只是个喜欢逞强的小孩子吧。
　　想做什么，应该选择什么，其实自己很清楚。
　　当初虽是姐姐投的简历，抱着轻松的心态和事务所里的同伴们跳跳唱唱，彼此间比学校的同学还相处得融洽，入社时的年龄也很普通，不知不觉间却一不小心成为了几乎所有人的前辈，当城岛茂半开玩笑恭敬地叫他一声前辈的时候，他确实有被吓到。有人看见他突然变黑的脸，还故意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前辈前辈地戏弄他。
　　尽管身份尴尬，已经成为了传说中的大前辈。被刚入社的小Jr们用尚存的史前生物的怪异眼光偷偷观察着……但，真的很快乐。
　　如果可以持续下去，再辛苦他也不怎么介意。
　　然而，一大桶快乐，都换不了一片烤肉。
　　长野博深刻地了解什么叫现实世界。
　　不留后路，追求梦想，就如同飞蛾扑火。
　　但他并不想给自己留有退路。
　　是天真幼稚，还是残酷决绝，被怎么看待，全部不在长野考量。
　　他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最后时限。
　　时限前，能努力的，能拼命的，他全部会做。
　　过掉时限，梦想归零。
　　能这么做的原因，只因为他没有办法三心二意。
　　只是这样罢了。
　　他清楚这种抉择更像一场冒险，代价可能大到自己无法想象，并且毫无挽回的可能。
　　只是——
　　当身边所有同学都已经积累了一两年甚至四五年的上班资历，所有晋升加薪的机遇正要朝他们大开门户的时候，他仍在黑暗无光见不到尽头虚无渺茫所谓梦想的泥泞路上摸索挣扎，一味付出着人生里最宝贵的青春时光，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回报的可能性。他的父亲母亲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心疼。并不是不愿意相信他，而是一旦有焚烧殆尽灰飞烟灭的可能，父母总会用尽全力将之抹杀掉。尽管他们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快进入老年行列的人，但同样是用一家小小的自行车店，一路风风雨雨，将三个小孩拉扯长大的了不起的大人。
　　他可以完全不在乎不计较自己受到多少折损，唯有对父母，不能不在乎他们的感受。
　　二十三岁，尚未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大人，处处还需要父母多加操心，长野觉得非常愧疚和难过。他不知道能说什么继续话题，现在说什么都只像在为不成器的自己进行狡辩。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人了解，对于梦想，他曾有多么坚忍和执着。

　　雨下个不停。完全望不到放晴的曙光。
　　长野的身后是摆满整排CD架的少年队的专辑。
　　少年队所有的歌他都会唱，少年队所有的伴舞他都参与，少年队的植草前辈的助理人选是他。
　　他好像早就站在笔直通往梦想的捷径上，理应是这样。然而转眼之间，却总会发现两手空空的自己被包裹在五彩华美闪耀着梦想金光的肥皂泡泡中，梦想和现实只隔着一层美丽的泡沫，不需要谁去戳破，早晚会碎掉。
　　也许自己正在等待亲眼见证它破碎的那一刻呢，长野无不自嘲地这么想。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可以微笑着对他说“坚守梦想是很辛苦的噢！”，然后用力地在身后推他一把的话——
　　“嘿～”
　　转过头，惊愕到目瞪口呆。
　　“怎么了？不要露出好像见到鬼一样的表情好不好？我很受打击诶！”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特地来补偿上次欠你的蛋包饭啊~”举了举手上提的鸡蛋，全身被雨淋透的人说话却充满阳光，“打你电话，你没接，去你家，又不在，看见窗口内还挂着几件衣服，想你应该在家附近，运气真好~就遇上了。”
　　“……”完全不知道要回应什么好，光看着他头发上不断滴落的雨水和上下牵动的嘴角发愣。
　　“嘿，说了不要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我啦！”
　　“……哪有鼻孔拱那么大的鬼啊~”
　　“喂！”原本心情很好的某人故意压低声线，手掌按上他的头顶，湿漉漉的头发从他指尖流过，“我说，你杵在这里，为了避雨？”
　　“恩。”
　　斜过眼，戳戳他的脸颊，点点他的领口，拉拉他的衣角，笑起来：“全湿了哦。”
　　长野无奈叹气，刚想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就被眼前的人抱过了装满蔬菜湿掉一半的大纸袋，随即交换了装着鸡蛋的小袋子。
　　正要抬起眼帘，问这是做什么呀，背后熨上了手掌的温度，随即，被用力地往前一推……
　　长野彻底暴露在雨水中。
　　“快跑啦！”
　　尚未弄明白现状，就被从身后冲出的人抓住手腕发力狂奔。
　　水花飞溅中，被拖着跑的长野看着眼前模糊的背影想，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就算某一天，亲眼看着梦想被粉碎，他大概也能有勇气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