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83、第 83 章

　　高睿见这少年憨厚朴讷，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奇石，质美至纯而不自炫，对他平添几分喜爱，微笑道：“小孟，过来坐。”
　　“不……不了。”孟平听到高睿跟他说话，越发害羞起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用力绞着那块抹布，几乎要把它拧断了，“我，我还要帮爷爷做活儿……表，表哥……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去让爷爷给你做……”
　　宇文昭似笑非笑，打趣道：“小孟，你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一个劲地只顾问表哥，偏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孟平急急分辨道，两只乌亮的眼睛都瞪圆了，显然是觉得被他冤枉了，“我知道阿昭你爱吃抄羊肉和胡辣汤，还有炸年糕、豆腐卷、五香笋干……”
　　“那还问什么？胡辣汤要两碗，其余的每样来一份！”宇文昭笑道，“我爱吃什么，表哥就爱吃什么。”
　　“知道了！”
　　孟平答应一声，飞奔过去告诉孟老伯。
　　高睿望着他的背影，露出笑容，轻声赞道：“璞玉浑金，美质天然，善加雕琢，日后必成重器。”
　　“喂，表哥，你再夸他，我可要生气了。”宇文昭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左腮，歪头看着高睿，假装不满地说道：“你就从来没像这样夸过我——难道我很差劲吗？”
　　高睿斜睨他一眼，随即掉转视线，眼睛望着别处，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他听：“你已经够大胆妄为了，我再夸你两句，还不上了天去？邺阳城里大概早就盛不下你了吧。”
　　“表哥教训的是。”宇文昭笑道，“我听说南梁皇宫里有一副堪舆全图，长十丈，宽三丈，用各色彩线描绘南梁山川河流，是李皇后亲手用羊毛织成的，改日拿来给你当地毯铺在璇玑阁里，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也要你能拿到才行。”高睿微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拿不来，我可要笑话你一辈子的。”
　　二人说话间，孟平已经将各色小吃流水介送上来，盘盘碟碟堆满一桌子，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宇文昭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竹筷，问孟平要了开水，仔细烫过几遍，揩抹干净了，这才拿给高睿用。
　　高睿接过竹筷，一时竟有些不大会使。因为以前他习惯了用牙筷或者银筷，更有甚者，上面镶宝嵌玉，分量比竹筷重得多。
　　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这些。
　　高睿端详着摆在面前的几碟小食，旁边没有惯常的黄纸签，也没有内侍高声报菜名，他自然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宇文昭见他发愣，一样样指点着给他解释清楚，高睿听完，先夹起一条炸年糕品尝，只觉入口清香绵软，年糕中另有一层枣泥馅，外面炸得金黄酥脆，又撒了碎芝麻和饴糖渣，味道格外香甜。因为高睿脾胃虚弱，负责膳食的内侍顾虑极多，像炸年糕这等不易克化之物，从来不敢呈上的，所以高睿以前竟是从未吃过此味。
　　他三两下吃完一块，不待咽尽，又夹了一大块送入口中，宇文昭正想劝他慢点吃，谁知高睿已经被噎着了。
　　他筷子上还夹着第三块年糕舍不得放下，左手捶着胸口，似乎想把堵在食管里的年糕震下去。只是不管用。
　　宇文昭连忙端起碗来递过去，提醒道：“喝点汤送一送就好了。”
　　高睿看也不看，接过碗来就喝，谁知这是一碗胡辣汤——用羊肉鲜汤加生姜、茴香、木耳、面筋等物煮开，洒胡椒粉出锅，鲜香麻辣，佐餐极佳，高睿不知底细，直接喝了一大口，年糕倒是送下去了，却又被辣得眼泪直流。
　　宇文昭看到高睿拼命眨眼睛，睫毛上也挂着泪水，这才意识到又闯了祸，连忙伸手去摸丝帕，谁知已经给了高睿，不得已他只好用袖子帮高睿擦眼泪；偏偏高睿还没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愿和他过分亲昵，拧着脸非要躲开他，一时间闹得宇文昭手忙脚乱。
　　旁边几桌食客中，有人看到这对锦衣华服的少年如此狼狈，都不禁笑了起来。
　　孟平端着一盘抄羊肉送到他们桌上，看到这情形，连忙放下羊肉，倒了一碗茶送过来，给高睿解辣。
　　高睿捧起茶碗连喝几口，茶味苦涩，远不及宫中日常所饮。辣味解去，少待片刻，口中渐渐泛出甘洌滋味。他凝目细看，原来碗中飘着的并非茶叶，而是一种没见过的细长叶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
　　孟平搓着手，不好意地说道：“是柳叶茶。春天时候，我在河堤上采的嫩芽，爷爷说，晒干了泡茶，能清热解毒……这个……这个……若是表哥喝不惯，我去对岸茶行里买好的来……”
　　高睿见他一脸诚惶诚恐，满是恳切，生怕自己稍有不惬，于是笑道：“不用了。我喝这茶就很好，虽然入口苦涩，回味却是甜的。”
　　“这茶还有一个好处，表哥你不晓得。”宇文昭随随便便地端起高睿刚才喝过的那碗茶，自己也喝了一口，补充道：“现在这时节，吃抄羊肉和胡辣汤容易上火，喝了这柳叶茶就无碍了。表哥，你没吃过抄羊肉吧？尝尝看。”宇文昭说着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高睿碗里。
　　高睿看那羊肉，大小均匀，其薄如纸，上面沾了酱汁和一层不知名的作料。他有了炒年糕的教训，不敢大口吃，只夹起一小片品尝，果然鲜嫩醇香，滋味甚美。
　　宇文昭告诉他，这种抄羊肉是把切得极薄的羊肉片放在高汤中焯过，再浇上事先拌好的酱料，关键是要把羊肉切得又薄又匀，这样才能一焯即熟，鲜嫩入味，邺阳城里虽然有许多酒楼饭馆也做抄羊肉，但是谁也没有孟老伯这份刀功，做出的来味道自然差得远了。
　　高睿听得连连点头，趁着宇文昭说话的机会，把那盘羊肉吃掉将近一半。等宇文昭发觉不对时，他已经快吃饱了。
　　“表哥！”宇文昭赶紧拦住高睿，“你慢点吃，不够再添，我又没和你抢……”
　　高睿正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胡辣汤，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当然不用和我抢，反正随时都能吃到各种好东西，可我只要一回去，就算想吃也吃不到了。”
　　宇文昭低声笑道：“那有什么难处？你可以下旨给御膳监，让孟老伯进宫当御厨，不就行了？以后就算半夜想吃抄羊肉也可以做。”
　　高睿放下碗，瞪了他一眼，说道：“那样御膳监肯定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位在白石桥下卖抄羊肉的孟老伯呢？派人一打听，哦，原来几天前宇文大将军的公子领着我来吃过……哼，你就等着令尊的家法吧。”
　　宇文昭叹了口气，问道：“难道你不给我说情？眼睁睁看着我挨打？”
　　“我该怎么说呢？宇文大将军，这次是我让子尚带我出去玩的，还吃了很多好东西，我很高兴，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责罚他了——这样？令尊会怎么想？”
　　高睿看着宇文昭闷头嚼一块五香笋干，替他答道：“令尊一定会想，哦，原来陛下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吃喝玩乐，整天随心所欲，不干正事，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算是气味相投，大齐的未来是没指望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你就别再挖苦我啦。”宇文昭看到孟平过来添茶，阻止高睿继续说下去，“等一会我跟你说正事。”
　　孟平倒茶的时候，偷偷瞧了一眼高睿，随即转过头去看看宇文昭，欲言又止。
　　“小孟，你这是什么规矩？”宇文昭发现他的表情不对，于是问道：“以前总是拉着我比角力、玩摔跤，怎么今天忸怩的像个小姑娘？”
　　“嗯……阿昭，我听爷爷说你给我找了个好差使，是真的吗？”孟平吭哧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说完，又偷偷瞧一眼高睿，赶紧转过脸去。
　　宇文昭点点头：“我是有个打算，想让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孟平急忙问道：“那，那以后表哥还来吃羊肉吗？我，我还能……还能再见着表哥吗？”
　　宇文昭向高睿看了一眼，已经对孟平的那点小心思猜到八九分，故意反问道：“要是你去的地方见不着表哥呢？”
　　“那我不去了。”孟平斩钉截铁地说道：“表哥还会来的吧？我在这里等你来，你一定要来，我去山里给你打黄羊，比这个羊肉还好吃！”
　　孟平眼巴巴地望着高睿，似乎想听到他的允诺。
　　“我……”高睿见这少年纯净无暇的眸子里写满热忱，赤诚之心犹如水晶纯金，也不禁感动，刚想答应他以后有时间还会再来，却听到宇文昭附耳小声说道：“把他安插到禁卫中，守迎辉门！”
　　高睿乍闻此言，吃了一惊，转过脸去看着宇文昭，却见他冲自己缓缓点了点头。
　　“好。”高睿应了一句，转而对孟平说道，“孟老伯做的羊肉好吃，以后我当然还会再来。不过——阿昭说的那个地方和我住的地方很近，若是去了，自然天天都能看到我，小孟，你去不去？”
　　“真的吗？”孟平的眼睛闪闪发亮，顿时高兴地说道：“我去！我当然去！表哥，你家远不远？”
　　“不远。过了狮子桥走一会儿就到。”宇文昭替高睿答道：“就是表哥家的规矩多，小孟你要是不守规矩，那可不行。”
　　孟平大喜过望，拼命点头，说道：“我守规矩，我一定好好守规矩，再多也不怕！”
　　宇文昭补充道：“如果你能坚持到月底，不仅天天管饭，还可以领一份钱粮回家给爷爷。不过你要记住，在那里只能听表哥和我的话，除了我们两个人，谁的话也不要理——能做到吗？”
　　“能！我记住了，只听表哥和阿昭的话。”孟平似乎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阿昭，真有这样的好地方吗？”
　　“有的，你去了就知道，阿昭没有骗你。”高睿已经明白宇文昭的用意，有小孟这样一个人放在宫里，的确可以多一些保障，于是笑着说道：“明天你和阿昭一起到我家去。”
　　还没等孟平高兴起来，宇文昭在旁边又加了一句：“还有，去了以后每天都要学十个字。”
　　孟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嘴角从上扬变成了下垂，好像刚刚有人把一块黄连塞进他的嘴里，苦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不愿意学？”宇文昭对他的心思岂有不知，假意说道，“这才第一条规矩就不能遵守，我看还是算了吧。”
　　“不不，我学，我愿意学的！”孟平连忙讨好似地抓着宇文昭的手，摇晃了几下，说道：“阿昭，你上次教的字我都牢牢地记着呢，不信我写给你看！”
　　说完放开宇文昭的手，蹲在地上，以指代笔，蘸了水写起字来。
　　高睿见他写的字歪歪扭扭，笔画结构一概免谈，实在说不上好，但是指力却十分惊人，被他划过的青砖上，留下一道道深入地面的印痕。
　　宇文昭压低声音对高睿说道：“小孟的臂力不下千斤，有他守住迎辉门，万一宫掖有变，你也可以从容而退。”
　　“嗯。”高睿也低声答道：“你明日想法把他安排到禁卫中，不要说是我的旨意，就说……就说是令尊的意思好了。”
　　“我晓得。”宇文昭低声笑道，“大概这一次父亲不会骂我假公济私，又借着他的名头做坏事吧？”
　　说话间，孟平已经写完十个字，宇文昭看了看，给他指出两个写错的地方。孟平偷偷瞄了一眼高睿，见他面带微笑，并没有露出轻视的表情，这才抓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就是太笨，写了好多次也记不住，爷爷总叫我傻小子。唉，不像阿岫，他可有学问了，不管什么书，只要看两遍就能记住，书上好多好多字，他都能记住。”
　　“别急，慢慢来，你现在刚开始学，自然要难一点。”宇文昭拍拍孟平的肩膀，以示鼓励，“但是不识字可不行。小孟你不知道，表哥的学问比阿岫还大，以后你天天和表哥见面，若是他问你一句话，你听不懂又答不上来，那多没意思。”
　　“是，是，阿昭你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学认字。”孟平连连点头。
　　高睿忽然说道：“小孟你记住，不是给阿昭学的，也不是给我学的，是给你自己学的。等你学会了认字，就能读书，书读多了，慢慢地懂的学问就越多，以后你就会明白，学问比力气更有用，这些学问记在你的心里，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任是谁也抢不走。”
　　孟平用满是敬畏的眼神望着高睿，痴痴地点头：“表哥说的有道理，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有一种小夫夫联手拐骗人家孩子的感脚~~~~